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诗礼传家,也是大齐数一数二的世家名门,细数渊源,恐怕大齐皇家实录还没杜氏宗谱十之一二深厚,大齐才立国多久?两百多年不到,但杜家,人家可是熬掉了三个王朝,而且人家在哪个王朝都是香饽饽,因为朝廷的典仪需要杜家来定,国家的史书需要杜家领衔来编,国子监的学生需要杜家来教,杜家几乎垄断了一个国家的文化教育,这样的家族怎么可能败落?!
然而人前一向淡定保持名士风范的杜府现在却乱成一团,因为杜家最看好的子孙把杜家最看好的外孙弄丢了半条命。
杜家有女初长长,养在闺中人不识,一朝选在皇子侧,便是皇帝长子姬允照的王妃,虽然姬允照的长相一般、学问一般,能力一般,然而融合了姬家和杜家两家血脉的皇孙姬元汝却是长得讨喜,聪颖非常,皇子妃的伯父,杜家家主喜爱非常,他是大齐王朝有名的经史大家,碰上这么个天赋异禀的,恨不得倾囊以授!
如今最看重的弟子被自己的侄子弄得半死不活,这让他如何不气?!
看着一向英俊潇洒的名士侄儿蔫头蔫脑地站在面前,杜昉拿起酸木拐棍就朝他头上招呼,一边拍打一边咆哮道:“你个孽障,太医说长生不仅受了寒还受了惊吓,说!你今天把长生带到哪里去来?!”
杜子玄抹了把冷汗,不得不细细将在抚远将军府发生的倒霉事一一禀了,不出所料,杜昉是听上一句,脸就黑上一份,听到最后都面沉如黑水了,指着杜子玄的鼻子大骂,孽障,糊涂,因他自小熟读圣贤之书,谨守礼教之妨,除了“孽障”、“糊涂”翻来覆去几十遍还是没翻出什么新意,只是气得胸闷气短腮帮子鼓鼓的好像河豚。
从杜子玄手上接过杯茶润了润嗓子,他拿着拐棍“咚咚”地敲着脚下青砖,这才开始问罪:“你堂堂世家子,凌阳名士,跑到阴阳人窝里去干什么?!”
杜子玄苦笑,他这个伯父是有些认死理的,他认为女人就应该有女人的样子,就应该安安分分在家相夫教子,女儿家扮成男人建功立业像什么样子?将军凯旋回京那天,他倒是拄着拐棍去看了,见将军一袭红衣倾倒众生,他就非常不满,就给将军取了个“阴阳人”的绰号。
“伯父,虽说将军是女儿身,但那功劳却是有目共睹的,您……”给将军留几分脸面吧!
“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娃,要什么建功立业?!也是你们这些人无能,要不然怎轮上她到处砍人?得了个‘索命王’的凶名,这以后谁敢娶她?!”
都说文武相轻,但是前忠勇侯顾清孝和跟杜昉却是相交莫逆,十年前噩耗传来,杜昉一病不起,如今见到好友小女,他是又喜又惊又恨,喜的是好友血脉终有着落,惊的是顾云曦竟成了功勋卓著的大将军,恨的是顾云曦罔顾男女纲常大胆欺君,然而无论是何种感受,他对好友唯一幸存的女儿,终究有一份挥之不去的爱怜!
杜子玄比顾云曦大了七八岁,因此他对这个傲娇的伯父和前忠勇侯之间的情义非常清楚,见伯父又露出咬牙切齿眼睛微湿的表情,他福至心灵,笑嘻嘻地插科打诨:“伯父,顾将军美貌天下少有,心思慧谲独一无二,人家现在不仅是抚远大将军而且还是超品一等侯,怎么会没人娶?伯父难道没听说陛下要封顾将军做太子妃吗?”
“哼哼!”杜昉冷哼两声:“太子妃?!听起来倒是不错,只是太子那个软塌塌的性子,又被周家那个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迷得七荤八素的,她嫁过去能落下什么好?皇帝这是仗着顾贤弟不在了,她又无人仰仗,自然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哼!”
