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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凤之源(2)

我们在上节讨论了玄鸟和凤凰的关系,很显然,和燕子一样,毛色乌黑的乌鸦也完全可以被框进“玄鸟”的范畴,从而成为凤的取材对象之一。况且,不仅百鸟之王凤凰具有“阳精”之称(所谓“丹凤朝阳”),在我们现代人眼中长相丑陋叫声不吉的乌鸦竟也有“阳精”之称哩。下面,就让我们来看一下乌鸦是怎样被古人同太阳联系在一起的。

在汉代王充的《论衡·说日》和《太平御览》卷三引《春秋元命苞》里都有“日中有三足乌”这样的句子。而《淮南子·精神训》里则有“日中有踆乌”的说法。这个“踆”字,总结起来有三个意思:一个是“蹲”,高诱在作注时认为“踆”是蹲的意思,“踆乌”也就是“三足乌”,如此这般将“踆”和“三足”联系起来,逻辑上显然不够严密。第二个意思是“行走貌”,尤指禽兽的行走貌,所谓“怪兽陆梁,大雀踆踆”(张衡《西京赋》)。三是通“竣”,取其“止”的意思。用这后两种意思解释“踆乌”,似乎更恰当一些:太阳里有只长着三条腿、三只脚的乌鸦,这只乌鸦要么正在随着太阳行走,要么停止在那儿,——而它那与众不同的三只足则使它能够更加方便地停止和歇息。

那么,乌鸦又怎么会跑到太阳里面去了呢?这就要说到日中黑斑了。由出土文物中所提供的材料我们可以看到,古人其实在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太阳中的黑斑,如在甘肃临洮辛店文化遗址所出土的一件彩陶罐,上面圆圈状太阳纹的中心就绘有一个黑点。同样,我们还可以在广西宁明花山岩画、内蒙古阴山岩画以及青海民和县出土的彩陶罐、甘肃临夏县出土的双耳彩陶罐上看到相近的图案。而同样的情形也被记载在了史书上:《汉书·五行志》中就记载了在汉成帝河平元年(前28年),“日出黄,有黑气大黄,居日中央”。《后汉书·五行志》中则记录了在汉灵帝中平五年(188年)正月,“日色赤,中有黑气如飞鹊,数月乃销”。

古人正是因为看到了太阳中的黑色斑点,便想当然地认为那一定是有一只黑色的鸟儿飞到太阳里面去了,又因为人们常见的乌鸦就是通体乌黑的,所以那鸟儿大概就是一只乌鸦吧。这只能够飞到太阳中的乌鸦肯定不会是一只寻常的乌鸦,因为它不但能够飞到。远的太阳上,而且还能够稳稳当当地站在不断运行的太阳上却不会掉下来,所谓“乌在日中”,所以它肯定是一只长着三只脚的神奇的乌鸦。因为古人也知道,三角形是最稳定的一种结构,所谓“三足鼎立”是也。

三足乌不总是呆在太阳里面的,它还要走出来驮着太阳飞行。“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这是《山海经·大荒东经》里的描述。汤谷就是太阳之谷,也称旸谷,由于这个谷里的水热得像沸汤一样,所以叫作汤谷。扶木,即扶桑,是传说中属于东方之国的神木。每天天快亮的时候,神奇的三足乌就得驮起一个太阳从这棵高大的神木上出发,开始它一天的旅行。而在同一个时刻,另一只三足乌则已完成了一天的运行任务,驮着另一个太阳回来了。庙底沟护村仰韶文化遗址出土的彩陶上,有一幅黑鸟驮日图,就形象地描绘了“乌鸦载日”这一情景。

于是,乌鸦便常常被人们用来指代和象征太阳,如屈原就在他的《楚辞·天问》里问道:“羿焉日?乌焉解羽”?意思就是:“羿是怎样射日的?乌鸦的羽毛又是如何散失的”?诗仙李白也写有“羿昔谢九乌,天人清自安”的诗句。他们讲的都是后羿射日的故事:在唐尧当政的时候,十个太阳同时出现在了天上,天下热得像火烤一样,连草木都枯焦了,尧帝就命令后羿射掉其中的九个太阳。由于每个太阳中都蹲着一只乌鸦,其中九只乌鸦被后羿的神箭射中后,片片羽毛纷纷飘落下来,最后只剩下一只乌鸦还蹲在太阳里头。于是,乌便作为太阳的别名,出现在楚大夫屈原和唐诗人李白的诗文里了。另外,古诗文里还常见有“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和“乌飞兔走”之类的话,其中的“兔”指的是月亮,“乌”则指的是太阳的。

