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半睡半迷糊之间,突然醒了,确切一点说,她是饿醒的。王秀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她想起来晚上没吃饭,又不想动,挨了一阵子,最终敌不过钻心的饥饿,慢腾腾下床,头一阵一阵眩晕,她坚持着趿着拖鞋到厨房,出来的时候,被睡在客厅地板上的柳叶绊了一个趔趄。
啊——柳叶尖叫了一声。
王秀扶着墙打开灯,她看到两眼惊恐,站起来瑟瑟发抖的柳叶,她这才想起来,她的家里昨天晚上住进来过一个人,一个黑而瘦名字叫柳叶的女人,一个曾经和她丈夫睡过觉的女人。
别杀我!柳叶一边惊恐地朝后退,一边说。
杀你?王秀狐疑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笑了起来。原来她拎着一把刀出来了,她准备去切一个哈密瓜。
王秀绕过茶几,走到冰箱面前,取出一个哈密瓜,在桌子上很熟练地剖开,大吃了几口。
过来吃!王秀说,我怎么会杀你呢?再说了,杀你?值得吗?
王秀把桌子的刀送到厨房里,插上刀架,柳叶这才放下心来,凑上前去拿一片哈密瓜,她晚上也没吃饭,实在是太饿了。
我能吃吗?瓜快入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怯生生地看看王秀。
吃!王秀说。
柳叶大口大口吃哈密瓜,王秀看着她馋相觉得好笑,等柳叶吃完,她指指客房问:你怎么不睡床?
柳叶说,我不配睡你家床,我只配睡地板。
王秀看看柳叶,想开口说什么,话又咽回去了,拉了灯回房间去。
两个女人都无法入睡,王秀在床上翻出声响,柳叶在地上翻出声响,很久之后,黑暗中传来王秀的声音。
柳叶,王秀轻声喊。
哎,柳叶清晰地回答。
王秀问:你怎么只拘留五天,他怎么就十五天?
柳叶说:不一定同案就判一般多,态度啊,情节啊,都很重要,这件事怪怪的,一般我们出事,老板去接受罚款就行了。
我想问一问,王秀说,你和他睡觉,你怎么会不收钱?你不就是做这个事的吗?
柳叶说:我也说不清楚。
王秀说,那你原先有过不收钱的经历没有?
柳叶说,没有。
王秀说,你出来之后,本来可以一走了之,离开这个城市,但是你却留下来救他,为什么呢?
柳叶说,王秀,你不希望我救他吗?
王秀说,我不希望吗?
王秀想一想,又说,我凭什么希望你救他?让他多坐几天不好吗?
柳叶说,这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你很矛盾,第二,你爱她。
王秀说,爱?我还爱他吗?我要和他离婚!
柳叶说:别开玩笑了。
王秀说:你不信吧。
柳叶说,要我说,第一,你男人绝对是个好男人;第二;这个男人只属于你,别人拿不走的。
王秀叹口气,说,你这不是拿走了吗?
柳叶说,王秀,你这一辈子是不是太顺了,没碰上过事儿啊,这叫什么事呢?
王秀说,这么大的事不叫事什么是事?
两个人安静了好久,却分明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都知道对方没有睡。
王秀忽然说,柳叶,你来睡床,我睡地板,行不行?
柳叶说,不行不行!那怎么行?!你是何许人!我多贱的人!
王秀说,不行,我睡床睡不着,脑壳疼,我刚才看你睡地板睡得好香。
柳叶说,那怎么行?我睡床你睡地板,不搞反了吗?
王秀已经趿着拖鞋过来了,踢踢柳叶说,啰嗦什么啊!快去睡床啊!
柳叶爬起来说,你真要睡地板啊。
王秀说,还有假啊。
柳叶看王秀是真的,朝客房走,刚走两步,王秀喊住她,指指自己的卧室,说,睡那儿。
柳叶说,我不睡那儿。
王秀说,你睡不睡你!这是我家噢,我说了算,我让你睡哪儿你睡哪儿!
柳叶说,我不睡。
王秀说,你不睡我就赶你走,让你到外面冻你,让警察抓你!
