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打了几个电话,通知烂仔们都赶过来。然后翻到阁楼上找,一件一件东西被扒下来。孙燕,孙燕!孙燕!!马建声音颤抖着喊我。我在卫生间刷牙,满口泡沫地跑过来,我的箱子呢?箱子呢?马建问。我问,什么箱子?马建说,你不晓得吗?我从云南带回来的箱子。我明白了,他找他买来的枪。我说,你是找枪吗?你怎么在阁楼上找?他说,我不就藏在阁楼上吗?我说,搬家了。马建说,噢,我以为还是原来那个地方,你把枪放在哪儿了?我说,马建,你要枪干什么?马建说,要你问吗?你只说在哪儿了?我说,马建,我不会告诉你的。马建一把卡住我的脖子,我反过来卡他,我脸上的泡沫蹭到他脸上了。他说,小婊子,你说不说?我说,我不说,你把我卡死算了吧。马建继续卡我,一边狠狠地说,在哪里?说,在哪里?我一直不说。马建卡着卡着,自己突然哭起来,怎么都跟我作对啊,怎么都跟我作对啊。他一边哭一边说。他一松手,我缓过气来了。我说,你要杀阿虎吗?他继续哭,不理我。我说,没有别的办法吗?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马建迅速到卫生间洗了脸,站在镜子前面死命朝里面盯。马建喊我,孙燕,你看我这样子凶不凶?我说,我不喜欢你这样子,你刚才眼光多柔和。他说,你不懂,你跟他们这帮人柔和什么。门一开,烂仔们一头雨水地进来。马建在一个高椅子上坐下来,样子很凶,完全不像刚才哭过的样子。马建说,你们谁去把阿虎废了?二十万。烂仔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这才晓得马建急召他们的用意。烂仔们开始找毛巾擦头,找抹布擦鞋子,假装咳嗽,但是没有一个接腔。马建说,谁敢去?三十万。有个烂仔问,建哥,你怎么会跟阿虎有过节?马建说,四十万……五十万。烂仔们说,建哥,你别再加了,你加到一百万,我们也不敢动他。马建说,阿虎不也是个人吗?他难道长着两个脑袋四只胳膊吗?烂仔们说,建哥,我们不敢动他,他是潜江的老大,没等我们废他,他先废我们了,就算我们废了他,他那么多兄弟,我们早晚也是死路一条,我们是挣钱呢还是要命?马建眼睛望着窗子外,一个烂仔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说,你让开一点。烂仔让开后,我把窗户打开,他边看窗外的雨边发呆。我知道这是马建的习惯,他发呆的时候脑子里面在高速地旋转。
马建发呆完了,到里面找出一本帐,抽出几张条子给烂仔们。这是几家欠账户,一天内收回来,没问题吧。烂仔们围住欠条看,说,建哥,时间太短了吧。马建说,最多一天半,这一回倒四六,收回来了,你们六层我四层,你们让债户直接把钱打在我卡上。今天明天后天,四天以后,你们到我这里取钱。我盯住马建看,马建不看我的眼神,继续看窗外,烂仔们纷纷走了。
我把窗户又打大了一点,外面的雨飘进来,带着寒气。马建喊,燕子。他的声音很轻柔,象一张字条飞过来贴在我的背上。我扭头问,你喊我吗?他说,燕子,我们不能在江汉油田和潜江呆了。我把窗户关上,问,我们到哪儿?他说,我们到上海去,我老家是上海人,我们到上海开始新的生活。你愿意跟我到上海吗?我从窗户那里猛扑过来,抱住他的腰。
时间只有三天。
我们忙疯了。马建给所有认识的建筑老板都打电话,约他们到茶社喝茶,然后把公司的合同和所有的章子一古脑塞进包里,带着我朝茶社里去。路上,马建给他父亲和母亲打电话,要他们把他儿子接到身边,准备好行李,又给钟典典打电话,打不通。马建把手机交给我,自己开车,他说,你给钟典典打电话,不停地打。我说,你要干什么?他说,燕子,你别误会,我只想把儿子放在她那儿,放在她那儿最安全。我不停地拨,钟典典的手机语音不停地提示。你拔的号码已关机,你拔的号码已关机。车开到茶社,电话还没打通,马建骂着说,王八蛋婆娘,你关个什么机嘛。马建一个接一个地跟建筑老板们谈判,转卖他的建筑工地,他抛出的价格之低让建筑老板们吃惊,但他的条件很硬,就是现金,必须在一天之内到帐。终于有人动心了,谈判,签合同盖章,马建给了一个存折卡号,所有的钱都朝一张卡上汇。下午接着谈,马建开始卖汽车,买主围着汽车研究了很久,决定第二天上午拿现钱取车。我们中午在茶社吃的盒饭。我一会儿给马建打印文件,一会儿给他买烟,他抽烟的样子很悠闲,看不出一丝惊慌。
晚上雨没有停住,我们快忙散架了,我忽然想起来,我把马建藏枪的箱子放在工地的杂货堆里了,现在工地转卖给别人,枪不能再放了。我们开着车朝工地上跑,车还没停稳,马建就跳下去,我们扒开一层一层湿漉漉的木板,里面的箱子露出来。马建打开箱子,枪还在里面躺着。马建从里面抽一支双管枪别在身上,我们把箱子抬到车上。我发觉马建的脸色好一些,枪减弱了他的恐惧,他开车的手不再发抖了。我说,马建,你这一箱子枪还什么用吗?你能背在身上吗?马建把车停在路上,下车整理前面的刮雨器。进了车以后,马建又从箱子里面抽出一把枪别在身上,说,燕子,作说得对,这一箱子枪已经没用了,我们扔了吧。我们把车开到广华广场附近的桥面上,把箱子抬出来架在桥栏杆上。雨把我的头发淋湿了,我说,马建,推下去吧。马建仿佛睡着了,猛一怔,说,推吧推吧。我们猛一推,桥下面是一声巨响,箱子沉到水里面了。马建愣在雨中,我大声喊,马建,马建,你愣什么?你舍不得吗?
马建的身子突然发起抖来,燕子,燕子!马建在雨中喊,他的声音象一只孤苦的狗叫。我说,我在这儿,我在这儿!马建说,快救我快救我,我的瘾上来了。我说,你还想吸毒吗?他说,你让我渡过这个难关好不好?我们到上海后,我一切都听你的,我要不戒毒我马建不是人养的!我想想也是,这么繁忙的时候,让他抽一口吧,我的眼泪出来了,和雨水混在一起。我说,你的毒在哪里?你的毒在哪里?
我按照马建提供的号码打了一个电话,我们在车里面等。马建的鼻子狗一样在车里面四处闻,实在熬不住了,他下车打开油箱,喝了一口汽油,汽油把他呛出眼泪,他坐在前座上,说,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又说,汽油真他妈难喝。
一辆三轮车过来,一个老头敲窗户,问,谁要“面”?马建迅速打开门,给老头子数钱。老头子塞进一包东西,眨眼不见了。马建抽了几口,缓过神来了。我们这才感觉到冷。我说,马建,我太冷了,马建说,这雨真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