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虽只跟了怀真老和尚两年,却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将军因家国之恨,对付蛮奴人的手段越发阴狠毒辣。怀真老和尚看不过眼,一次劝说无果后他竟然跟将军割袍断义。将军十四岁那年杀了蛮奴王子,但本身也中了剧毒,我们姐妹抬着昏睡不醒的将军上独龙山寻访于他,他不仅不救人还出言讥讽……幸好将军得他三分真传,这才勉强将毒素压制住了……将军的本事越来越大,蛮奴被杀怕了,就想出刺杀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将军前后遇刺十来回,刺客个个都是用毒高手,将军本领再高也总有松懈的时候,身上总归被划上几。要不是将军早有防备,早就死了十回八回了……但身上的毒素却没法子清除,就算日日以真气压制每月必然要爆发一两次……”
新月如钩,美人如玉,此情本应缱绻!此一刻风清廊静,倚栏而望的两人却各怀心事。
气氛有些压抑,杜子玄踌躇半晌,方才低叹:“你家将军,恐怕这辈子都难有子嗣了!”
阿紫苦笑:“不愧是怀真高徒……杜公子不必为难,将军心里早已有数!”
杜子玄不由大惊:“将军若嫁与太子,岂不是……?”
天下人都知道将军会是未来的太子妃,但是一个不会生育的女人,将来便是母仪天下又如何?没有儿子做依靠就是无根的浮萍。成了皇后的将军不可能掌控兵权,到时候就是没牙的老虎任人宰割。
阿紫看了他一眼,抿唇不言。
杜子玄苦笑,看来,指望从将军的人身上套话是行不通的。
……
醒来的顾云曦自然一眼就看到在一旁喝茶的杜子玄,眸光骤然一缩——除去最信任的几人,没有人知道她身有隐患。
面对扑面而来的杀气,杜子玄的后背都湿了,脸上却扬起高深莫测的笑容来:“顾大将军刚刚病好就要杀人只怕是不吉利吧?!”语气重重地咬在那个“病”字上。
顾云曦再无疑虑,这个人显然是知道了自己身上的秘密。但他能当面说出这话来,说明这人必有所侍,要再杀人灭口就太不理性了……他留在自己的寝居虽然突兀但她却没感受到任何恶意……顾云曦思忖着,压下了汹涌杀意,冷声问:“阿紫呢?”
想到那个被撑不住睡死过去的聪慧丫头杜子玄不由莞尔,脸上却安了一张吐不出象牙的嘴巴:“自然是被我杀了!怎么?将军要拿我抵命!?”
顾云曦扫了他一眼:“杀阿紫?!凭你那点手段?!”
日月为证,顾云曦只是说了真话,绝对没有任何其它的目的。
若是平时,杜子玄一定很淡然很潇洒一笑,听到这句话绝对没有任何想头,但是今天不一样,很显然,同样是怀真的徒儿,待遇却天差地别:一个是得意门徒,一个却是备胎,备胎遇上高徒,加上三两点星火,燎原的是天雷地火。
不过也很显然,备胎认识了高徒,高徒却没认出备胎,所以当杜子玄羡慕嫉妒恨地吼出:“顾云曦别以为你是师父的高徒你就可以看不起我!别以为你本事比我大我就要听你的!以后你就是病死我也不会管你!哼!“
顾云曦看着脸红脖子粗说话仿佛五岁稚儿的“名士”,脑子有一刻的错位感,然而处理多年军务锻炼出的信息敏感度使她很快抓住了话里的关键“师父的高徒”、“听你的”,再加上这次醒来后对身体的感觉与以往的无力完全不同,体内真气竟无一丝逆转之象。她本是聪慧之极的人,细细一想就明白了其中大概,眼里的冰寒顿时消散大半,语气却难软和下来:“你是……我的……师弟?!”那次“割袍断义”后,她再没见过师父,后来听说师父收了新的徒儿,还因为师父终于不再孤零零地心头稍慰……
杜子玄更加别扭了,师门论资排辈,不论齿序,专看入门早晚,因此他年龄虽大了将军一截,然而却是将军实打实的小师弟,而且是唯一的小师弟。杜名士脸色郁卒,撇嘴哼了一声,语气相当不善:“微末之人,不敢攀附将军师门!”
