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弥一边痛着,一边咒骂着。为了不让心爱的芊渃遭罪,他忍住钻心的痛盘腿坐起,专心念苦远教他的《大悲咒》。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唵,萨皤啰罚曳.数怛那怛写.南无、悉吉栗埵、伊蒙阿唎耶……”
念到第三遍时,痛感消失,但他依旧不停地念。
芊渃爬起身,神色匆遽地说道:“迦弥,今后你我不必再见面了!”遁形不见。
迦弥念着大悲咒,泪水怆然而下。
记不清自己究竟念了多少遍,泪水亦一刻不停,洞内一池水竟然被他不断注入的泪高涨了二尺有余。
一天天过去,迦弥机械地念咒,直至有一天……
洞门“轰”地开启,阳光照进幽暗的洞穴,迦弥陡然意识到自己已在洞内枯坐了一个月,也大悲咒也不停地念了一个月。
“阿弥陀佛!”洞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刺目的阳光下闪着金辉。
迦弥站起身、僵直地向外走。
苦远合掌作揖。迦弥木然还礼。
“佛法无边,迦弥。当初我也如你一般执迷不悔,可一旦放下便大彻大悟了。一身轻松。”
“迦弥感谢大师教诲。我若走了,芊渃怎么办?我怎么忍心留她独自面对苦难?”
“都什么时候了还念念不忘?她已找到归宿,你不必再牵挂于她。”
“什么归宿?”迦弥迟钝地问道。
“她——今日出嫁。”
迦弥似被雷击中,终于反应过来,怒吼道:“不可以!”
“迦弥,你还不死心么?”
迦弥满腔悲恸和愤懑。“我找她去!除了我谁也没资格娶她!”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她已做出她的选择,你何不尊重她的选择?”
“我会尊重她的选择——前提是她心甘情愿!”
“天界各司部都派专员前往北海参加婚庆典礼,你贸然前往只会坏事。”
“老子大不了一死!”不顾苦远的劝告,迦弥飞往百花宫。
百花宫张灯结彩,一派喜庆场面。一群群衣着鲜亮的仙子飘向宫外,脸上均挂着甜美的笑容,大概憧憬着有朝一日也似今日的嫁娘等来良缘吧。
未等踏进宫门,被天兵拦住。“百花宫主有令,闲杂神仙不得入内,有事均到洽议亭击缶等候传唤。”天兵手指高处一座隐于云间的亭台,“去那里!”
迦弥哪有心思等,硬闯。
双方正要起冲突,宫门内闪出一个小仙子,看上去比鸢儿还小,将迦弥拉到转角处,取出一副画像对照着看了一下。“是了,你便是迦弥仙君。我早就想把这个交给你,但一直没机会出宫,可好你来了。”
“是芊渃让你找我的?”迦弥急切地问道。
“正是芊渃姐姐。”小仙子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贴了符咒的锦盒。“她让我务必把这个百花盒转交与你。”百花盒递到他手中,随即闪回宫内。
迦弥看盒盖上的符咒,要求提供正确答案,对了方能开启锦盒,若用强力打开里面东西便会自动销毁。
问题如是:那晚洞中同心痛,一首老歌名可识?
