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从李欢手上把沈平平抢过来的过程是一个意外。
从和沈平平重逢的那一天起我就在酝酿得到她的方法。尤其在我们逐渐情投意合,两小无猜之后,打败李欢,解放平平就成了我人生里朝思暮想的第一大事。凭借我对沈平平的了解,这事情并不难办。沈平平和李欢不发短信不约会,曾经李欢还时常来附中看望沈平平,时间久了,兴致也淡了。他们只在每个星期五放学聊一路天,做一床爱。沈平平看重的无非是他有点能力,算个靠山。真情之类的东西绝不存在。我有八成的把握沈平平已对自己心之所属,让她离开李欢投入我的怀抱,只需要一场形式。但这场形式必须做的浩浩荡荡,血雨腥风,彻底毁掉李欢的靠山形象,让沈平平心服口服。我听过罗平当年如何从宁海老大手里抢走炮桐的故事,我知道怎么办。我在龙少爷定了房间,把旧相好一一请来。屋子不变,落座相熟,龙虾依旧笑春风。我说:“大伙儿这两年过的不错嘛,都长胖了。帮我打个架锻炼身体好不好啊?”
谢军说:“我日。不上路子,太不上路子了。你好歹要和我们寒暄寒暄,叙叙旧情,哪有一上来就让我们办事的?”
我说:“我这叫直抒胸臆,快人快语,把你们当自家兄弟。多年不见,你怎么这么见外?”
潘然说:“就是。不过余述你也别怪他。你看他现在,脸比陈年老粪黄,人比杂毛野鸡瘦,人家一拳揍过来他都能在掌风中凌乱,你还让他打架。”
谢军说:“我日。你懂个屁。老子这两年练的内功,洗髓经,每日清晨一柱擎天,傍晚一泻千里,精血三天一换。你们现在看到的是老子第二百一十八代肉身。境界和你们就不是一个次元里的。不信潘然你把脑袋伸过来试试,老子一个屁崩死你。”
粉眼镜说:“军哥,您再说又要被潘哥揍了,何必呢。我们先听听述哥的精神吧。”
谢军说:“我日。谁揍谁?”
潘然说:“你日个屁。搞的你日过似地。”
谢军又像风一样飞身而起,然后被我死死的按在了座位上。我说:“谢军,你真的要多吃点了。你现在这个状态,再把头发剪剪,把屎拉拉干净,就跟我家姑娘一样重了。”
潘然说:“对,谢军你别闹,乖。余述,你家姑娘又怎么了?你打不过她?她是峨眉山上下来的?”
我说:“你他妈才泡尼姑。她原来有个正主,察哈尔路四中的,有不少人,我一个人拿不下来。而且我这次追求的就是一个效果,要完胜,要秒杀,要满堂彩,要让这个小子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爷爷出来混的时候他还没被射出来。所以我需要你们倾力配合,帮我一举拿下。尤其是粉眼镜这里,我估计按照你们的战斗力,少说要来二十个。”
粉眼镜说:“人没有问题,你有对策?”
我说:“有对策。这厮每周五都要占我家姑娘便宜,我们就那时侯动手。潘然谢军和我三人一行,直接上路拦他的驴子,揍他个歪瓜裂枣,大小便失禁。这个时候他肯定要喊人。他的人都是四中东区的。粉眼镜你就带人守在岔路口,看着成群结队气色嚣张的,来一个放倒一个,断了他的根。然后我要站在原地,看着他趴在地上苦苦等候的身影,发出一阵霍哈哈哈的邪恶笑声,彻底粉碎他的自尊心。我要他丢人丢到老家去,一辈子提都不好意思再提。”
南京树种繁多,品质优秀,无论长居在哪里,我都会不自觉的观察此处生长最旺盛的树木。其中分布最广的树种是法桐,密布所有主干道,经过历任市长的艰辛砍伐多年,仍能在春天散播子嗣之时让毛状树种壮观的飘洒,迷住全南京人的眼睛。北京东路两侧长达数百米都站着雪松,百年不变,四季长青。北京西路则主打银杏,春天嫩芽刚发,翠绿逼人,完全想象不到秋天时满目金黄的样子。玄武湖沿岸长的多是垂柳,外圈更多的是香樟,黄绿得当,气质清丽,把树叶摘下,撕开,可以闻见非常清冽的气味。我上高中的几年,主要活动范围集中在察哈尔路。占领当地干道的树木叫做榆钱,树干非常高大苍劲。每到春天,树枝上长出一串串挂满妖绿色圆叶的新枝,就像挂上串串青嫩的铜钱。坐在榆树下吃大碗皮肚面,时常一把钱串子跌落汤碗中,色泽无比讨喜,让人发不出火。
我从龙少爷回到附中后,心绪烦乱,兴奋异常,看什么都是马赛克,听什么都是超声波,满脑子都是这周五下午的大事,完全没办法继续正常生活。桌子前的座位空着,或许沈平平又赖在宿舍懒得来。她不在,我也没心思晚自习,干脆散步到校门外,坐在最高大的一棵榆树下数树叶子降火。我在一串钱串子上数出来四百八十二片小圆叶,估计一根粗枝上这样的榆钱大概有二十串,一颗大树上这样的树枝大概有两百根,所以这棵树上的新叶应该不超过两百万片。我想,男人虽矮小,一夜之间便可创造两亿精子。榆树虽高大,一年之间不过生出两百万树叶。这么看来,树木徒有其表,色强内荏,相较之下还是人类更爷们儿一点。
这个时候我听见沈平平悦耳的声音。我循声而去,看见李欢穿着宽大的校服,正和沈平平在墙边拥吻。两人亲完,沈平平抬头理了理头发说:“就这样吧,我回去上晚自习了。”
李欢说:“何必呢?我们难得在野外碰上,说明今天分外有缘。你就别走了,一会儿我带你吃夜宵,怎么样?”
