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现在明白，阿姨当初为什么阻止你们在一起了吧？”肖妈妈叹了一口气，脸上尽是悲戚之色。
这时候我才突然想起肖婴在信中对我所说的话——肖妈妈看穿了她的诡计，出于对女儿的爱，她希望能够阻止肖婴继续下去。所以说，当初对我那样，也并非是出自她的本意。
“您是为了我们好……”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在肖妈妈的面前，我始终觉得抬不起头来。
肖妈妈没有说话，只是叹气。于是，我们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沉默了足足有两三分钟。这时，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姨，肖婴……她怎么样了？”
“不好……”肖妈妈的脸色变得异常的阴沉。顿了一会儿，她才继续说道《“这也正是阿姨来找你的原因……”
“她……怎么了？”
“这孩子，被判处十年的有期徒刑……”说到这里，肖妈妈的眼中已经溢出了泪水，她强忍着不再大庭广众之下哭出声音，接着哽咽着说道，“唉……也是这孩子自己造孽……”
“不……不是，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提高了声音说道。
“不是……”肖妈妈拿出随身携带的手绢，拭去了眼角的泪痕，“当初，我确实也曾经怨恨过你，可是，如今仔细想想，你当时确实犯不着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唉，反倒是小婴那孩子亏欠你太多……”
“其实……我应该谢谢她的。”我说道，“阿姨，其实我是个怎样的人您也看得出，怎么会有女孩子来喜欢我呢？肖婴这么做固然不好，可是至少成全了我一个美梦，不是吗？”
“傻孩子啊……”肖妈妈听我这么说，脸上不由地显出几分酸楚之色，“你又怎么知道她不是真的喜欢你呢？”
我笑了，笑容是那样的苦涩——肖婴真的喜欢我？此等梦话，在这时说出未免大煞风景。我摇了摇头，说道：“阿姨您不知道肖婴有喜欢的人吗？”
“除了你，我不知道她的心里还装着谁。”肖妈妈异常严肃认真地说道。
听肖妈妈的语气确实不像是在和我开玩笑，可若是让我相信这样的事实，此刻却也并非易事。
“唉……”见我没有说话，肖妈妈继续说道，“自从那孩子入狱之后，精神状态一直就不好……这些日子，竟然开始绝食了啊……”
“啊？！”听到这里，我的心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绞痛。
“警察拿她毫无办法，只得找我去劝。可是，那孩子一直说她欠你的，与其这样，不如用自己的命来偿还……”说到这里，肖妈妈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淌了下来。
“她……这又是何苦呢……”我觉得自己的眼眶似乎也有些湿润了。
“她说……自己辜负了一个……对她真心真意的人，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肖妈妈的雨声断断续续。为了避免在大庭广众之下过于失态，她再一次掏出手绢，拭去了眼泪。过了好久，她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说真的，我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是喜是悲——喜的是，原来肖婴之前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就是我；而悲的是，命运已然再我俩之间掘出一条深深的鸿沟，无法跨越。
“您是想让我去劝劝她吗？”
“我想，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没有人能够劝得住她了。”肖妈妈边说边用满含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好。”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突然，我很想再次见到肖婴——立刻，马上！
约定探监的时间定在了明天的早上。
晚上，我辗转难眠。突然，我想起了之前和黄泉的对话——是该将这样一个落实到文字的时候了。于是，我二话不说，拿出纸笔，打开台灯，却在下笔之前陷入了沉思——该为这个故事取一个怎样的名字呢？苦思冥想了半日也终不得结果，索性先撇开题目不管，进入对这个故事结构构思的阶段。没有用多长时间，我便定下了“双线索”的结构，于是，飞快地写完了简短的序章：血池地狱。随即，开始了以“我”为主线的故事的描写。我是这样开的头：
“这并不是一个太过复杂的故事。事实上我并没有料想到我自己回被卷入到这一连串的事件中。我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所以我对自己生活质量的要求并不高，普普通通即可。然而，那一晚所发生的一切彻底打乱了我的生活轨迹——当然，如果时间可以重新倒退到那晚的话，我或许会做出与之前相同的选择——决定这一切的根本就不是我自己，而是传说中的‘命运’。”