迦弥立即想起那晚他悄悄跟踪芊若进了密洞,她唱的那首歌正是《想起》。
念着歌名,锦盒自动开启,里面有一枚金色牡丹的大花瓣,一首短诗隐约可见。他小心地捡起花瓣,对准阳光看过去,烫金的字迹清晰无比: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小九”
落款处并非芊渃,迦弥心中柔软,花茎轻颤。芊渃以小九、他的结发妻子的身份留下这首诗,以示她对他的爱至死不渝。
薄薄的花瓣照到阳光后很快枯萎,字迹也模糊了,迦弥正欲合上锦盒,却发现一缕青丝藏于盒底。
颤抖着手拿起那束柔滑的发丝,却嗅到一股死亡的气息。
“小九……”他贴心藏好发丝,甩了锦盒,飞身纵向更高处,开启灵智目,向北海方向最喧嚣的所在搜寻。
鲜花铺就的神道上一队敲敲打打的送亲队伍正在行进。满目的鲜红绵延数里,神道两侧的如意祥云也尽染奢华。
迦弥驾起风驰电掣诀,朝神道奔去。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就算死,也要跟她一起死,管他什么天规、地规的,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他鼓起狂风,又召唤来百禽园的鸟儿们闯进送亲队伍,将队伍冲得七零八落,自己则趁乱一头扎进花轿内,掀起新娘的红盖头。
盖头下一双春水般泪盈盈的美目看着他,似惊又喜,似悲又怆。“迦弥……”透过泪眼,迦弥的形象变得模糊。
“我带你走!”他放下盖头,抱起她,冲破轿顶,飞腾而去。
送亲队伍一阵喧哗。“迦弥花释耶劫花轿啦!”喊叫声喧天响。
天兵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眼见着出路尽被封死。
“迦弥,无论你到哪里我都跟着你!”芊渃伸出双臂抱住迦弥的脖子,心里清楚再也无处可去。
迦弥无惧地看向靠近的天兵,点头。 “我们永生永世都不分开!”
芊渃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丸来,将其一分为二。“你我各吃一半,便再也不会被分开了。”
迦弥柔声道:“好,我们分而食之。”拿手指拈了半颗递到唇边,然而又因动了情,钻心的痛袭来,药丸从自颤栗的指间滚落,坠入云里,不见。
芊渃笑道:“傻叔叔,看你,连死也死不成了,是否后悔来劫我?”
迦弥忍住钻心的痛,用力抱紧芊渃,隔着红纱吻上她的唇,“不……永远……不后悔!”
一众天兵天将何时见过这等画面——痛死了也要爱的执着——都愣了神,
天兵天将一向军纪森严,禁止谈情说爱,这等事连想一下也是罪过,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见两位神
仙你抱着我,我搂着你,演绎现场版的“情色”如何不呆愣?
“大胆小仙,竟敢劫花轿!藐视天威!速速拿下!”一个身穿铠甲的年轻小将飞入云端喝道。
“傻楞什么?分开他们!”
众天兵晃过神来,端起武器过来干涉。
闪烁着金属铠甲冷色的包围一红一白的身影,依旧紧紧相拥、旁若无物地亲吻着……
空中突然刮起香风阵阵,同时飘起纷飞的花瓣雨,或红艳如火,或纯白如雪,或闪烁如金,夹杂着大如牡丹的红色绒花,瑰丽壮美……
天兵天将皆发出惊叹声——新娘的头纱被迦弥花释耶一把抛向天际,露出芊渃仙子倾倒众生、惊世骇俗的娇美容颜。
时空凝滞,除了纷飞着的花瓣。所有的神仙都似被定身法制住一般。连一度下令将他俩分开的小将也呆立云端,痴痴地看傻了。
四围一阵喧哗,伴随着天兵的惊呼惨叫声和兵器相撞击的当啷声。
一排排天兵似被龙卷风吸卷起来,接二连三地飞出去。须臾,两道身影闯进来。
一度被撕开的豁口再度合拢。包围圈内多了两个身影,正是修蓝清远和呼雷湘子,转眼护在迦弥跟前。
呼雷舞着一把长剑,威风凛凛,剑气所到之处,扫倒大片天兵。
天兵们不敢贸然靠近,都向后退去。
“我们的命是你赐的,今日,就算搭上性命,也要护你离去!”已剃度的修蓝清远对芊渃说道,手中一对狼牙棒使得呼呼作响,将近身的一众天兵悉数逼退。阳光照在他的头顶,亮如明灯。
“是芊渃连累你们了!”芊渃感激地说道。
“别说丧气话,打出天界,先去雷音寺暂避一下,再向西去,进西方神帝管辖区域请求避难。”呼雷传心音道。
“我们替你抵挡这帮废物!”修蓝清远也传心音给芊渃。
往事如烟,曾经的情敌、死对头如今都不顾性命替他俩打通道路,公然对抗天庭,何等可贵?迦弥心中一暖,感慨万千。“请二位兄弟受我一拜!”长袍掀开,下跪叩拜。
“休得啰嗦! 我们可不是看你的薄面,废物!”修蓝清远不屑地说道。
“我们之间的账以后再算!”呼雷一边说,一边使出一招“入竹万竿斜”,凌厉至极,但见“哗啦啦”地倒下一大片天兵天将,未及起身的天兵又被砸趴下。
“反了,反了!统统拿下!”云端处的少年统帅气急败坏地下令道,又蹙眉传令:“速去请旨颁发诛仙令!”
