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贵死了,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本来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可我总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包袱又沉重了几分——就算到了此刻,我也不敢相信金贵是我杀的。我一直认为,“凶杀”这种东西与我之间的距离相当的遥远,以至于当我背负起这个罪名的时候会感到不知所措。至于我的家人——不知道严格意义上还能否这么称呼——我更加不敢去想。我现在连家都不敢回。妈妈时常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总是推辞说我最近的课比较多,什么时候回家还是未知数。我感到很累,我觉得目前的一切都在按照传奇小说的方式发展着。
今天的课程不是很多——老实说,最近的这些日子我倒是盼着课程表上密密麻麻地排满课程,这样,我便再没有闲暇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然而,这几天的课程竟然少得可怜。这种想法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十分讽刺。
下午没有课,这对于我来说又是一件麻烦事——家是不能回的,我又不愿留在学校,我便离开学校,外出散步。
当我刚要走出学校的门口的时候,突然见到一个乡下打扮的年轻人,手里貌似还拿着几张照片,他正在向他遇到的每一个人询问着什么,显出一副焦急的样子。等他走得近些了,我才听清他的话:“见过俺老婆凤儿没有?这是她照片……”我不禁感到差异,但此时我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为了避免被他提问,我只得跑开。
然而,我的动作显然慢了一步,还是被他逮着了。在被他询问了相同的问题之后,我接过了那张照片,不禁哑然——那只不过是一张小女孩的照片,年龄超不过六岁。这让我如何回答?——来到大学找老婆本来就是一件十分莫名其妙的事情,更何况还是这种照片。我无心理睬他,便只得说没有,并敷衍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离开学校走到街上的那一刻,我竟然发现自己对经过身前的每一个人都提高了警惕。我觉得每个人都在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注视着我,就像在观察着一名准备送上刑场的犯人一样。
街上到处都是行人,我顿时如同木桩一般定在原地,一时间手足无措——也许,这时的我,更适合呆在一个没有人的阴暗的角落。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变成这个模样,就好像只晓得在夜间出没的蝙蝠一样,白天只能倒挂在阴冷潮湿的洞穴,过着永远不见天日的生活。其实,现在,我的头上已经没有了太阳,正如小说中所描述的那样,我生活在白色的黑夜中。
我想,不能总是这样畏畏缩缩,该面对的迟早有一天要去面对。于是,我没有打退堂鼓。
在我看来,散步是一项专门用来派遣无聊情绪的运动。因此,我散步是从来没有目的的,就好比随风飘摇的蓬草一样。在某种程度上,散步和阅读的功效是一样的,它们都可以使人的心绪变得平和。可是今天,散步没有对我起到任何的作用——一路上,我的目光一直游移不定,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与我擦肩而过的行人身上了——在眼下这个情况,走错一步,都有可能万劫不复。所以,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B市最繁华的裕华路上。这里充斥着汽车喇叭、店铺音箱以及商贩叫卖嘈杂的声音。我有点后悔,这么嘈杂的地方本不是我应该来的地方。
更加令人感到厌烦的是,在这里走不了多远,就有人抢上前来,随便地将各式各样的宣传单塞到我的手里,那动作十分的机械,而我,也同样用机械的动作接过传单,随后扔掉。我根本无心去浏览宣传单上的内容,又不好意思当着人家的面将宣传单随手扔掉,只得走远一些,确定发单的人不会看到才将那些废纸扔掉。然而,我忽然间觉得接到传单的频率越来越高,每当我扔掉前一张,不到三秒钟,另一张宣传单随即便被塞到我的手上。
我觉得有点奇怪,不禁停下脚步四下张望。我觉得有人在拍我的肩膀,不知是谁在搞恶作剧,不禁转过身来,怒目而视。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我觉得这张脸就算在我的眼前晃上几百次,都无法给我留下任何的记忆。
“你是?”我竭力在自己的脑海里搜寻着关于眼前这个人的记忆,可究竟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怎么,看不出来了?”那人笑了笑,同时晃了晃手里的一打宣传单。
“嗯……确实忘记了。”由于眼睛的问题,这是经常出现的状况,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那如果我说‘噬血嫁衣’,这样,想起来了吗?”那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啊,黄泉!”我不禁感到十分的兴奋。