柳叶扑哧一下笑起来,说,好,但是咱们讲好了,我睡那张床你可不许难受。
王秀说,我不难受。
柳叶只好睡在王秀的床上。柔软,干净,一股温暖袭遍全身。黑夜在柳叶和王秀之间弥漫,如一片漫游的大海,两个女人仿佛都立在海中央,上面是水,下面也是水,但是都着不了地。
柳叶睡不着,侧着平躺着趴着,一会儿一个姿势,实在睡不着了,探出脑壳,轻声喊:王秀。
哎,王秀清晰地答应一声。
你怎么没睡?柳叶问。
我睡不着,王秀说。
柳叶说,我也睡不着。
王秀说,柳叶,你为什么不收他的钱?
柳叶说,又来了。
王秀说,我就不明白了,他分明嫖了娼,现在怎么又没嫖娼呢?
柳叶说,王秀,你在骂我吗?
王秀说,我只是想不通。
柳叶说,法律说没有成交,没有钱色交易,就不能算。
王秀说,那你们是什么?是婚外情?通……奸?你们有感情吗?你又说你们是第一次,那不是假的吗?
柳叶说,绝对是第一次,并且我敢肯定,他以前没……没干过这种事。
王秀说,你说,他回来了,日子怎么过啊。
柳叶说,还不就那么过嘛,道个歉,下个跪,认个错,骂一顿,甚至打一架,也就完事了。
王秀说,怎么能面对?还有……
柳叶说,有,什么都有,不就是性吗?当然要有。
王秀说:我想来想去无法面对。
柳叶说,你别总朝细处想,一个男人偶尔冲动了一回,就那么回事。还有,男人和女人,上了床,就那么回事。
王秀欲言又止。
柳叶说,你干脆一口气问完,免得憋在心里。
王秀吞吐半天,说,你们……那个……怎么样?
柳叶说,你问这个呀,我干脆给你说了,免得你在心里憋。我给你说,我们的确是睡了,性交,传统的狗趴式姿势,半个小时左右,还有什么?只管问。
王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很久很久,说,柳叶,你这么直截说白了,我心里反而好受一点了。
柳叶说,嘿,就那么回事。
王秀平躺着,身子突然发起抖来,柳叶还在说话,说着说着突然觉得不对劲了,喊:王秀,你怎么了?
王秀说,我浑身冷。
柳叶跑出来俯下身子抱住王秀,说,你怎么浑身抖这么厉害啊!
王秀突然一下子掀翻柳叶,从地上蹦起来,冲到厨房里,又折回到客厅里,打开灯。
柳叶看到王秀手里面寒光闪闪的一把刀。
我让你们睡,我让你们性交,我让你们搞半个小时!我让你们搞传统的狗趴式……王秀冲上前去,她的刀却在空中乱挥。
柳叶朝卧室里躲,王秀挥着刀朝卧室里追,柳叶跳过床,王秀站在床这边,瞪住柳叶,柳叶被逼在床和墙的角落里,无处可逃了。
柳叶猛地用脑袋朝墙壁上撞,嘴里说,不用你来杀!我自己死!害人害己的贱东西,不死活着干什么呢?
柳叶鼻子撞在墙上,血迸流出来,却没有用手去堵住,雪白的灯光下面,一张血乎乎的脸。
王秀见到血,突然清醒过来,刀掉在地上。柳叶立即找一条布出来,堵住鼻子。王秀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
王秀哭完了,柳叶把鼻子脸都洗干净了,两个女人都安静了。柳叶抱着被子到客厅,说,我不睡床了。王秀很久才说,我也不睡床。柳叶说,难道我们都睡地板?王秀让出一点位置,柳叶挨着王秀睡下来。
两个人静了很久很久之后,开始说话,东拉西扯,谈到柳叶的家乡和家人。柳叶谈到她当年上学的成绩以及父亲受伤的事。
王秀听了之后,心里很难受,问:你爸爸情况怎么样?
柳叶眼泪刷刷流,哭着说,他快死了!
王秀说,怎么快死了?
柳叶说,他听说我在干这种事,气得没法,又起不了床,先是拒绝吃药,最近听说连饭都不吃了。王秀也流起泪来,房间一片抽泣声。
两个人谈到张高举。
王秀说,你为什么说他虚弱?
柳叶说,我只是感觉,说不清,和身体没关系,你别往深里想,我可能说得不对。
王秀说,不,柳叶,我觉得你说对了。
柳叶说,我说对了吗?
王秀说,说不清,工作二十多年了,日复一日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我们却……怎么说呢?就是你说的那样,虚弱了一天一天没有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