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宇文冶忽地一笑,又恢复刻板,道:“还不赶紧给皇上更衣。”王衍这才悟了,原来皇上展开双臂是叫自己更衣。当下脸上通红,伸出手给宇文治更衣,无奈心里慌张,一双小手解着宇文治面前扣子,颤抖着,怎么解也解不开,王衍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心里道镇定镇定。宇文治低了头,看见王衍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笑了,一只手按住王衍抖个不停的小手,温柔道:“别害怕!”
王衍抬了睫毛,飞快扫一眼皇上,又觉得不敬,复又垂了眼眸,手没那么抖,总算解开宇文治外衫,宇文治里面只穿件白折纱的褂子,越发显得身材挺拔。
宇文治拍拍身边榻上的空位,道:“起来吧,就算是罚过了。”宇文冶从地上爬起,由于跪的久了,膝盖生疼,咬牙忍住,不让自己身形晃动,走到宇文治身边,道:“臣弟不敢!”
宇文治一把将宇文冶扯过,拉到身边坐下,有些愠怒,“什么敢不敢的?大哥和我越发生分了。”语气里带着些撒娇意味,王衍微微一笑,皇上居然还撒娇,带着众人悄悄退下。
“皇上,被下人看到成何体统?”
“体统?你是我大哥,还疼吗?”宇文治嘟了嘴,像个小孩子,轻轻揉着宇文冶膝盖。
宇文冶笑笑,“不疼。”好像又回到小时候,四弟跟在自己后面跑,可是由于人小腿短跟不上,着急跑,摔倒了,自己将他抱在怀里,揉着他膝盖,温柔问道:“疼吗?”四弟圆乎乎的脸上还挂着泪,却挺起胸膛,大声道:“不疼!”
可是四弟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胖胖的小孩总喜欢跟在自己身后,而是九五之尊,天下人的君父;自己也不是朝中享有声望的皇长子,能够保护四弟不收人欺负。什么时候,天已经翻了,地已经覆了。仰望者与被仰望者调了个个。
宇文冶伸出的手几乎触到了宇文治脸庞,眼神恍恍惚惚,却又突然惊醒,想缩回手,嘴里嗫嚅着,“臣弟……”宇文冶想说,臣弟造次了。可是又舍不得破坏眼前温馨的气氛,多久了,自己没有感受到亲人的温暖。
宇文治迅速抓住大哥缩回的手,自动自发将脸贴过去,还在宇文冶掌心里蹭两下,含糊道:“大哥。”声音里带着些哽咽。宇文冶叹口气,咽下想说的话,就放纵自己贪恋眼前的温暖,任凭宇文治脸贴着手掌,伏到自己腿上。
两人俱无声,风穿过纱帘发出细细的声响,外面偶尔传来鸟鸣声,倒是蝉一直不停地呱噪着。轩内一点都不热,这轩名叫“水沁”,坐落在王府后面浩淼的湖上小岛,一道长长的栈桥引至湖心,小岛上遍植高大树木和各种花草,水沁轩在至高处的挑出巨大岩石上,四面开了通透的窗户,蒙上细细的纱,名叫“软烟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窗户上蒙了纱,可以阻挡蚊蝇。四周粗大的铜柱里放上冰块,轩内凉爽爽的,一点夏日的热气都没有,轩内宽敞的很,避暑时可欣赏歌舞。出了水沁轩,沿着花廊向前走几步到悬崖边,是一座小亭子,取名“散翁”,方便垂钓,放下长长的鱼线,便可以调出湖中肥美的各色鱼类。水沁轩后面有厨房,立马可以做出各种风味。冬日,铜柱里放上炭火,轩内春日融融,在水沁轩内可以欣赏全王府的雪景,水沁轩旁种植着各种梅花,幽香四溢。
全京城里,再也找不到第二处这样的地方,昌正王真真是会享受,不愧被称呼为逍遥王。
宇文治伏在大哥宇文冶腿上,刚刚喝了几杯桂花酿,入口绵长回甘,后劲倒是不小,又被岛上凉凉的风一吹,有些薰薰的感觉,发出闷闷的笑声,“大哥,你听,外面蝉鸣像什么?”
宇文冶也是特别放松,反问:“像什么?”
“像不像,热死了,热死了。”宇文治懒懒道。
宇文冶侧耳仔细听听,还真有几分像“热死了,热死了。”不由得扑哧一笑。
“大哥,你是不是特别嫉恨我?”宇文治话锋突然转了,但是语调还是软软懒懒的。
宇文冶一惊,身上肌肉顿时绷紧了,想要立起身,跪下回话。无奈皇上宇文治死死揽住他腰,还是伏在他腿上。
宇文冶直起腰,良久,苦笑问道:“皇上,如此说法,臣弟真真是万死莫辞。”
“大哥,这时候我不是皇上,我是你弟弟;你也不是我臣子,你是我大哥。大哥,你是不是恨我抢了你的皇位?”宇文治闷闷的声音传来。
宇文冶看不清宇文治脸上表情,望着窗外的远远地湖面,无数金光在湖面上跳跃,原来已经傍晚了。“我怎么会嫉恨你,你是我弟弟,我最疼爱的弟弟。何况皇位也不是我的,你是父皇选出来的,值得托付天下的好皇帝。”
宇文治抬起头,双眼潮湿,深深盯着宇文冶眼睛,“大哥,你我心知肚明,这个皇位原本应该是你的。”宇文冶目不转睛回望着宇文治,萧索笑道:“说真话,原本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也有过失望,可是更多的是轻松。父皇是正确的,只有你才配坐上这天下至尊之位,才能一统天下。”宇文冶顿一顿,更加苦笑,“我若当了皇上,也就是另一个父皇,这样的皇上当了有什么趣味。”
宇文治握着大哥宇文冶双手,真诚道:“大哥,我好累,你来帮我好吗?”宇文冶迟疑着,垂了眼睛,“大哥,你还是嫉恨我?”宇文治几乎是带着哭腔,轻轻摇晃着宇文冶手,像是讨糖吃的孩子。
宇文冶展颜一笑,瞬间,收拢了笑容,叹口气,“大哥是怕你嫉恨我啊。”宇文冶说出心中隐藏已久的话,那坚硬的块垒似一瞬间消失,胸间充满清新的湖水气味,无比的松快。
宇文治释然一笑,回味一下,居然特别高兴,哈哈大笑,“大哥,你终于说真话了。”携着宇文冶手走到窗前,推开窗,湖风一下子涌进来,卷起两人衣衫。
宇文治指点着远方,湖面波光粼粼,太阳一团晕红,似一块圆圆的金饼子,半边已经沉入湖面,洒下一些碎金屑在湖面闪烁,宇文治意气风发,朗声道:“大哥,你看,这万里的************,这不是朕一个人的江山,也不是宇文家一家的江山,而是天下万民的江山。大哥,你愿意和朕并肩管理这江山,一统天下,造福万民吗?”
宇文治回首睇着宇文冶,伸出手,年轻帝王睥睨四方,就一眼,宇文冶觉得自己矮半截,都要低到尘埃里,宇文冶心中也是激动万分,豪情万丈,伸出手握住宇文治手,上前一步笑道:“臣愿意,但不是并肩。”宇文冶站在宇文治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微微弓着腰,仰望着宇文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