顾云曦更加确信眼前有点傲娇有点别扭的大“男孩”是她的小师弟了,虽然她对杜家人没什么好感,但是对本来就没有恶感的杜子玄却容易生出好感来。知道原是故人相访,心头那点芥蒂早已烟硝,于是亲自执壶,就要与故人压惊道歉。
杜子玄原本对将军就有好感,看到将军竟要拖着“病体”给自己道歉,他的良心立刻泛滥成灾,赶紧奔过去扶起将军,口里却嚷着:“你想让我白忙活一趟么?还不快躺下?你不知道师父的‘截脉施针’多难?!我都累得去了半条老命,难不成你想让你唯一的……”说到这里想到自己竟然要叫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女人做“师姐”,别扭指数那“蹭蹭”地往上涨。
顾云曦看着新“发现”的小师弟,越看越觉得他像个孩子,心中不由一悸:这一世,她本有一个弟弟,那弟弟比她小了五岁。五岁的正太,长得可爱极了,离开北疆的时候他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地要她答应给他带“凌阳最好看最锋利的剑”,那时候她病得烦躁,又死活不想离开凌阳,她对弟弟说什么了?!就一个冰冰冷冷的“滚!!!”现在呢?若是他长大,是不是也会跟眼前这个大男孩一样,心地淳朴,想法简单?!又或是跟他一样别扭?!……
灯光下,顾云曦望着眼前的“男孩”笑得温柔,灯光下,顾云曦泪如雨下!
美人欢笑,杜子玄看过无数,美人哭泣,杜子玄遇到数回,每一次他只当是晴天突然转雨的瞬间风情,未尝放过心里一次!
顾云曦的笑,真心的笑,摒弃了冰冷面具的笼罩,原来才知道,烽火戏诸侯,只为美人一顾是值得的;顾云曦的哭,也是真心的哭,眉宇间哀伤,也才知道,原来哀痛欲绝是可为观者所知!
将军很少笑,将军从来不哭,这天晚上,她看着一个男人,露出了,也许是她十年来唯一的真情。
杜子玄不知所措地抱紧了将军,他只记得,小时候好像母亲就是这样安慰他的。将军身体很硬,不同于一般女人的柔软,然而将军身上的味道却好闻之极,仿佛草叶香带着雪的幽冷。
将军的真情流露是短暂的,放纵了片刻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轻轻地推开杜子玄后她背靠上隐囊,脸上露出一抹浅笑:“师父他老人家是不会把顾大将军当做徒弟的……真不知他老人家怎么那么自信,以为我发病的时候你这师弟一定在场吗?”
一定会在场的!
杜子玄提醒她:“今天你接的圣旨上有冰硝花的味道!”
冰硝花,为北**有,本身无毒。但若是本身中毒者闻到,便是你真气再精纯也无法压制毒发。以怀真的武功,圣旨在大内他或许无能为力,一旦出了宫墙,他有一百种方法将毒下得悄无声息……
杜子玄从来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回到凌阳见到像将军这样“与众不同”的女人,以他的心性,必然会想方设法接近将军……
顾云曦脸色微变,虽然早已猜到个中隐情,亲耳听到还是震撼不小。她一直以为师父从此不管了她,任她在世上苦苦挣扎,自生自灭,却原来嘴上说是绝情绝义,事实上还如她一般牵肠挂肚。
她那个师父啊,跟她这个小师弟一样,别扭得像个孩子!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不知道他又要躲自己多久?!
杜子玄看着将军笑得那个幸福,再想想自己由名士而堕落成免费郎中的悲催结局,心里那把邪火顿时窜起,站起来就是一通嘲讽:“身体成那样了死死抱着将军大印,真不知你一个女人,为何权力之欲如此之强!?”
要是以往,顾云曦自然会用“杜家的阴谋论”来解读这句话,但如果这话是一个对是真关心的“小师弟”说的,那解读的方式自然要朝向令一个方向转。
“小师弟想必是‘名士’做得久了,脑子被赞誉整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