杜子玄默然,顾云曦在凌阳不到一个月,未来太子妃的流言已经甚嚣尘上,若说这背后没有皇帝的手在推动谁也不信!堂堂一国之君,竟然用这样的手段辖制一个臣子,真是让人心冷。皇后临死之前召见将军,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是将军最近的心情不好却是实实在在的,要不然今天也不会拿他耍弄了,皇子孙只是遭了池鱼之灾。
算了,想这些不关己的事真是伤脑筋,他决定高高挂起,于是干巴巴地安慰自家伯父:“以将军的手段,料想应该无虞罢!”
“你懂什么?!”杜昉是越想越气,地上的青砖差不多被他的拐棍敲出裂缝来:“看看你父亲的德行就知道了,左一个女人,后一个女人,差点没闹出宠妾灭其的丑事来,太子的秉性跟你爹也差不了多少,最是怜香惜玉,耳根又极软,要整治那些女人不难,甚至把周家那个弄得半死不活将军有的是手段,问题是整治之后呢?她和太子的情分就算断了,就算看在结发妻子的脸面上,她勉勉强强诞下嫡子,但是没有丈夫的维护,在宫中想要护着自己和孩子简直是痴人说梦,真枪真刀地拼命她自然是战无不胜,但宫里头有的是手段将你断送得无声无息!说起来,这些手段,我杜家的女儿、你的亲姐姐现在不是使得炉火纯青吗?”话语里满满的嘲弄之意。
杜家三房嫡长女,皇长子妃杜萱,正是杜子玄的同胞姐姐,她嫁给皇长子的时候,皇长子已经23岁了,后苑多有美人宠婢,还有两个上了玉蝶的侧妃,庶长子、庶次子和庶长女都有了,杜萱嫁过去三年不到,庶长子母死,庶次子病弱,她自己却生下了健康的嫡长子,还将庶长子养在自己名下,然而就算是这样,皇长子府依旧美人不断,庶子频出,各种争宠手段层出不穷!精明的杜萱如今也只能勉强应付,颜色不复当年,恩宠日渐稀!
杜子玄一听伯父最后的语气,就知道他那是在幸灾乐祸,当初他是准备把姐姐嫁到谢家去,但是爹爹死活不同意,并抢在伯父下手前把姐姐的名册递到宗正去,然后姐姐雀屏中选,成了身份贵重的皇子妃。
“伯父,现在说这些已经玩了……”
“是啊!……晚了!”杜昉一脸怅惘,怅惘了半晌方垂下头颅,一顿拐棍就冲杜子玄身上去了:“你这死小子,你个赖狐狸,竟敢在我面前耍心眼,说,谁让你到那阴阳人窝里去的?!”
杜子玄叫苦不迭,他以为他此番歪楼歪得机器巧妙不着痕迹,没想到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他轻咳一声方道:“长生身子不是一向不好吗?我就寻思着给他武艺高超的师傅,您也知道,天下武功最高的人非将军莫属,我就想着……”
“放你娘滴臭屁!”杜昉终于更新了一句骂人的话,他气虎虎道:“别以为我老了就可以拿这些冠冕堂皇的鬼话来糊弄我,我还没那么糊涂,说!是不是你那糊涂的爹又跟你说什么了?!”
杜子玄的脸都快苦成苦瓜了,却不得不勉力劝说这个家族中威望最大,说话却没几个人听得伯父:“伯父,您多心了,这都是我自己的主意,跟我爹什么相干?上次我不是跟您说过,将军在桃花诗会上认出了‘含光’宝剑,我就想着‘含光’在我手里不过是件稀罕物罢了,若是送给将军却可保家卫国,我就动了将‘含光’赠与将军的念头,正好长生过来探望外祖,我就想起给长生找个像样的师傅来,这才带了长生一起去,却没想到……”
杜昉这才勉强放下了疑惑,将杜子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个遍,捻着胸前花白的长胡子,笑眯眯地问:“要不?!你就娶了将军吧!”
!!!!?!!!?
春日将尽,雷声咋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