沈平平温柔的笑了笑,抱起李欢的脑袋又亲了一口说:“就这样吧,我回去上晚自习了。”
李欢说:“都六点多了,你们晚自习都快开始了,你回去还是要迟到。你不想吃饭,我们去K歌?林俊杰和金莎又出情歌对唱了,特别甜蜜,我们俩练习练习?”
沈平平把头垂进李欢胸口,拖长声音说:“欢欢你听话,我真的要回去上晚自习了。”
李欢说:“平平你怎么了?平平你最近是怎么了?你也不让去学校看你,也不答应和我出去玩儿,星期五就糊弄我一下,今天难得碰到一起,还没说几句话呢你就要走,你怎么对我那么冷淡啊? 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沈平平从李欢身上撤出身体,满面焦急,正要开口,忽然看见我提着砖头,大步流星的走来,一时目瞪口呆,愣在那里。李欢问:“你怎么了平平?表情怎么傻乎乎的?平平?”
炮桐第一次把砖头递在我手里的时候对我说:“述子, 你跟着我们,免不了要和别人打架。 但你和我们终究不是同样的人。对我们来说,用武力解决问题是生活的全部,但是对你来说,打架只不过是解决事情的众多办法的其中一个,而且是最笨的那个。你听我说,能不理会的人,你就不要理会。能讲道理的人,你就和他讲道理。你脑子那么好,不到没有办法,非揍不可的时候,不要和别人动手。架打多了,你连脑子里都会长出肌肉, 变成罗平潘然那样的蠢蛋。”在朝李欢走去的时候我反省了一下,发现自己神经打结,思维停滞,无法思考,什么和潘然谢军的计划,什么双管齐下的对策,全部懒得去回忆。我身体里只有一股猛烈的气体四处冲撞,呼也呼不出去,放也放不出来。我忽然觉得自己通感了一只美洲豹在一群羚羊面前的全套心情,这个世界没有阳光,没有草地,没有白云与河水,只有李欢一个人远远伫立。把他放倒。把他放倒。天大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不能让他再多站一秒。我想,这绝逼是传说中的“没有办法,非揍不可”吧。我高举起胳膊,就势落下,稳准狠的拍在李欢头顶,他应声倒下,只有沈平平发出一声惊呼。我细看了瘫软在地的李欢,确实骨骼精健,皮糙肉厚,如果再站起来,我肯定要吃大亏。所以再次抡起胳膊,对着他的正脸又拍了一下,砖头立时粉碎。
我一边暗叹现在的豆腐渣工程遍布,连砖头都那么不经用,以前的红砖拍个十来个人肯定没问题。一边调整呼吸,把胸中的闷气慢慢的放出来。我觉得自己的血液开始从拳头放回了大脑,我可以考虑接下来怎么办了。我决定先观察一下李欢的情况,视他死没死而定。
李欢睁着眼睛躺了半天,渐渐缓过神来,抬起头,先恶毒的看了我一眼,又疑惑的看了沈平平一眼。沈平平侧身躲过他的眼神,退到墙边的花坛,在离两个男人一般远近的地方安安静静的坐下来。李欢一下子懂了什么,又看回我,用的是走着瞧的眼神。他重伤未愈,气若游丝,有口难言,表达情绪只能用面部表情,非常凄惨。看了一会儿,觉得没趣,他又放下了脑袋,颤巍巍的掏出手机,等到能出声了,就开始打电话。
我想,现在跑是没有用的。李欢认识我,知道我在哪个班,知道我什么时候出校门,找我麻烦太简单了。而且沈平平正在看戏,我不能当逃兵。粉眼镜他们远在富贵山,现在召集人过来少说要一个小时,届时我已经被打成冬瓜了,不能靠他们。我叹口气,在手机号码簿里找到曾经和我抢炮桐的马操,拨了出去。我说:“操哥,我余述啊。你阿有空啊?救命啊。”
