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已开,点点粉红笼罩着吴王宫,天气渐渐暖了,一连几日好天气,天空碧蓝如洗,两乘暖轿抬着蓝沁和西施穿过深宫甬道,向宫门缓缓行进,昭阳宫一角飞檐斗兽在春日里都是柔润的,西施想到了夫差,他们,或者原本不必如此,自己还有机会改悔,保住孩子,保住与夫差的未来,甚至保住他的江山也未尝不可,一念之间,只在自己一念之间,扪心自问,心里不是没有他,用他的千年江山换自己一个莫须有的英雄美人荣耀,不值得,换与范蠡或者可能的相守,也,不值得。
正在沉思,轿外传来久违的熟悉声音:“蓝沁,你们去哪里?”
“大王看来真是朝政繁忙,昨日臣妾上过陈辞,近来身子不好要去虎丘温泉休养,大王已经准了。”蓝沁说。
“哦,我倒是忘记了。”夫差对于蓝沁的事情本来就不怎么上心,她自会安顿好一切,无需多虑,自己根本没有心思分给他。
蓝沁又说:“大王朝政繁忙,臣妾不在的时候要保重身体。”
“好,你也保重。”
“是,夷光夫人小产后一直郁郁不乐,臣妾也就带她一并去散散心,大王放心臣妾自会好好待她。”蓝沁必然要说这个,夫差对西施虽然不见面,可是心里未必就没有。
夫差闻言,看着西施的轿子,愣愣的,蓝沁连忙道:“夷光妹妹,纵然是身子不好,也不可废了礼数,还要给大王请安啊。”
西施听着夫差的声音,心里止不住要见他一面的愿望,只一面也是好的,立刻披上斗篷,掩住自己怀孕的身形,走出暖轿,盈盈地跪下:“参见大王。”
“你,不必行礼了。”夫差抑制住心里的冲动,把那句你还好吗生生咽了回去。
西施起身抬头,与夫差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就打定了主意,要生生死死跟从这个男人,国家与一切,都可以忘记,她即刻就想扑进夫差的怀里,告诉他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愿意一直这样,在一起,可是周围还有很多人很多眼睛,她必须忍耐,一切都回不到相遇的那一天,除了自己,还有蓝沁的计划,阿娘的眼线,自己要如何对他坦白,要不要说出来所有的一切,血流成河,还是瞒过他,只说****,她需要时间思考爱情之外的一切,那些还没有想好,但是她想好了,要保护自己与夫差的孩子,于是她拿出麝香荷包,递给夫差,说:“臣妾随君夫人前去虎丘温泉,必然尽心竭力照顾龙脉,请大王放心,这个荷包聊表臣妾对大王的思念,请大王收下。”
夫差接过荷包,看着她柔情似水的面容,分明有爱的眼睛,却不能相信她真的愿意的真实:“你保重,不如留下。”
蓝沁立刻过来阻拦:“大王,还是让夷光妹妹随我去吧,她须得可靠的人照顾,涵光殿藏红花不明不白,说不定还有别的呢,臣妾在虎丘温泉已经安排了蓝家军负责禁卫,请大王务必放心。”
西施本心也想留下,去温泉不过是为了陷害华姜,如今连越国都不在乎了,不如留下厮守。
“大王,涵光殿的那碗老鸭紫参是齐姜妹妹亲手给臣妾盛来的,臣妾不想再喝一次,也不想夷光妹妹喝一次,如今边关战事紧急,伍相国不能再为后宫分心了。”蓝沁见西施有留下的念头,立刻含沙射影点明齐姜所作所为,又牵出伍子胥这个至关重要的制约来。
“好,你去吧。”夫差对着西施点点头,眼前局势纷乱,作为一个君王着实也不再有精力在缠绵合合分分的爱情里。
蓝沁拍拍自己伪装身孕的腹部,说:“臣妾自然明白,这个关系到大王世代江山。”
西施也明白夫差的心意,此时此刻保住孩子最重要的,吴王宫危机重重,不如虎丘温泉清幽安稳,此一时离别,为彼一世相守,她重重点点头。
“夷光妹妹,你才小产身子弱,吹不得风,上轿吧。”蓝沁使了个眼色,她怕站久了被人看出端倪。
西施点点头,恋恋不舍,夫差亦然,却说:“去吧,蓝沁说得对。”
两乘暖轿再次被抬起,慢慢向宫门外走去,夫差的一颗心在刚刚的一刹那顿时温暖无比,所有的暴戾一扫而空,西施的轿子四角垂下璎珞,两尺长的粉色流苏,说不出的温润顺滑,一股热流从心里往外渗透,顷刻间传遍四肢百骸,舒坦,看着轿子越来越远就要转出宫门,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从颈上摘下曾经送给西施又被还回来的青龙玉,追过去,掀开暖轿的缎子窗帘,递了过去,西施亦伸出手,指尖微凉,夫差一把握住,紧紧地,西施意欲再说什么,他却摆摆手,道:“乖乖地去,这里危险,孩子重要。”
西施点点头,将青龙玉紧紧握在怀里,夫差手中也紧紧握着香囊,仿佛就握住了彼此的生生世世,却隔着拨不开的迷雾,见不到彼此的真心。