一道青烟赶往凌霄宝殿方向,请旨去了。
四仙皆容貌极为出众,齐聚一处,引来众位神仙议论纷纷,在这种纷乱复杂的情况下,不禁替他们担心:谋逆之举,势必惹来杀身之祸。
“无知小仙不知轻重!藐视天威,死罪!”一些仙品颇高的神仙叹道。
“不宜恋战!速速撤离!”呼雷掩护。“西南向辖区的统帅与我熟识,趁消息还没散出,快逃往那里!”说罢,跟修蓝清远一道施法在空中放出无数道耀眼彩烟,噼啪作响,所触之处火花飞溅。
被击中的天兵们纷纷坠地,暂时失去战斗能力。
两个神仙比肩而战,往来驰突,包围圈被他俩硬撕开一道豁口——四仙终于得以突围。
飞出两里地,又有另一彪天兵围截上来。修蓝大吼道:“莲花绽放!”一大片莲花挤挤挨挨地绽放在空中,如同一堵墙,将追过来的天兵天将拦在另一端过不来。
迦弥抱着芊渃疾飞。
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迦弥抱着她,同样的角度,她看见他清俊刚毅的轮廓,如同初见时,那个雷雨后的午时,第一次的飞翔……
最后一次……
北海上空黑云翻滚,竟绵延几十里长空。与浪涛汹涌于一处,分不清哪里是云涛,哪里是浪涛?
呼雷神目一探,惊呼道:竟是魔界的兵力!
显然,北海已被魔兵控制。
迦弥心惊不已,魔兵如何知道这桩婚事,又如何避开天兵防御集中地,取道北海?毋庸置疑,他们目标只有一个——芊渃!
呼雷和修蓝正待冲入魔兵阵内,忽听对方传音过来:“迦弥外甥莫怕,三舅细陇在此!特来接你回归本源!”
“细陇?三舅?”迦弥看着远处那个头戴翎羽帽的魔将,心中恍惚,似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一定听过。
“迦弥,我乃你母亲的三哥细陇是也,快随我速速离开此地!”那员魔将催促道。不知使了什么法术,将追赶他们的天兵天将用一道深蓝色闪电迫散开。
不远处,传来天兵的呐喊:“私通魔界者格杀勿论!”战鼓声一阵紧似一阵。
大兵压进。
迦弥回头看向帮他断后的呼雷和修蓝,对细陇叫道,“他们是我朋友,带他们一起走!”
细陇点头,招呼魔兵上去接应二位神仙。
呼雷和修蓝看了一眼迦弥怀中的芊渃,犹豫片刻,似下了决心,进入魔兵阵营。
魔兵并不恋战,劈开北海,火速从海底通道撤走。
魔界要道黑雾滚滚,硝烟弥漫,似乎刚进行过一场战争。
“迦弥外甥,四万年前,自你外公被桓珩害死,又遇噬魔镜屠戮,我蛇族元气大伤,你二舅与我皆因闭关修炼逃得一劫,可叹我蛇族泱泱千条性命瞬间化为虚无,唯余孤儿寡母凄苦度日,此仇不报誓不为魔!”细陇一边仇恨地说道,一边凝望远处,“你二舅看走了眼,竟重用姬辟方这厮,可谓引狼入室,如今倒叫他入主魔宫,取代了我蛇族的统治地位,可恶之极!”
迦弥无心听他说家族破落史,看向怀中的芊渃,见她睡得昏沉。刚刚一路颠沛过来,她竟没醒转一次。
他停下脚步,轻声唤道:“小九,小九,醒一醒。”又朝细陇指了指水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