宋留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进去,宇文治已经牵着他走进去,宋留被宇文治拉扯着跨过门槛。六岁的宋留明白自己的位置,自己永远也不能走到皇上前面,与皇上中间隔着门槛这个距离刚刚好,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
也许,成长就在一瞬间完成。
宇文治很熟悉这里,怎么不熟悉,之前这里就是自己自由的天地,无拘无束的世界,不用计算,不用讨好,不用装腔,不用作势。
可是一切都变了,人可能是最会适应环境的,宇文治基本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观颜察色,学会辨别哪些人是重要的,哪些人是需要讨好的,哪些人是需要恩威并施的。
方先生提点着教帝王之术,他说帝王会两件事就行,一是保持身体健康,而是会用人。每个人都有用处,忠的,奸的,不忠不奸的,聪明的,愚笨的,一般的,好人,坏人,不好不坏的,都有用处,就看你怎么用,在合适的时间用合适的人,就合适了。这用人是个大学问,这就是帝王之术。
但他告诉宇文治,这帝王之术光靠教是教不来的,得靠自己观察,摸索。现在会当小孩就行,天真烂漫的,会撒娇会讨大人欢心就行,让所有人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当然适当时候提醒他们自己也是个帝王,天下至尊,任何人都不能违抗。
房内家具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宋留依然能够看出房内的简陋,他不知道这里为什么是宇文治的家,他的家不是在百福宫吗?
宇文治手指划过那些家具,停在窗户口德桌子上,闷声道:“我娘以前经常在这里做针线。”宋留在微微的光亮中看见宇文治眼角闪亮,他哭了吗?心里想起自己的娘,也是凄然,使劲握握宇文治手,表达一种安慰。心里又有个疑问,太后不是他的娘吗?
宇文治迅速擦掉眼角的泪,在窗口站了很长时间。
记忆中母亲总是在做针线,几乎不出去秋棠院,也没有人来。自己上学时经常受宇文冼欺负,母亲总是告诉自己要忍。为什么自己要忍?又一次自己实在忍不了,狠狠咬了宇文冼一口,容娘娘就找上门了,母亲跪着低声下气给她赔不是,容娘娘骂母亲是贱人,别以为生了皇子就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奴婢就是奴婢。为什么他们不忍?
别的皇子都有新的漂亮的衣服穿,为什么自己衣服是旧旧的,那些太监宫女也来欺负他们母子,有一回,自己生病了,想吃油炸乳鸽,可是却被慧娘娘端走了。罗姑姑还被那宫女数落一顿,回来,罗姑姑抱着自己哭。
母亲死了,宇文治知道母亲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能够安安稳稳地给太后当儿子。天后看着母亲口鼻流出血来,居然不救她。
太皇太后以前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有时候母亲带着自己去看太后,太后一般都不见。
还有……
多的数不清。
宋留听见宇文治指甲划着桌面的刺啦声,心里恐惧,微光里看见,宇文治绷着脸,牙齿咬着嘴唇。
宇文治忽而一笑,“走吧。”
拉着宋留出门,淡淡道:“保持这里干净。”常躬低声应道是。
回到百福宫,太后打发他们睡觉,宋留躺在床上睡不着,宇文治在灯下写着什么,灯光把宇文治影子拉得很长,宋留突然很畏惧这个孩子,把被子拉高盖住自己。
宇文治在纸上写下很多名字,第一个是太皇太后,第二个是太后,第三个是容太嫔和宇文冼,第四个写下高太嫔和宇文冶,想想又把宇文冶名字划掉,这个大哥对自己还是很好的。又写了很多名字。
常躬进来,“皇上,该歇下了。”
宇文治淡淡应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说着,把常躬的名字添到最后,然后笑着看一眼常躬,很欢畅,把纸送到火上烧了。
然后开心地爬上床,躺在宋留身边,一会儿就睡着了。常躬捻熄灯,带上门,轻手轻脚退出去。
站在门外良久,皇上虽然是个孩子,可是心思很深,猜不透,完全猜不透。
郝运已经是个少年了,可是每当想起那时候郝听出生时,自己说的话,我可不希望是个带把的,就无比的后悔。
这个妹子可比带把的难缠多了,还伙着一个带把的郝莱,这两人简直是捣蛋精,郝莱这个傻小子对郝听唯命是从,马首是瞻,郝听的话比爹娘的话还管用。
这个妹子,哎,怎么形容呢?就是没有办法形容。哪一点也没有看出是女孩子的样子,上树掏鸟窝,下河抓鱼虾。天天都是男孩子装扮,腰里别着一把弹弓,逮着天上飞鸟打飞鸟,逮不着飞的,就打人家养的鸡鸭,害的经常有大叔大妈爷爷奶奶的到家来找郝听算账,这时候都是爹娘出面赔礼道歉顺便赔点铜钱,因为郝听打着天上飞的实在太少,多数都是人家养的。
每当这时候,郝听就特别乖巧,躲在房里读书写字还刺绣,都还像模像样的。爹娘发狠心要打,可是郝听那个眼泪说来就来,大滴大滴从雪白的脸颊往下淌,也不嚎啕大哭,就那么哽在嗓子眼抽噎,委委屈屈的,打她也不躲也不逃,眼巴巴瞅着爹娘。
于是爹娘就不忍心了,就这一个宝贝闺女,平时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个指头都舍不得戳一下,打也就是做做样子,让她长点记性。那些鸡毛掸子就都落在皮糙肉厚的二小子郝莱身上,这小子也是犟种,不哭不逃,梗着脖子受打。打完摸摸屁股,该干啥干啥。
郝听也就能老实几天,又伙着郝莱满世界去祸害去了。郝运教训她道:“女孩子就要矜持点。”
郝听也不恼,笑笑,“我就是以前矜持太多了。你知道吗?我现在是小孩,八岁的小孩,八岁小孩正是调皮捣蛋,人嫌狗不待见的时候,懂吗?大哥,你也别搞得老气横秋的,你也就十四岁而已。”郝运一愣一愣的,这孩子是不是八岁啊,像个老人精。
追出去道:“你什么时候矜持过啊!”
郝听一边跑的飞快,一边回头笑道:“上辈子啊。”
郝运呆住了,上辈子?
后来实在是周围来诉苦的街坊邻居太多,郝听和郝莱祸害太多的鸡鸭,而且大家都传言郝家三丫头将来肯定嫁不出去,这样的丫头谁家敢要啊。
爹娘听多了,心里也害怕女儿将来嫁出去,这周围都是知根知底的,将来人家一打听,知道自己宝贝闺女这样性子,还真没人家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