郑旦乘着暖轿进了昭阳宫,不由得瑟瑟发抖,夜晚即将经历的一切都让她恐惧,却无可奈何,脸上是那种习惯性的微笑,仍旧是沉默寡言的人,夫差似乎心情复杂,时而开心时而忧思,郑旦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在旁边准备茶水点心。
铜壶里水冷了,郑旦亲自去御茶房取滚水备着冲茶,走着走着听到两个宫女在说悄悄话,是齐姜的芳惠,来找要好的姐妹聊天。
“今天大王好像没有那么不高兴了?”小姐妹说。
芳惠点头,说:“是啊,大王高兴你们就好了,我们今天就惨了,齐姜夫人又开始砸东西呢。”
小姐妹不解地问:“齐姜夫人有什么不高兴的啊?听说都有人要立慕苏为长公子了,那就是将来的国君啊。”
“她有什么可高兴的,长公子也是看在华姜夫人得宠的面子上,何况今天有耳报神说,夷光夫人去虎丘温泉宫修养,大王和她在宫门口相遇,依依不舍送了她青龙玉,传到我们齐姜夫人耳朵里,又发脾气呢。”芳惠叹了口气,齐姜发脾气就人人没有好日子过。
郑旦本来想悄悄走过去,听到这个话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仔细地听个清楚。
“唉,这个夷光夫人可真有本事,几次失宠几次复宠,一次比一次厉害,我要是有她一半就好了,不用作夫人,做个美姬也好啊。”小姑娘眨巴着眼睛。
芳惠撇撇嘴,道:“别做梦了,就凭你,你有人家盈姬夫人的美艳吗?有我们齐姜夫人华姜夫人的家世吗,还想比夷光夫人,你有夷光夫人勾人的手腕吗?看看夷光夫人,生生就把大王的魂儿都勾没了。”
郑旦见她们说的越发不堪,重重咳了一声,两人匆匆散了,她有些疑惑,西施与夫差的和好,是计策,还是情之所至,看夫差的样子满心欢喜,不是寻常的合好,真的搞不懂是西施演得好,还是真情流露,想也想不通,又怕耽误了夫差喝茶,连忙往回走。
“放下茶,就回去吧,今天孤王自己安寝。”夫差从前召郑旦陪侍就是发泄对西施的怨气,今天看她的样子似乎有回转,自己要好好想想,反复摆弄着荷包,不知道是她笼络的手段,还是她真心的想与,看着一个不喜欢的人晃来晃去,也烦,索性打发走。
“是。”郑旦猜测着西施给了他多大一块糖吃,让他这样高兴,端着茶碗递过去,偷眼观看夫差的脸色,却一瞥之间看到了自己随身放麝香的荷包,随身被他带着,她明白这种透透亮亮喜悦的源头了,西施把装了麝香的荷包交给夫差,意在表达自己与他相守的决心,只是夫差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权当是西施送给他的信物,想必在一送一受的时候已经传达了无尽情意。
郑旦知道西施注定会背叛范蠡越国,因为夫差这种无以复加的好,如果一个人对自己这样的好,她也会背叛的,所以她更加坚定地认为,要极致地对一个人好,她也要极致地对范蠡好,帮助他完成所有心愿,西施的孩子不能留,即使没了麝香荷包,也要全力以赴,她放下茶,轻轻说了声:“臣妾告退。”
“去吧,以后不用****过来陪我批奏折。”夫差淡淡地说,就像扔掉一件没有用处的旧衣服。
郑旦被这种态度伤害了,比身体上最惨烈的蹂躏还要难受,她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感情没有灵魂,她要改变,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情,证明自己不是随便捏就能捏圆捏扁的小面团。
“臣妾告退。”郑旦拿起斗篷走出御书房,回头看看,殿内巨烛如树,是夫差对西施的无尽温存,她沉思了一下,对内监吩咐:“大王想吃华姜夫人的甜汤,你去趟宁华殿吧,不拘什么让她送一些过来。”华姜每日不宣不召也要炖些吃食婷婷袅袅地送过来,这是郑旦与她或可交锋的机会。
内监领命去传话,郑旦打发走暖轿:“今儿天气不错,你们先回吧,我自己走走。”
“是。”蓝沁不在,夜华宫的众人乐得清闲。
郑旦沿着宫道,慢慢地走,只带着一个小宫女,这是华姜到御书房的必经之路,果然远处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华姜端坐在自己的暖轿里,拿着菱花镜子前后端详,妆容丰艳,原本要等到黄昏时分才过去送点心,不想大王已经宣召了,想必是惦记着自己呢,自然喜悦,蓝沁西施都去了虎丘温泉,这里就是自己的天下,正高兴着,轿外传来请安的声音。
“参见华姜夫人。”郑旦在路旁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