“黄泉”这个名字听起来确实怪怪的,这名字是他的已故的父亲取的。他是我初中时候的同学,为人和我差不多,性格属于那种内敛型的。在两年之前,他被卷入了一场几十年前的恩怨情仇之中,也就是轰动一时的“噬血嫁衣”案,在那次事件中,他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就连他自己都险些丢掉了姓名。由于这次事件,在他的家中,只剩下唯一一个具有独立生活能力的人了——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不久便因故自杀了,而他的祖父母也在一年之前双双去世了。由于她的母亲曾经是一名孤儿,所以,黄泉也没有外祖父母,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警官黄小飞。除此之外,他家里还住着一名特殊的客人——一名植物人女孩,女孩的名字叫白荷香,在“噬血嫁衣”案中曾为黄泉挡过一枪,虽然没有致命,却失去了意识,成了植物人。总之,他的生活,和我比起来,要艰苦得多。这两年来,我只知道他在H大学就读本一新闻专业,其他的事情,我便一概不知了。
“我站在你眼前你都认不出我啊?”在我的印象里,黄泉这个人的脸上是很少出现笑容的。可是今天,我觉得他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脸上总是挂着爽朗的笑容,精神面貌与往日截然不同。
“哦,你还不知道我吗……”我依旧在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以前总觉得在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阴霾,总觉得他这个人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给人以不吉利的感觉。可现在,完全是一副阳光少年的模样,和之前确实判若两人。最终,我的目光落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传单上,好奇地问道,“怎么,在干这个?”
“对啊,”他把我拉到一处人少的地方,说道,“上了大学开销很大啊,我不能总靠黄小飞接济我啊——我在学校申请了助学金,没课的时候,便在外边打一些零工,日子过得还算凑合。”
听到他这样说,我的心中不禁生出一些的惭愧之感——同样都是生活状况不佳,我只能依旧像等待奶水的羊羔一样被自己的家庭呵护——甚至可以说是依旧活在他们的阴影里。在家人的眼中,我甚至连孩子的资格都够不上,充其量是个白痴。对,就是白痴,在我看来,没有其他的词比这个更加贴切了。你可以想象,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在家里还像是个小皇帝似的被人伺候着——此处略去细节——那会是怎样的感觉?这样都是如此,更不要说在外打零工了,这对于我来说简直遥不可及。所以说,我不但在外边会不自觉地产生自卑感,就连在家里,看着自己的侄女以及外甥女,都会本能地产生一种强烈的心理落差。归根结底,我受到这样的待遇的根本原因,便在于我的眼睛——毫不夸张地说,是“先天性白内障”左右了我的命运。
言归正传。他发现我的脸色不对,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不由地长叹一声,此刻,千言万语虽然已经涌到了我的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可随即,我的神经陡然一紧——我不能让他知道我的事情,多一个人知道这些事情,对于我来说就多了一分的危险——到了这样的关头,除了我自己,任何人都不值得自己的信任!于是,我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事情。”
“这样啊……”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突然又说道,“对了,你今天下午有事吗?”
“没有。”
“那你跟我去我家呆会儿吧,我家好长时间都没有客人了。”黄泉热情地向我发出了邀请。
反正我现在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去处,便爽快地答应了他。
他手头上的传单虽然看上去不少,但他所做的这份工作在监管上显然不是很严,有时候黄泉会偷懒将好几张传单一次性地发给一个人,再加上他的动作也是相当的迅速,就如同事先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因此,他手里的传单很快便发完了。
他的家就在裕华路上,所以,仅仅步行便可以很快到达。在路上,我一边走一边问他:“文青萱现在怎么样?”
“这个你得去问刘婧冬了,我可不知道。”黄泉看上去一脸轻松的样子,这说明我刚才的问话并没有触到他的逆鳞——文青萱是黄泉曾经暗恋的女孩,也是我们共同的初中同学。他口中所说的刘婧冬同样是我们共同的初中同学。两个人就读的是H大学本三新闻专业。
“唉……”我无话可说了,只能以叹气的方式缓解目前有些尴尬的场面。
“现在我对她没有什么不单纯的想法了。”黄泉坦然地说,“也可能当时自己还是太过幼稚罢了。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她哪里。我们两个还是做朋友更加现实一些。我倒是要问问你了,怎么,你转移目标了?我看你最近的空间动态不对劲啊,小芳是谁啊?”
黄泉确实变了很多,至少要比以前变得活泼多了。说真的,我比较喜欢他现在的这个性格。对于他的问话,我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别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