由此可见,不起眼的乌鸦不仅因其属于玄鸟的范畴,而且还因为它是太阳的象征,与凤同属阳精,所以毫无疑问是要被纳入凤凰的容合对象之中的。

5.鹳

鹳是大型涉禽,外形长得像鹤和鹭。常见的鹳有两种:“似鹄而巢树者为白鹳,黑色曲颈者为乌鹳”(《本草纲目·禽部》)。鹳的身体颜色艳丽,飞翔姿态轻快而优美,按《说文》的意思,鹳是将自己的“颡”,即脑门儿贡献给了凤——如此惹人喜爱的禽鸟,进入凤的容合过程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河南临汝仰韶文化遗址出土的“鹳鱼石斧图彩陶缸”上就有一只外形既像鹤又像鹭的鹳鸟。这只鹳鸟昂首斜立,圆圆的眼睛,长长的嘴巴,口里还衔了一条大鱼;在鹳鸟的右侧则竖立着一把装有柄的石斧,石斧的形状规整,柄部绘有“×”形符号。这幅图是中国发现最早的绘画作品之一,其含义使学者们颇费脑筋,有用氏族图腾说来解释的,有用工具崇拜说来解释的,还有用巫术法器组合说来解释的,等等。其实我们如果用凤凰文化的角度来考察这幅图的话,它上面的鹳就应该不是一只普通的鹳,而是一只有几分“凤性”的鹳,是一只可视作凤凰容合对象之一的鹳。而它旁边的石斧则代表着一种以磨制石器为特征的生产方式,是新石器时代先民们生活的象征。鹳是天鸟,飞落自由;鱼是水物,游动不居;它们在古人眼中,都属于神奇、神秘,进而让人“神思”不已的现象——古人对任何鸟禽的任何“神思”,都与凤的多元容合相吻合。而鹳衔鱼,既是自然现象的实录,也是天地相通的喻示——凤有达天的神性,何况鱼也是凤的取材对象之一呢!

6.鹤

鹤有白鹤、灰鹤、丹顶鹤、黑颈鹤等多个种类,形象和鹳接近,属于大型涉禽。白鹤除小翼羽、初级覆羽和初级飞羽为黑色外,身体的绝大部分均为纯白色;丹顶鹤则除了次级和三级飞羽为黑色外,体羽几乎全为纯白色,并且头顶裸露着的一块鲜红色的皮肤,看上去就像是一顶美丽的小红帽而被人们称为丹顶鹤。鹤的颈、腿修长可爱,体态飘逸优雅,鸣叫声超凡脱俗。在中国的一些古籍中还有着鹤是由天地之精气化生而成的说法,认为它“七岁小变,十六岁大变,一百六十岁变止,一千六百岁定型”,定型后的鹤就可以驮着仙人们逍。于云天之上了。古人还认为鹤和鹿、龟一样,都有“千年之寿”。于是,鹤在中国人心目中便成了“仙鹤”、“仙禽”,成了高雅和长寿的象征。正所谓“羽族之宗长,仙人之骐骥”(《淮南八公相鹤经》);鹤鹿同春”、“松鹤长春”、“松鹤延年”;“九皋之鹤”、“龟鹤遐龄”、“松鹤舞凤”、“鹤发童颜”,等等。

科学地说,自然界里的鹤其实算不上长寿,平均寿命只有四十来岁,白鹤和丹顶鹤活的时间长一些,也只有六十来岁。

鹤与凤有着许多的相似之处:鹤善鸣,常常引颈高歌,所谓“鹤鸣九皋,声闻于天”(《诗·鹤鸣》);凤亦善鸣,所谓“凤凰鸣矣,于彼高冈”。鹤好舞,喜欢在清晨或者黄昏时双双对对翩翩起舞,“八风舞。翮,九野弄清音”(《齐高帝咏鹤诗》);凤亦好舞,所谓“鸾自歌,凤自舞”(《山海经》)。鹤尚洁,喜水,凤亦尚洁,所谓“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广雅》)。鹤是阳鸟,“因金气,依火精”,凤则更是“火精”阳鸟,所谓“凤鹑火禽阳之精”。从外形上看,鹤与凤也有许多相似性:《淮南八公相鹤经》里说鹤的翅膀“膺凤翼”,即鹤的翅膀在很大程度上长得像凤的翅膀。《山海经》里说,“丹穴之山,有鸟状如鹤,五色而文,名曰凤”。《尔雅翼》中则更有这样的记载:南恩州北边有一座甘山,山势高耸险峻,凤凰就把它的巢筑在它的悬崖峭壁之上,每逢遇到大风雨的时候,便有凤凰从山上掉下来,“其雏小者犹如鹤”,只是腿脚稍稍短一些。当地人把捡到的凤凰的嘴截下来做成杯子,称为“凤凰杯”,而甘山也被称为凤凰山了。这个故事是从整体上说凤长得像鹤。