我走到沈平平身边坐下,夜色已经让我看不清她的脸,但她的头发依然油亮,锁骨依然雪白,笑容依然如长剑出鞘,可以刺穿心胸。她说:“除不尽,你怎么这样?”我的指尖穿过榆钱树的枝桠对她说:“你看,月亮出来了。你知不知道,所有的树枝都讨厌太阳而喜欢月亮?”她说:“要不你先走吧,我送他去医院。”我说:“你不知道吧,你看,太阳高照的时候,枝叶们会遮住阳光,阻止它们落在地上。月亮高悬的时候,枝叶们却会接住月光,把它们捧在天上。”她说:“除不尽,你别紧张啊,没事的。”我说:“不紧张个**,老子说不定会被打死。”
我和沈平平说说笑笑了大约一刻钟,才从巷子另一头钻出几个人来,把李欢扶到花坛上架住。接着陆陆续续又跑来了七八个,等人齐了他们才围上来。我见他们来的匆忙,赤手空拳,大汗淋漓,心里放心不少。我对他们说:“敢不敢等我五分钟,我的人堵车了。就五分钟。”
“等你妈了个逼。”人群里一个个子不高带着鸭舌帽的非主流状物体说着就冲上来,他身后不置可否的围观少年们一看也不甘示弱,扑将过来。我正准备蹲下身体捂住头部,鸭舌帽等人忽然停在了我身前。我心下大喜,回头看见马操龇牙咧嘴的飞奔过来,背后齐刷刷的跟着一横排威武雄壮的身影,人手一根长棍。他们在我们身后一米处站定,个个凶神恶煞,一看就知道都对着镜子练习过眼神。我拍了拍马操,表示“你真讲义气,休息一会儿吧!”然后目不斜视的穿过对方鸭舌帽为首的人群,来到正坐在花坛上眩晕的李欢身边,对他说:“走吧,这事儿我理亏。你去医院吧。”
李欢没反应过来我真的喊来了一群大汉,目光复杂的看着我,三分愤恨,三分不解,三分动摇,还有一分不好意思。我也看着他,四目相对良久。在高中里我收敛气焰,为人低调,不像初中那么爱找老师麻烦。只觉得班主任范智勇实在有趣,不调戏一下简直对不起相遇的缘分,也不过偶尔冷嘲热讽,出言抬杠,力求把他的脸气黑。时间久了,范智勇看见我便嘴角下垂,眼露凶光,让我怀疑他幼年时在田地里吓唬乌鸦就是用的这个表情。于是我也凝起心神,反瞪回去,他走到哪我的眼神追到哪,晶状体酸痛了也绝不放松。我和他都争强好胜,脾气倔强。英语课上,我们可以如此眉目传情数分钟之久。后来范智勇被未婚妻痛甩,又被剥夺了班主任职务,精神萎靡,神色凄凉,我们的暗战也不了了之。不过从此以后,我便对拼比眼神充满了自信。李欢用深邃的目光笼罩着我,我就也用阴冷的目光紧盯着他,相看两不厌。几分钟后,李欢终于觉得有点尴尬,没什么意思。便挥手让身边的兄弟把他架起来,说了声“我们走。”
“等一下。”我把李欢叫住,转身走到马操的队伍里,找到一个手里拿砖头的小伙子,问他:“刚跟着操哥不久吧?”他冷静的点点头。我冲他笑笑,拿过他手里的方砖,又走回李欢面前,一把将砖头拍碎在自己脸上。马操哟了一声,赶紧冲上来扶住我说:“兄弟你自尽个甚。你看清楚点,是我们人多。”我拽住马操稳了大半天,扯着中气说:“你们四中的都给我听好。今天我和你们李欢都动了手,都带了人,名正言顺的抢沈平平。老子没有趁人之危,也没有占你们的便宜。是他李欢叫的停,认的输,回的家。现在我把沈平平带走,这件事就算了了。如果有谁******不服气,我们现在解决。今天回了你们四中的,以后就别再来我面前丢人。”
马操招呼自己的人扶住我,然后摆摆手对他们说:“快走吧快走吧。打个车去鼓楼医院,先给你们头儿治脑袋。”李欢便被簇拥着离开了,临走前还念念不忘的向我身后望了一眼。我也回头看去,沈平平面无血色的走来,一只手握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先摸了摸我的头发,又温柔的伸在我的眼前,说:“除不尽,这是几啊?”
我说:“一。”
沈平平一眨眼,立刻滑落了四行眼泪。她说:“真好,没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