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旦没有得宠,夫差一夜宣召就遗忘了她,郑旦也明白自己不能说出任何秘密以换取什么,那样终将什么都得不到,她紧紧闭上了嘴,随之蓝沁就对她失去了兴趣,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在蓝沁心里永无用处,她将郑旦送到歌舞苑与其他越女一起生活,派她看住她们的一举一动,别人都是忙碌的,而只有郑旦闲在悠哉,自从知道西施与范蠡两情相悦,她就不由自主地格外关注西施,刚刚从屋内传来的痛苦尖叫让她吓得两腿发抖,继而是气势汹汹的盈姬开门而来,她连忙躲闪。
“郑旦站住。”盈姬却丝毫没有绕过她的意思。
“见夫人。”郑旦跪下,抖得战战兢兢。
“见到本宫躲什么,被大王传召过就得意了不成,来人,把她绑到这道梁上。”盈姬余怒未息。
“这是哪一出啊?”蓝沁带着众人盈盈走过来。
盈姬转身盈盈拜倒,口中说道:“参见君夫人。”
“翠羽过来禀告,说是盈姬夫人在惩戒越女,我怕你失手影响了给大王上寿,过来看看。”
“盈姬蒙君夫人信任,必当尽心竭力。”盈姬起身解释,“日日在这里监督,翠羽管教惫待,越女懒懒散散,盈姬心急,今日惩戒主犯西施,正要再罚教唆之人郑旦。”
蓝沁点点头,说:“越女偷懒,翠羽罪责难免,先去南墙跪着。”转头又看盈姬,问,“你是怎么惩罚西施的啊?可别伤了脸蛋身子。”
盈姬笑道:“盈姬有分寸,给西施上了寒冰锦囊,一炷香,这个郑旦又不用献舞,听说大王也不怎么喜欢,倒是可以杀一儆百。”她仍旧没有放弃灭口的打算。
“大王寿辰将至,杀人见血不吉利,不如就吊在这里给越女们敲敲警钟。”蓝沁说,“你自己掂量吧,本宫旧疾头风发作要休息一下。”郑旦一夜无宠,夫差对她非常不满,蓝沁自然视之如草芥,不再过问。
盈姬率众人跪送蓝沁远去,直到环佩声渐渐消失在御花园尽头,蓝沁最典型的标识,有时候盈姬觉得如果她生为一个男人肯定是个不错的政客,她知道该怎样坐稳君夫人的位置,这一点谁也不能比拟,她从来不让自己在尴尬的境地里,比如,她总是在身上坠一串玉环铃铛,这样任何人都会远远听到她的到来,立刻不言不语把逾越理智诋毁蓝沁的话咽回去,这样她就不用面临过往任何君夫人所要面对的选择,惩戒严了就是滥施淫威,不惩戒就显得太窝囊无力。
“盈姬夫人,翠羽从来唯夫人马首是瞻,今日不知错在何处。”翠羽见蓝沁走远,起身走了过来,立刻将所有不满发泄出来。
盈姬哼了一声斜眼看翠羽,转着圈打量一下,冷笑道:“翠羽姐姐,按道理盈姬应该称呼一声翠羽姐姐,可是却不敢逾越了规矩,多少要顾忌一下本宫的身份,君夫人最讨厌宫里的人长幼不分贵贱无序。”
“盈姬夫人取笑了,翠羽只是一个年老色衰的舞姬,怎么能和夫人姐妹相称。”翠羽的头更加低垂。
“既然是规矩,我也就不客气了,翠羽,你仍旧去那边跪着思过,等想明白了再请罪。”盈姬说罢拂袖而去。
一炷香灭了,西施身上全是冰水,冷得瑟瑟发抖,她开始发疯一样思念范蠡温暖的怀抱,甚至有些怨恨他将自己送到这里来的事实,嬷嬷们解开绳索冷笑着离去,她浑身麻木僵硬动弹不得,蜷缩在在冰水里渐渐睡了。
郑旦被吊在走廊上,昏昏欲死,她远远看到夫差的大殿飞檐缠落,忽然想到:夫差是幸运的,他日思夜想的女子就要到身边来陪伴了,也是不幸的,居然是来欺瞒他的细作;西施是幸运的,有人一直默默地爱她愿意免她惊免她苦,免她四下流离,又是不幸的,心爱的人毅然舍得为了一切看似更加理想的理由牺牲她的爱情;继而想到自己,或者自己也是幸运的,兜兜转转看着些人的纠结,自己也是不幸的,生于乱世,没有地方安防一个女孩子单纯的爱情渴望。
想着想着,昏了过去,良久耳边低低响起:“郑旦,你还好吧。”是西施的声音,她昏昏沉沉睁开眼睛,已经被放下躺在床上了,手腕上痛的钻心。
“别动,刚刚给你敷了活血散瘀的药膏。”西施捂着心口,隐隐地疼,她从小就是时长心口疼,今天受刑,牵动旧疾发作。
“疼。”郑旦说,“可是我心更疼,我恨你们,恨你瞒我,恨他负我,还恨盈姬,这样狠毒。”
西施也恨盈姬狠毒,可是这不是恨的时候,连忙劝慰:“她也是可怜人,为了保护自己才这样对我们,都是为了国家,你不要恨她,千万别泄露了身份。”
“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保住了你就保住了越国,就保住了范蠡忠诚的理想,可是你不该瞒我,我当你是最好的姐妹。”郑旦挣扎着起来,看看四下无人,从胸口摘下白玉佩悄悄塞给她,说,“这是盈姬给西施的,我才知道原来你与范蠡竟是把我当做傻子,我最可怜,为了心爱的人来到这里,吃这些苦,竟然都是徒劳的。”说罢,转头向床里,哭泣不止。