我觉得这样一段论述是一种对这段日子的最为贴切的总结。正如小说中所说的那样，即使重来，我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命运这东西就是这样，尽管大多数人们对此种说法不屑一顾。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冥冥之中，确实自有定数。
就这样，我的笔尖开始在白纸上沙沙作响，一幕幕或悲或喜的场景即将重现！
与此同时，周策的家中。周策坐在床沿，似乎是在发呆。
周策觉得身心疲惫，虽然之前的案子早已结束。但他最近一直忙于一起经济案件，同时还兼顾肖婴的事情——虽说这并非在自己的职责范围之内，但是，周策很是关注她，当然还有那个叫李素伟的男孩子，他同情他们，是以他刻意隐去了李素伟做假证的事实——这也是他唯一能为他们做的没了。
明天，他将带着李素伟去探监。
想想这一对苦命鸳鸯，想想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周策不禁感慨万千。
在哪最后的一晚，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周策回到警局，便发现陈小六早已来到警局自首了。同时，他还交代了自己和金贵、黑风害死肖宁的事实。三天之后，警方根据公路上的监视器找到了玉箫开着的那辆车的行踪，并在谷底找到了警车的残骸以及死去的玉箫，当然还有无法承受痛苦用头撞击山石而自尽的梅雨。
虽然在最后时刻没有将梅雨捉拿归案，上级还是打算授予周策应得的奖励，周策却绝不肯接受——他明白，这次案件的破获，绝大多数的功劳并不在自己的身上，也并非在黄小飞的身上——真正出力的人，应该是玉箫才对。而且，他隐隐觉得，这样的归宿对于梅雨来说或许才是最为合适的。
“老公，睡觉了。”这个时候，床上传来了冷翠慵懒但很是关切的声音。
前不久，他们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婚礼很热闹，他喝多了，吐了，然后接着喝……总之，那是他生命中最为难忘的一天。
“好啦，睡觉觉喽……”周策迅速脱掉衣服，钻进了被子，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妻子。
此刻，真正的幸福就在他自己的怀中。
第二天，天空阴沉沉的，还飘起了小雨——虽然是春天，但这还是令人感到一阵无比的凉意。也不知道是天气的原因还是由于我昨晚写小说写得过于疲倦，看东西的时候总是雾蒙蒙的样子，有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
周策的警车已经准时停在了我家附近，我没带伞，快步跑了过去，周策为我打开了车门。
“好了，我们走。”周策随即关上门，笑了笑便发动了车子。
在雨幕之下，警车缓缓地向B市东郊方向驶去。或许是由于太过疲倦的缘故，沿途之中我只是呆呆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并没有说一句话。周策今天也是反常的安静——他大概是知道我此时心情沉重，便也无心和我聊天吧。
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依旧显得雾蒙蒙的。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大概是上午的九点整。当高墙、电网、警犬、持枪的警察等一样样只有在影视节目里才会看到的事物统统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的时候，我的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与压迫感。我感觉自己此时就像是一头牲口一般被周策牵着走，如同进入了一个庞大的屠宰场。道出都能听到凄厉无比的喊声，当然还有机器粗俗的叫骂声——这些女犯，简直如同是来自地狱的魔鬼。我突然响起这么一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开始不由地为肖婴而担心。
随后，周策让我稍稍等一下，自己则和这里的人交涉了一番。然而，周策走回来的时候，竟然带来了这样一个消息：
肖婴不肯见我！
“她有没有说原因？”我有些焦急地问道。
“没……”周策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我去外面等。”我坚决地说道。随即，未经周策领路，便径自走出了监狱。
我淋着雨，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这座灰色的“城堡”。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执着——或许仅仅是因为肖妈妈说过，肖婴真的喜欢这我。
“喂，回去吧，我们可以改天再来的。”周策试图将我拉回警车，我很倔强，没有理他。
周策没再说什么，他也没带伞，便和我一起站在这漫天的春雨之中。虽然雨不算大，但淋得时间久了，也并不好受，只是，当时的我对此全然不知。我知道，周策一定认为，我用不了多久便会妥协。可是，今天，他错了。于是，周策又进了一趟监狱，他得到的答复仍然和以前没有出入。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仍然如同木桩一般站在原地，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雨似乎开始有些变大了，我全身已然被雨水淋湿。