我们在前面的讨论中曾得出过这样的结论:玄鸟是和凤有着密切关系的神鸟,而灰鹤则属于玄鸟的范畴。汉代张衡在他的《思玄赋》中说道:“子有故于玄鸟兮,归母氏而后宁”。

他所说的玄鸟,指的就是灰鹤。《古今注·鸟兽》中则直接把鹤称为“玄鹤”:“鹤千岁则变苍,又二千岁则变黑,所谓玄鹤也”。汉代还有“像凤者有五”之说,认为如果把凤按羽毛颜色来区分的话,可以分为五种,其中的“白凤”长得便像鹄,“多白色者鹄”(《决疑注》),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鹄是白凤的主要取材对象。而“鹄”,一种解释说它是天鹅,也叫鸿鹄;另一种解释说它是鹤,这里可能主要指的是白鹤。如果说白鹤和“白凤”关系密切的话,那么玄鸟,包括燕子、乌鸦、灰鹤等,以及玄鹤,就应该是“黑凤”的取材对象了。

7.鹑

鹑,亦称“鹌鹑”、“红面鹌鹑”、“赤喉鹑”,属于鸟纲下的雉科,体型酷似鸡雏,是鸡形目中最小的种类。通过前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鸡和凤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所以,鹌鹑能够成为凤凰的容合对象之一本也不难理解。另外,鹌鹑的额、头侧、颏和喉颈部均为淡红色,背部为浅赭色,其他部位也都有朱红色的花斑,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刚刚从炉火中飞出的小火鸟。

鹌鹑不仅秉具火的色彩,而且心性喜暖。北方的鹑鸟每年都要迁徙至我国东南方温暖的地方过冬,春暖花开的时候再飞回来;而在气候湿热的台湾,鹌鹑则成为留鸟定居下来。鹌鹑迁徙的特性使它很自然地成为了古人用来区分方位星宿的参照物,所谓“天文朱鸟,取象于鹑”,“南方朱鸟七宿,曰鹑首、鹑火、鹑尾”(《梦溪笔谈》)。此外,鹌鹑迁徙的特性还使人们很自然地把它同追求温暖阳光和火热气候的向阳鸟联系起来,而“丹凤朝阳”,“丹”即“赤”,“向阳”也恰恰是凤的重要特征之一。

凡此种种,古人便有了“赤凤谓之鹑”

(《师旷禽经》)、“凤凰者,鹑火之禽,阳之精也”(《鹖冠子》)和“凤禀鹑火之曜,资和气之烟温”(顾恺之《凤赋》)等等说法。

把鹌鹑称为“赤凤”和“鹑火之禽”可能也就源于此吧。

8.鸿

古人把鸿鹄和鸿雁都简称为鸿,鸿鹄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天鹅,鸿雁则指的是大雁。《说文》里称凤的前半部分长得像鸿,用我们的理论来解释就是:天鹅和大雁通过将自己精巧的头部、颀长的颈部,以及舒展的翅翼等贡献给凤而进入了凤的容合过程。

天鹅和大雁都属于候鸟,即我们常说的向阳鸟,在这点上,它们和凤的“向阳”习性是一致的。天鹅通体羽色纯白,头颈极长,超过全身长度的一半;飞行时,头、颈部直伸,姿态非常优美,不但飞得很高,而且速度也很快,被古人认为是一种“高洁”之鸟,常被用来比喻志向远大,如“鸿鹄高翔”、“鸿鹄之志”,这点是同凤崇尚高洁的习性相吻合的。天鹅还是忠贞爱情的象征,它们无论是在水中嬉戏,还是在天空中飞翔,大多都是雌雄配对,或温情缠绵,或“咯咯”高鸣,而其鸣声响亮,符合古人“凤凰于飞”、“凤鸣高冈”、“凤音激扬”等说法。正如汉代人在谈及“五凤”时所说的“多白色者鹄”,因此天鹅也应该是凤的重要的模特儿之一了。

