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变坏是从眼神开始的。譬如我孙燕，今年虽然只有十七岁，却已经和男人睡了四年，也就是说，我十三岁的时候，就被破了身。破我身子的男人现在横睡在地板上，他原来是一个大胖子，很有钱，现在却骨瘦如柴，穷得只剩下殴打我的双拳。十三岁时，我没读书了，整天在村街上闲逛。我讨厌一切农活，我讨厌读一切书，我喜欢看电视剧，喜欢看热闹，喜欢别人的漂亮衣服。我整天都在苦思冥想，如何不读书不劳动而过上幸福的生活，我的眼神与别人不同，四处搜索，结果我的眼神被马岛捕捉住了，我从此改变了生活道路。
马岛是一个妇女，很有钱，两只手都带金箍箍。她是我们村里一个人的亲戚。春节刚过，天气热得像四月天，我穿着单衣在外闲逛。马岛说，嘿。我用眼神的浮光扫她，她很有气质。马岛又说，嘿。我说，你叫我吗？马岛说，这里还有别人吗？认识一下，我叫马岛。马岛伸出手。我说，我叫孙燕。马岛说，噢，孙燕，交个朋友。
我和马岛成为朋友的第二天，马岛找到我说，孙燕，我要走了，到深圳，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我舍不得马岛。我说，马岛，我能和你一起走吗？我什么都不会呀？马岛说，女孩子只要有好身子就能吃饭，就能挣大钱。马岛用目光逼视我，她的目光像雾一样，里面很有些精神。
我跟着马岛一起跑了，我们坐火车坐汽车，南下南下，在湖北沙市停下了。马岛说了，累了，歇一歇吧。我反正无所谓，我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这一阶段马岛跟我说了不少话，晚上洗澡，马岛扳住我的身子，摸我肩上的锁骨和屁股。马岛说，唉，太瘦了。我说，瘦子好不好？马岛说，男人不喜欢瘦女人，不过，你会胖的。
你们现在明白了，马岛是一个人贩子。我十六岁的某一天晚上，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在电视上看见了马岛，她被反剪着双手，两个威武的女民警押着她。电视上说，她拐卖了三十二个少女，她被执行了死刑。我当时坐在豪华的大客厅里，一个大得像席子一样的宽沙发里，为马岛的死感到惋惜。我不知道这三十二个少女中有没有我一个，我不恨马岛，她是我的引路人，一个改变我生活的人。
马岛把我卖给身边这个当年人人喊他马老板的男人。我们一群女孩子坐在发廊里，像萝卜白菜一样供马老板挑选。我的眼神引起了马老板的注意。马老板说，没开过？马岛说，绝对绝对。马老板仔细地检查了我的眉毛，在阳光下眯着眼看我的胳膊上细绒绒的汗毛，咧开嘴笑了。我至今都不明白眉毛和汗毛和是不是处女有何关系，我只觉得马老板象一个古董鉴赏家，很好玩。马老板笑完之后，说，太瘦了。马岛连忙说，她有骨架子，她胖得起来。
在马老板的滋养下，我真的胖起来了。马老板说，他一次给了马岛一万五千块，但是马岛只给了我一千三百，想想看，马岛一家伙赚了我多少钱。但我当时眼睛都绿了，一千三百块，天哪，我从没见到过这么多钱。一个男人，给你这么多钱你有什么理由不陪他睡觉？
马老板原来准备睡上一阵之后让我走，谁知道睡着睡着他舍不得我了。马老板说我有两宗好处：第一，我不贪。她们都想搞我的钱，只有你最纯洁，这是马老板的原话。第二呢？马老板说，你这个小妮子，充满了野性，很有点小意思。
我在马老板的房子里渡过了三年幸福时光，吃喝玩乐。可惜好景不长，第四年里，马老板开始吸毒，他栽进去了。我眼看胖胖的马老板变得骨瘦如柴，眼看他花光了钱，卖了汽车，卖了值钱的东西，卖了房子。他带着我租了一个地方，某一天，他恶梦醒来，浑身发抖地抱着我，说，孙燕，我现在只有你了，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我没有一丝感动，我不要这种相依为命，要说这个世界上最恨毒品的人，那就是我。马老板为了吸毒，把原先给我的钱全部搜刮走了，变成了空中飘荡的烟雾。马老板逼我卖淫，我不卖，他把我绑在窗户上，用皮带扣抽我，他还用皮鞋尖踢我的下身，扒光了裤子踢，我觉得下身都被他踢开了。
这个男人已经废了。没有毒品的时候，他用头撞墙，他的头把厕所旁边的门梆子撞劈了。他开始找他原来相好的女人借钱，死乞白赖，威胁利诱。有一回他买了好多白粉，这是他敲诈电视台的一位女主持人的。他说，她当年骗了老子好多钱，她不给老子钱，老子把她的丑事抖出去。他说，来，吸一口。我不吸，我还想活下去，我晓得一吸上，从此身子就不归自己管了，身子要管脑袋了。脑袋管不住身子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这个男人当初还是不错的，我为他流过一次产，我这小小的身子曾种过他的种子。但是，我现在要离开他了，我受够了，我随时准备逃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