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公里长的海滨大道,周围是高楼林立的繁华街区,其中一段连接着横贯加拿大东西的一号高速公路。早年,政府就出资在海滨大道北边和西边的森林山地里划出数万块空地,按不同的地势,修筑了似蜘蛛网般两车道宽的柏油马路,而后遂年卖给那些住腻了都市高楼的有钱人修建不高出树梢的独栋別墅。
如今,这些森林中的别墅犹如繁星点缀在人间,它们均靠山临海,美丽幽静,而且越向西边三面临海的地段开发,地价越高,越吸引世界各国的富豪投资买地盖別墅。
一条林荫大道沿着山坡曲转而上,地中海式别墅一溜排着,各种不同的小轿车停在路旁。这是西温哥华的一个别墅社区,周子琳在这里拥有一栋带前后花园和露天泳池的大别墅,在国内她从不敢如此高调,尤其当她花的钱与杜天青息息相关的时候。可是,这里是西温哥华,大温地区的富人聚集地,顶级豪宅随处可见。
第一眼,当房产经纪领着周子琳,站在温哥华市繁华的商业街58层观光大楼的楼顶上,指着西北方向说:“看那片远山,穿过史丹利公园,以及跨海狮门大桥,有一大片山坡森林,以路为界,右边是北温哥华市,左边直到温哥华海峡的海边,就是西温哥华市了。”那一眼,是蓝的天、绿的地,还有大朵大朵白的云,飘在温和宜人的春风里,周子琳有一种身心得到解脱的快感。
第二天,她就挎着那只限量版的爱马仕玫瑰金手提包,从容地在一纸房产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不是精心设计的艺术体,而是中规中矩的楷字,这是真实的生活,不需要表演,不再需要了。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加拿大开始接受中国移民以来,温哥华是投资移民涌入最多的城市。尽管名义上是“投资”移民,但移民顾问公司只要有钱,可以把任何家庭妇女都以“企业老板”的身份给办过来。于是,一大群国有企业领导或者官员们,都借这个机会,把妻儿送出国门,将家搬到了温哥华,自己则“坚守”在中国的名利场上。
加拿大的移民法律规定只要夫妻有一个人长期呆在加拿大,就可以把另一方的移民身份维持。因此,温哥华某种程度上也成了“第一夫人”们为国内的丈夫坐移民监的天堂。这群年过四十,照顾孩子上学,无所事事的中年怨妇,除了上最基本的英文课外,就是日夜操心着国内的男人是否又被哪个“狐狸精”给勾上了。
“从刚才那个路口数过来,你看到的独栋别墅,屋主都是中国人,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一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十有八九都是‘裸官’夫人。其中一个是重庆来的,经常约我去打高尔夫,一天打两场36个洞,很过瘾。不过,像她们那样的,人在温哥华,心一直系着国内,既要担心老公背叛自己,又要担心老公被双规,活得比我累……”周子琳一边开车,一边熟门熟路地给若小安做着介绍,语气中有着不易察觉的伤感。
若小安揉了揉太阳穴,她觉得累了,于是礼貌地笑了笑,并没有接周子琳的这个话茬。
在国内,风头浪尖上的领导们把老婆“捆绑”在温哥华,既能够保持自己加拿大永久居民的身份,又能在国内逍遥快活,还省了安置二奶到国外的昂贵费用,一箭三雕。这一类故事,若小安已经听得太多了。
与之相较,杜天青显然已经相当照拂周子琳了。可是,咱们的大明星却意外地在温哥华怀了孕。若小安一路上都在揣摩,杜天青默许她到温哥华来探望周子琳,是要简单地处理掉孩子的问题,还是大人和小孩一并解决了呢?无论哪一种,他想甩手扔掉包袱的决心,在若小安看来,已经相当明显了。
夜色中,兰博基尼驶上了西温最西边的一个三面临海的小山丘,海滨大道早被抛在了身后,在离这小山丘八公里处,从北面穿行而去了。
这一路驰来,沿途到处是因地势而建的独栋別墅,路上车辆极少,更无行人,没有任何街道的感觉。
“觉得这里怎么样?”周子琳忽然问。
若小安缓缓地答:“依山傍海,很幽静,也很隐秘。”她朝车窗外望了一眼,“只要不下山,基本上没有人知晓你的行踪吧。”
周子琳笑了起来:“而且这里的高房价也让人很有面子。”
透过树隙可见三面是海,兰博基尼终于在一排天然的高大树墙前停了下来,这里已经是小山丘的最西边了。若小安跟着周子琳下了车,穿过两扇无锁的木栅栏门,一幢由三层主楼和前后两个花园组成的美式豪宅便出现在眼前。
没有钢嘴铁牙的防盗门,也没有狰狞筋骨的防盗窗,和国内的那些住宅相比,眼前的这栋豪宅可称得上是不设防的城堡。楼前,是一个坡形的前花园,新植入的草皮茵绿,放射状的花圃里,盛开着大朵娇媚的郁金香,花冠红到发紫,最终呈现出“艳丽得叫人睁不开眼睛、完美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暗紫色,这便是大仲马小说中描写过的“黑郁金香”。
听到跑车的引擎声,便早早迎候在门口的女佣,是个身量娇小的年轻妇人,皮肤白皙,系一条墨绿碎花围裙,说普通话时带着浓重的湖南口音,她自嘲地称自己是“留守夫人”,丈夫只是个普通公务员,在国内奋斗,而她带着上小学的儿子在温哥华讨生活。自周子琳怀孕两个月后,她就被雇佣来照顾饮食起居。
“珍妮,把客人的行李搬到二楼的主卧。”周子琳吩咐道。
被唤作珍妮的妇人已麻利地冲好了两杯咖啡,搁在大客厅的茶几上,听到周子琳的吩咐,应声而去。和开放式厨房连在一起的客厅里,尽头有个米色大理石装饰的壁炉,上面摆着两个景泰蓝花瓶,与蓝色天鹅绒的窗帘和沙发,相得益彰。
“有特别想去逛逛的地方吗?我可以做你的向导。”周子琳以主人的姿态坐在沙发里,一手握着咖啡杯,一手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肚子,与若小安开始了新一轮的寒暄。
