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诺心中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不敢与之对视,可又不想表明自己的胆怯,于是昂首傲然站定,不再理会旁人目光。
只见从门中走出一青衣小童,向大家行了个礼,问道,“各位可都是来见工的?”
“正是!”“正是!”大家都应道。
“那就请随我来吧,我家管事正在偏厅等候。”那小童在前带路,众人跟着陆续步入偏厅。
只见一灰衣中年男子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端着茶,正拿杯盖将茶叶轻轻抿到一边。他眼也不抬,只沉吟道,“各位既然都是来见工的,咱们也不必虚礼客套了。相信各位已知我们要请何人,那就都来说说自己的所长之处,以便老夫定夺。”
一布衣书生抢先一步,“恭敬不如从命。就由在下开头吧。”他顿一顿,扫视了一下周围,便振振有辞道,“小人姓赵名安邦,江南人士,孤身一人前来投亲,不想亲人已然仙逝。万般无奈,前来见工,想筹些盘缠,以便能重返家乡。小人自幼饱读诗书,自信能教得了这五岁孩童,望管事体恤在下归家之心,将这份差事赐予在下,定将尽心竭力,不负众望。”
宋予诺心中惊叹,哇,口齿居然这么伶俐。又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她深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知已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打定主意先静观其变,于是静候一旁,看别人如何表演。
宋予诺冷眼旁观,只见又一人道,“我乃乡中秀才,因家道中落,只得放弃功名,养家糊口……”
最后只剩宋予诺和那脸有伤疤之人。那人看她一眼,似犹豫不决。宋予诺笑着一挥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这位兄台,您先请。”
那人也不推脱,抢步上前,说道,“之前几位兄台,都已夸夸其谈,深知各位皆是饱学之士,在下碰巧也读过几年书,但学识浅薄,不想和各位争些什么。只是家中有老母需要赡养,望管事随便赏个差事,在下定感激不尽。小的姓张名福生,谨遵管事差遣。”
此人言中以退为进,把自己从那口若悬河的浮夸之辈中降了出来,倒叫人眼前一亮。那管事竟也沉吟着“嗯”了一声。
轮到宋予诺了,众人的目光又一次全聚在她身上。
她清了清嗓子,气定神闲地往前一站,朗声说道,“小人姓林名子越,本地人士,虽才疏学浅,但最善长之事就是教几岁孩童。书虽读的不多,但最熟悉的自是蒙学之书。欲知在下是否夸口,一试便知。倘若不能令管事中意,在下将分文不取。请管事定夺。”
宋予诺行了个礼便退在一边。那管事又喝了一口茶,沉思着。众人都站在一边,不敢妄动,静待管事最后裁决。
正在此时,有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丫头扶着一雍容华贵的夫人,缓缓走来。那管事赶忙起身,呼道,“映雪,快扶夫人上坐。”心下虽知这样直视人家内眷,于礼不符,但好奇心驱使下,宋予诺竟还是抬眼偷偷望去。
只见那夫人手一挥,沉声道,“不必多礼,我只过来看一看,这就回去了。”
眼觉那名为映雪的绿衫丫头有点眼熟,仔细一想,不正是日间她送还珠花那一位。宋予诺当下心中窃喜,便抬起头,大胆对其微微一笑。那丫头向众人扫视一周,眼光也正向她看来。目光交错间,只见那丫头微微一愣,竟又羞红了脸,仍是娇笑一声,接着转头附在夫人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那夫人也抬眼朝她这望了过来,宋予诺立刻收心凝神,不再四处乱看,只做出一幅知礼守礼规规矩矩的模样。
夫人低头对那丫环耳语几句,那丫环随即走到管事跟前,也耳语几句。那管事点了点头,目送映雪扶着夫人离开,口中毕恭毕敬地喊道,“恭送夫人。”
管事步回偏厅正中站定,即朗声宣布,“见工之事本人已有定夺。请张福生、林子越两位留下细谈。其余人等,就自行散了吧。”言毕,向旁边小童一使眼色,那小童就走上前来,“各位请回吧。这边请。”说着就引着众人向外间走,众人虽心有不甘,仍窃窃私语,但不敢久留,都随之散去。
那管事留下宋予诺和那张福生二人,商议月俸之事。聘她为教书先生,一月文银五两,而那张福生,只得了个杂役的差事,月俸二两。不管怎样,既找到了差事,自是吃住暂时不愁了。
宋予诺记得以前在网上看过一篇文章,议的是明朝几种职业的月收入。大概意思是说一个马车夫,给政府公务员赶马,出差办事使用。年收入40两。而一个七品县官,一年也只收入45两大概,不过冬夏官服和笔墨费由国家补贴。新官上任,还可以先拿到40两修理费。看起来七品县官45两白银跟马夫40两白银年俸差不多,但是县官、典史等的住房、出行、皂隶人员、衣食花费基本由国家支付和补贴,所以年俸基本是净收入,而且笔墨费都是固定按两算由国家拨给,还有多余。马夫就没有那些好处了。其他职业,比如街头挑担卖油的小贩,一年收入约20两。而杀猪的一个月也能有3两的收入。
这样看来,她这收入算是不错的了,虽然也是下人,但毕竟是脑力劳动,和那些粗使下人收入差别还是很大的。一个月5两文银,一年也能有60两的收入。按现在的市场行情来看,也是3万的年收入呢。都说高府有钱,看来真是这样。
自从算过来这个帐,心中不由得分外高兴,虽说钱财是身外之物,宋予诺一般也不当回事,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想独立生活,不依附于任何人,对这收入多少自然也就上心了许多。
那张福生看自己眼光仍是不善,宋予诺心想,定是看自己收入比他多一倍不止,心有不甘。日后一起在高府当差,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难免会打交道,一想到才来就已树了个敌,立刻自觉心中憋闷起来。
宋予诺向管事告假,要先回客栈收拾东西,管事应允,说明日才正式开工。不想福生也一并告了假出来。他也不正眼看她,只举步向前。才出门,在府中那谦卑的模样就荡然无存,只恶狠狠地盯她一眼,嘴中轻哼一声,就朝另一方向走去。宋予诺也不甘示弱,故意轻声道,“狗眼看人低!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听到她的话,只愣了一下,也不回身,竟自行离去。宋予诺自觉无趣,便闷闷不乐直奔客栈而来。
宋予诺先回房收拾了东西,正待下楼,忽听楼下有人在询问掌柜的,“请问可否有位姓林名子越的小哥在此落脚?”她心中暗喜,幸好当初怕人到各处客栈搜寻于她,已用化名“张贵”订房,要不此时不只有被押解回府的份了。
宋予诺隐在门廊柱子之后,待那两人离去,才匆匆下楼结帐。
回到高府,已有丫头收拾好了卧房。因是教书先生,与普通杂役待遇自是不同。宋予诺的卧房虽和下人卧房在一处,但她是单独一间,而张福生却被安排在旁边的大屋中,和其他三名小厮共处一室。因住的这么近,出门进门,总不免碰到,那张福生自是从没好脸色给她。只要他不挑畔,宋予诺也不去理会他。就这样相安无事,在高府住了下来。
第二日便见到了那五岁的小少爷。因老爷夫人宠溺这孩子,要求她每日只教他两个时辰即可,其他时间可带他玩或是自行安排皆可。原本宋予诺觉得象捡了大便宜似的,每日只教两个时辰,竟也能拿五两银子。可自从接了这个差事,就发觉下人们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