再说大雁,古人常把它们称为“知时鸟”、“随阳鸟”。秋天,成群的大雁在天上向南方飞去,它们常常排成“人”字形或斜“一”字形,由成年大雁带头前飞,幼雁排在中间,最后面是老雁压阵。雁群在飞行时不时地发出呀呀的叫声作为呼唤的信号,所以古人就有了“雍雍鸣雁,旭日始旦”(《诗·匏有苦叶》)的诗句。又因为大雁的羽毛呈棕灰色,既属于“玄鸟”,也接近于“朱鸟”,所以,大雁能够成为凤的容合对象之一也就很自然了。关于雁与凤的关系,有《吴历》为证:太元元年(251年),有鸟群聚集于苑中,似雁,高足,长尾,毛羽五色,大家都认为是凤凰,于是改元为凤凰元年。

9.孔雀

“有炎方之伟鸟,感灵和而来仪;禀丽精以挺质,生丹穴之南垂;戴翠毛以表弁,垂绿蕤之森缡;裁修尾之翘翘,若顺风而扬麾。五色点注,华羽参差;鳞交绮错,文藻陆离;丹口金辅,黝目素规。或舒翼轩峙,奋迅洪姿;或蹀足踌躇,鸣啸郁郁”。这是三国时魏人钟会的《孔雀赋》,赋中对孔雀的描写与凤凰是惊人的相似,甚至可视为是凤凰的翻版。

孔雀属鸡形目中的雉科,亚热带鸟类,体型大,尾巴长,羽毛颜色以翠绿、亮绿、青蓝和紫褐为主,多带有金属光泽,极为绚丽。雄鸟的尾屏由尾上覆羽延长而成,大约是身长的两倍,平时合拢拖在身后,上面有五色金翠钱纹,开屏时艳丽异常(国产绿孔雀,主要分布在云南省南部地区)。孔雀的行止动作,宛若舞姿般优美,我国傣族民间的孔雀舞,就是当地人民模拟孔雀的姿态动作创作出来的,是傣族人民最喜爱的舞蹈之一。

《异物志》中有言:“孔雀形体既大,细颈隆背,似凤凰”,民间也有直接称绿孔雀为凤凰的。凤为百鸟之王,在它身上集纳了众多羽族的美丽特征,所以,孔雀以其美艳绝伦的羽色而成为凤的主要取材对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此外,孔雀生于南方,喜好温暖,是阳鸟,说“火离为凤”的《春秋元命苞》中就有着“火离为孔雀”的句子,加之孔雀“迎晨则鸣”,而且鸣声响亮,这点也和“凤凰司晨鸣”相吻合。

孔雀尾屏上长有鲜亮的椭圆形眼状斑,这是孔雀所独有的特征,而在湖南洪江高庙遗址出土的陶器凤纹上也有着漂亮的有花斑的长尾,据此,主持该遗址发掘的贺刚先生说:“从高庙文化遗址发现的凤凰图案来看,它的原形和孔雀有很大关系”(明星《我国发现最古老的凤凰图案》,新华网2004年3月31日)。而对比甲金文中的凤字,其中就有不仅有长尾,而且有近似于椭圆形眼状斑的,其取材对象显然就来自孔雀。而在后世的凤凰纹图中,取孔雀尾屏的形象也非常常见,如周代的玉器凤纹、战国的铜器凤纹、汉代的金银错铜车饰凤纹以及画像砖凤纹。

10.鸳鸯

在中国古代文字中,“鸳”与“鹓”同,而在《洛阳伽8认蓝记·追光寺》(范祥雍注)中,就有着“鹓鸾皆凤族”的说法。

照《说文》中所言,凤是取了鸳鸯的腮帮子,其实仔细分析一下,鸳鸯和凤的相似之处还不止这一点。首先,鸳鸯,尤其是雄鸳鸯,头部和身体可以说是五颜六色、绚丽多彩:头顶红色和蓝绿色羽冠,面部长有白色眉纹,喉部金黄,颈胸紫蓝,两侧黑白交错,嘴鲜红,脚鲜黄,尤其是那两片橙黄色略带黑边的翅膀帆羽,向上弯成扇形,非常独特而醒目,以致古人在形容鸳鸯时,便用了“烂若舒锦”四个字。所以说,鸳鸯吻合了凤“身备五色”的特点。

另外,鸳鸯基本上是候鸟,它们每年春天北飞至东北和内蒙古一带进行繁殖,秋天又南下至华东和华南一带越冬;而在云南、贵州等省,也有少数鸳鸯终年留居当地繁殖生息,从这点上看,鸳鸯又和凤“向阳”的习性相一致。

更重要的是,鸳鸯被古人称为“匹鸟”(《古今注》),常被用来比喻和象征忠贞的爱情和美好的婚姻。而凤凰也有着象征爱情美好和夫妻和谐的神性,鸳鸯无疑是凤凰此种神性的取材对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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