“我这趟就是为了你来的,所以我在这里的所有时间都是你的,不用客气,随意支配。”若小安回答。
周子琳笑了笑,扭头吩咐刚刚搬完行李下楼来的珍妮:“帮我在Le Gavroche订两个位,明天的晚餐。”说完,她又看着若小安,“这家法国餐厅的烟熏三文鱼,加了柠檬、伏特加和果冻,很棒,你一定会喜欢,我每周都要去吃一次的。”
“你介绍的那家Caprice,上次我去香港的时候,也特意跑去中环吃了一次,确实很不错。”若小安笑盈盈地说,“下次找个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
“找我就对了!我就是个吃货。”周子琳笑起来,“以前拍戏的时候,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到处找好吃的。可惜——”她眼神突然一黯,摸着肚子说,“现在跑不动了。”
杜天青不想要这个孩子,作为他的女人,以及这个孩子的母亲,周子琳不可能毫无察觉。她从来不是个蠢女人。
“你还这么年轻,不要把自己说得老态龙钟好不好?其实,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差。”若小安幽幽地说,“不是跑不动,而是你愿不愿意走到外面去。”
“你从来没想过要一个孩子吗?”周子琳盯着若小安,却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回答。后者只是含义不明地笑了笑,像她所有的笑容一样。
周子琳只能叹了一口气,又说:“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顿了顿,“可我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若小安静静地看着她,周子琳的脸色灰灰的,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还有些浮肿,未施粉黛的五官不如大银幕上那么亮眼,甚至还有点扁平,只那一双大大的眼睛,说到一些高兴的日常琐事时,依稀还有几分过去的神采,是那种能穿透开麦拉的魔力——她宣布退出影坛,如今看来,是完完全全地退出了。
“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若小安转换了话题。
“英文名有了,如果是个男孩,我就叫他Andrew,在希腊语里代表有男子气概、雄壮、勇敢的男人。如果是个女孩,就叫Alice,我希望她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小女孩一样,有一颗不受束缚的灵魂。”说这些话的时候,周子琳的眼底满是柔情,连若小安见了,都不由得心里一动。
“中文名字呢?”若小安问。
周子琳听到这个问题时,愣了愣:“中文名字……我希望由孩子的父亲来取。”
两个女人在客厅里说话的工夫,珍妮已铺好了床,并帮若小安放好了洗澡水,按照周子琳的习惯,还洒了新鲜的玫瑰花瓣,温度稍高了一点,但等若小安泡进去的时候,应该就刚刚好了。
客厅里的这场旁敲侧击的寒暄,终于在未出生的孩子身上,戛然而止。
这幢三层别墅,二楼和三楼共有六间装修豪华的大卧室、六间可以一边洗澡一边看电视的浴室、六个步入式衣帽间,以及家庭影院、健身房、书房和游戏室。一楼除了一个整体厨房和大客厅外,还有一个可以开派对的舞厅,以及佣人房。花园一侧的木结构平房是车库,除了来接若小安的那辆兰博基尼之外,里面还停着一辆悍马越野车和一辆加长的旅游房车。车库的地下是游艇库,停放着Wally游艇的钢轨,沿山坡直伸入大海的水呢墩子上。周子琳使用游艇时,只要合上电闸,人坐进仓里,用遥控操作,安放游艇的架子便沿着钢轨下到海中,等游艇顺利漂离钢架子,再按动遥控,钢架自动返回库房,她开动游艇,便能纵横大海了。
在周子琳的引领下,简单参观了别墅之后,若小安便跟着珍妮回到了二楼自己的房间。落地玻璃窗外,是一片巨大的异乡夜色。站在窗口可以清楚看到后花园里的露天泳池,亮着灯,水波粼粼。
热情的珍妮指给若小安看,在被浓荫遮蔽的另一座山丘上,盖着比这更大的雄伟别墅,楼顶还有个直升机的停机坪。据说那家的主人在西雅图做生意,直升机就是他上下班的交通工具。
若小安笑而不语,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流传着关于财富的神话。人们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照顾孕妇很辛苦吧?”若小安打探道。
“还行,”珍妮爽朗地笑着,“周小姐给的薪水比别人都多。”
若小安也笑:“她人确实很好。就是现在一个人在温哥华,又怀了孕,我们这帮在国内的姐妹都替她心疼。”
珍妮嘴角一撇,满不在乎地说:“周小姐可不寂寞。前几个月,她肚子还不怎么大的时候,有个台湾男人经常来这儿过夜……”说到这里,她意识到自己失言,有点紧张地看了一眼若小安。
“没事,我们都是自己人,大家都有数的。”若小安笑着安慰她。
是大伟吗?等珍妮走后,若小安泡在浴缸里反复思量,关于周影后和她的御用造型师大伟之间的绯闻,曾有一段时间,几乎闹得街知巷闻。因了周子琳的关系,出生在台北、学服装设计的大伟近两年是娱乐圈最炙手可热的造型师。而自打周子琳息影定居温哥华之后,大伟也突然在媒体上销声匿迹了。如果,如果珍妮口中的台湾男人真是他。那么,周子琳腹中的孩子,又是谁的呢?
若小安再次想起张一鸣在电话里的暗示:杜天青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都没说。
有意思,若小安不由得想,当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