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叫张浩。理着平头,带着眼镜,穿着衬衫和背带裤。他不让我们喊他张浩,而让我们喊他翰之,因为他名浩,字翰之。同学之间喊字,显得更亲切。他收全班的作业,没有交的人,他会客气的亲自来催,催过依然不交的人,他会小心的一一记住。不仅记住他的名字,还记住他没交作业的次数。每过一段时间,他就会提醒老师,这几个星期,张二麻子和李大疙瘩都累计三次不写,五次迟交作业了。是不是要采取一些措施,督促他们好好学习,更好的融进班级努力的氛围。张浩知道我不待见他,和我狭路相逢,他会说,余述同学,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你从来都不给笨蛋让路?还不等我回答,他又自己说道,嘿嘿,我却相反。然后让到一边,请我过去。
我当时特别不能理解为什么老师要安排这种人坐在沈平平旁边,更不能理解为什么沈平平会和这种人那么亲密。很多年后我才发现,不可计数的女神,都败在这种人手里。
上课的时候,我被沈平平的偷笑声惊蛰,抬起头来望去,却也同时望见张浩捂着嘴笑的脸。下课的时候,我假装无意从沈平平座位边经过,却看见张浩正在和她扳手腕。他让她两只手都用上,紧紧包裹着自己的拳头,然后突然发力,引起沈平平的惊呼和娇喘。我的憋屈在沈平平的一篇作文里达到顶峰。她写道,她认为我们班最有趣的人是张浩。因为张浩特别有趣。张浩会偷走她的铅笔盒,如果她也拿走张浩的语文书,然后要求交换,张浩就会从铅笔盒里拿出一支笔,说,我用你的笔换我的书,但铅笔盒还是我的。大家看,张浩是多么的有趣啊!
我一个人坐在望风台上,看着张浩送沈平平回家的身影,感叹夕阳无用,夜空越来越冷。我感到自己被很多人抛弃,我感到这个世界不讲道理。我明明愿意和刘浪分享沈平平,他却离去了。我明明不愿把沈平平分给张浩,他却在美美的享用。我觉得晚风稀薄,我憋屈的喘不过气来。
猫在溧水饭馆的门口,憋屈卷土重来,我看见炮桐在饭店大厅里为马操舞动的身体,第一次感到拳头比下体更炙热,更汹涌,更渴望燃烧。自从我加入罗平的团队,我就认为我再也不用忍受这种憋屈。我会打架,会喝酒,我抽完了人生的第一包烟,我不再是个温室里等待雨露的二姨子,而是个战场上体格纯正的大爷们儿。我站直了身体,大声说,智取个屁!就推门而入。我看见门里三十几双眼睛都扫向我,我更看见炮桐突然停下了旋转的身体,把她的秋水也扫向我。
我径直走向马操所在的主桌,他的眼睛瞪的最大,一边瞪着眼还一边皱着眉。我没有被那么多人围观的经历,一时也不知道该表达点什么,就抱了个拳说:“你好。”我跟着罗平时间不长,马操根本不认识我。不过那桌上一个短头发的小伙子一下子叫了起来:“靠,就是这个孙子拿砖头拍的我。”我一看,可不是,忙说:“不打不相识,我今天真不是来斗事的。”马操说:“我看你也不像,你到底干么**事。”
炮桐这时候才缓过神来一样,亮着嗓子问我:“余述,你来做什么?”
我说:“我就是突然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什么?”
“我突然有个问题想问你。”
炮桐狠狠瞪着我问:“你说你到这儿来,就是想要问我一个问题?”
我说:“对,现在就要问,不问不行。”
马操说:“那你快问,问完滚蛋。”
我说:“不行,要和她一起回去才能问,这儿人太多了。”
马操说:“放屁,你跟老子装什么逼,你有屁就放,没屁……”
炮桐见情况微妙,稍有不慎我就要被乱拳打成茄子,就打断马操,顺着我的思路说:“马操,他真没装逼。我和他之间,确实有一个问题需要回答。我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来问我。”她说完低下头,好像在如此多人面前坦白,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在座的众人也从剑拔弩张的弓弦状缓和了下来,还有几人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我看情势急转直下,赶紧说:“马操兄,说实话,我喜欢炮桐姑娘很久了,一直不好意思和她说。几天之前,她突然问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一直想要问她。我当时没有听懂,就在二十分钟前才幡然醒悟,这他妈是暗示啊!能让炮桐当我的女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开心的事情。我一秒钟也不想等,一秒钟也等不了,希望你看在情况特殊,让我和炮桐先回去。打搅了你们吃饭,我个人表示非常不好意思。”
马操听完,也笑了起来,还来了劲,说:“既然你到这儿来了,炮桐姑娘也那么说了,我们这儿那么多兄弟还能给你做个见证。你有什么问题,现在就问啊!”