西施在一瞬间打定了主意,将白玉佩交到郑旦手里,说:“你拿着,我尽力得宠,早日让你回国,你去范蠡的身边,你告诉他,一切安好,自此后范蠡就托付给妹妹了。”她说到这句话是伤感的,天下之大容不下一个小女子的爱情,夫差夜夜笙歌不过红裙绿衫都是一个人的替代,美女西施即将走进的生活,也不过是一种替代与补偿,牺牲了一个女人最挚爱的情感,最青春的身体,作徒劳的事情。
“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到了这个地方大家都是患难姐妹,我怎么能够不管你。”郑旦哭着说。
“我明白,当初答应他来这里,就什么都明白了。”西施说,“你不要管我,盈姬在吴宫熬了这些年,心里早就变得阴狠,加上她错认了你,怕生什么变故,还是设法早早送你走。”
她们还要说什么,嬷嬷们已经举着灯烛过来:“还不快睡,明天再耽误了练舞,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西施与郑旦不再说什么,匆匆睡下。
清晨薄露,翠羽仍旧跪在南墙下,青苔湿寒,两个膝盖疼得钻心,也不敢起来,西施与众人已经在远处开始练习牡丹舞,看着西施一点点从自己的影子中远去,独立成一朵美艳的花儿,她的怨恨一点点积累。
翠羽在深宫多年,被人宠上了天,也多年被踩在了地下,一颗心早已结茧成冰,她只有恨,恨蓝沁阴损,恨夫差薄情,看着美艳的西施,翠羽布满细纹的脸上浮现出淡然的笑容,西施的出现忽然为她打开另一扇窗,她当年可以跳采莲舞,今日也可以跳牡丹曲,计上心来。
翠羽的脸上燃起无限希望,或者从前的一切不过是上天的一个玩笑或者一种历练,让她早早知道什么是失意,什么是年老色衰而失宠,磨砺一颗强劲的心,如果翠羽还是曾经的翠羽,舞罢歌尽早晚是一个顶着侧夫人名号的弃妃,曾经那样的苦就是为了今后更多的甜,想到这里她紧紧握住拳头,准备东山再起,她的腰肢还是柔软的,还可以惊艳在吴王宫的盛宴上,为了复宠的一天,一切可以重来过,看着那些年轻的越女们,她的计划一步步成熟起来。
西施努力练习,因为少了翠羽的指点始终不得要领,盈姬又不肯通融,让所有人一遍遍重来,有些越女开始抱怨,越女被送来进贡本就不齐心,加上吴国王宫里生存艰难,得宠是唯一出路,她们也就慢慢彼此倾轧起来,郑旦是第一个侍寝的人,看似飞上枝头无限荣光,西施又是蓝沁钦点的第一人,所有人的嫉妒一股脑迸发出来。
“哎呦,郑旦你别老站在那傻乎乎的,碍手碍脚怪不得吴国大王看不上你,模样出挑比不上西施,能言善辩比不得连枝,歌舞不如死去的花祭,难怪你就侍寝了一次就被扔了过来。”媚云出身高贵,从来要强,近年范蠡文种得宠,勾践不那么信任她父亲与她的家族,此番来吴国,媚云是自愿的,她想如果自己可以在吴国得宠,自己在越国必然扬眉吐气重获辉煌,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来了吴国才知道越国贡女身份低微,处处让人歧视,全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美好顺利,加上性子骄纵,甚是吃了些苦头,今日一肚子怨气有了出口。
连枝正在练舞,听到媚云这样说立刻停下来,斜斜瞪了一眼郑旦,款步走过来拿着舞扇狠狠戳一下她的头,说:“这是报应啊,一路上就她会装,会咬人的狗不叫,真会装啊,装单纯,装胆小,装一切,可是就是这个最胆怯、最单纯、没相貌没身材的郑旦,先被选了去侍寝,报应啊,让人看不上。”她也是一肚子气,本来相貌上与西施春花秋月各有风韵,可是偏偏蓝沁就一心要扶持西施,让她作鲜花,其他人都是绿叶,碍于翠羽和盈姬日日监督她倒也不敢发作,今儿郑旦算是送上门来了给她出了口气。
翠羽先是乐得见龙争虎斗看热闹,后来见她们越发过分,立刻过来说:“都是服侍大王的女人,你们不要这样放肆,还不快快改悔,小心我禀报君夫人惩戒你们,你们也不要妄自菲薄,将来一舞惊艳,都有得宠的机会。”
“是。” 连枝闻言心下舒服,点点头,仍旧去练习舞蹈,媚云自视甚高,不屑于西施郑旦这样出身贫寒的女子为伍,两人走开了,西施拉着郑旦进了自己的房间,看看宫女们都在门外,压低声音说:“你别惹她们,好生待着。”
郑旦规规矩矩跪下说,“姐姐为了国家舍弃了范将军,舍弃了一生的幸福到这里来,我想了好久,郑旦又笨又胆小,但是郑旦愿意跟着姐姐,为国家尽力,为范将军分忧。”
西施款款将她搀扶起来,说:“我知道你喜欢范蠡,都已经是这样的身份了,将来要做什么我们都明白,难得吴王不喜欢你,留一个清白,将来我必然送你回去,好好照应他。”
两人正在叙谈,外面传来翠羽鞭子敲打石桌的声音,催促西施练舞,连忙就散了。
夫差的生日如约而至,西施的牡丹艳舞整装待发,郑旦沉浸在为国效力与爱人团聚憧憬里,她的生命绽放着从来未有过的庄严,翠羽的计划紧锣密鼓,她选中了连枝作棋子,一步步设计自己的复仇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