饭桌上的其他人也一次嘈起来,说:“问啊,问啊!”炮桐措手不及,惊慌的看了我一眼。
小学里逢年过节,同学之间流行护送贺卡,以示感情。每到元旦、圣诞、儿童节、劳动节、元宵节、中秋节,我就让我妈给我买几十张贺卡,我一张一张写满,每个同学都送一张。写给其他同学的贺卡上,我写着“祝你节日快乐。”写给沈平平的贺卡上,我写着“沈平平同学,祝你节日快乐。我们能不能从这张贺卡,开始我们的友情?”我每一次都亲手递给沈平平,她每一次都妩媚的笑一笑,冲我摇一摇头。小学毕业的时候又很流行填同学薄,我也让我妈给我买了一本,然后去找每个同学填写资料,收集了四十份我永远也不会打的电话号码。最后我来到沈平平面前,把同学薄递给她,她妩媚的笑一笑,拿出笔,在“给我的话”那一栏里写下“永别了。”
我看着炮桐,心里无限欲望。我急切的想,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给我的一个机会。不知道从明天开始,能不能让望风台上多一个陪我看风景的女人?便张口问道:“炮桐,我喜欢你。你给我当女朋友,行不行?”
炮桐张大了眼睛,眼神内涵丰富,说不清是惊恐,委屈,愤怒,还是不敢置信,不过确实快要哭出来了。她转向马操说:“马操,这是我们俩的事情,你让我和他回去说吧。你们问我的事情,我答应了,陈凡也说可以,到时候我再联系他吧。”
马操哈哈大笑,说:“你居然也会不好意思。好,你们走吧。”
其他的人继续嘈,他们说:“欧——”
炮桐转身就走出了溧水饭馆,我也跟了出去。看见门口罗平三人仍然躲着,生怕出了什么状况,准备接应。炮桐就当一个人都没看见,荡开裙摆甩着大步走出巷子,拦了一辆车就走了,我们四个也不敢久留,紧跟着回到了龙少爷餐馆。
走进包间,我一脸犯了错误的表情望向炮桐。她这会儿却冷静了下来,说:“罗平你先带他们出去玩儿,我要和这小子聊聊。”罗平看了看我,摆出一副好自为之的表情,把潘然和谢军赶走,自己也出去,带上了门。
我拉椅子坐下,等炮桐说话。她看了好笑,就说:“你刚才不是说要问我一个问题么?现在安全了,你可以问你真正想问的了。”
我说:“我真正想问的就是刚才那个。”
炮桐说:“你别跟我开玩笑,你不问,我就走了。”
“那我问,那个……你喜欢马操么?”
“想什么呢,当然不会了。我都不怎么认识他。”
“那你喜欢罗平么?”
“当然也不会了,他是燕子姐的。再说他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穷追不舍。
“我再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你确定要问这个?还是你更想问问我为什么给马操他们跳舞?”炮桐眯着眼看我。
我说:“问跳舞,问跳舞的事。”
其实事情很简单。上次先被炮桐砍,后被我拍的那个短发男青年叫陈凡,是九中的艺术生,学冷门民族舞蹈的。过一段时间九中有新年联欢会,他想找个舞伴,和他龙凤合舞,琴瑟和鸣。只凭一个月前炮桐绕过他身体的那两步,他就看出这姑娘和自己是同行,于是想了办法联系到她,希望她能赏脸,和他一起在联欢会上演出。炮桐毕竟是罗平的人,前端时间还闹过矛盾,马操就亲自设宴请她。我们在饭店门口看见炮桐为马操跳舞,实际上就是她特地穿了舞裙,来秀一段给陈凡和其他人见识见识。
炮桐说完问我:“我跳舞好看么?”
我说:“好看。你今天这样打扮特别美丽。比什么时候都美丽。”
炮桐听了格格笑,笑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