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四个小时……虽然身子已然有些麻木了，但是我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主意。
转眼间，已到了下午四点半，周策见我有些支撑不住了，便叹了口气，说道：“我再进去一次，如果她还不想见你，跟我回去，号码？”
现在看情形，似乎只有这样子了。尽管有些不情愿，但我还是低声说道：“那好吧，我答应你。”
终于，这一次，周策带来了好消息——虽然现在不是探监的时间，但周策为我争取到了一个特权。
和电视里见到的情景一样，我和肖婴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隔离玻璃。我和她只能通过隔离玻璃两边的电话进行交流。
当我再次见到肖婴的时候，她看上去虽然依然美丽如故，只是，在那美丽之下，便是那无法掩饰的憔悴。我们两个对望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将手同时伸向听筒。我们都没有说话，却是自己的眼睛同时先开了口——眼泪便是我们的语言。
我打了个喷嚏——大概是因为淋了一天的雨，感冒了吧。
“傻瓜……你……”肖婴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之中仍然带着哽咽。
“本来就很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和一些，但还是很难掩盖掉哽咽的部分。
话说到了这里，我们两个便又开始沉默下去了，只是相互望着对方，竟像是刚刚坠入爱河的小情侣一般，显出羞涩的模样。
“对不起……”肖婴拿着听筒的手和她的声音同时颤抖了一下，“我不该……那么对你……我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只有你对我那样好……虽然，虽然我知道，都是假的而已……”我这个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说出这样的话。
“那个……”肖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微微低下头，低声说道，“对不起……”
“我……我……”我清了清嗓子，同时在犹豫是不是继续说下去，最终，还是大胆地说了出来，“我想问你之前的那个问题，你……究竟……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其实……其实……”我看得出，肖婴其实也一直在犹豫，最终她说道，“我一直都喜欢你！”说到这里，肖婴似乎鼓足了勇气，继续说道，“就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喜欢上你的，或许很早很早就喜欢了吧……浙西日子，我时常会想起我们之间的一幕幕：夕阳下，我们在学校的操场上聊天；楚宇飞假装成刘福顺来骚扰我的时候，你奋不顾身被他弄伤；我生病的时候，你陪在我身边，给我讲《婴宁》的故事；在落满积雪的天桥上，我们互诉衷肠； 生日那天，我们在游乐场尽情欢笑；晚上……晚上……”肖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当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了——那正是我们分开的日子。我也随着她的诉说陷入了沉思。
不一会儿，她的神色再次转入凄凉，幽幽说道：“只可惜……我错过了你，错过了你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你能再回答我一次，你真的喜欢我吗？现在还喜欢吗？”我将自己的脸靠近玻璃，问道。
“喜欢，这次没有骗你……只是，如今这样，我们已经……”肖婴的神色黯淡。
“那好，”我做了一次深呼吸，说出了这辈子我认为是最为响亮的一句话，“我等你十年！”
瞬间，肖婴如同石化了一般——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你……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等，你，十，年！”
“不……不……”她扔下听筒，双手抱着自己的头，咸淳一副很是痛苦的模样。等她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之后，她才再次拿起听筒，说道，“傻瓜……能够听到你这句话，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记得我之前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吗？本来想用这个为难你的，只是最终也不忍心。那好，便在这里用掉吧……我要你做的事情，就是……忘……忘了我，自己快快乐乐地生活！”
我没有去理睬她，转向周策，向他简单地说了几句，周策将我的意愿转达给一旁的女警，女警欣然同意。于是，女警打开了隔离玻璃上的一个十厘米高，十五厘米宽的小窗。于是，我将自己的右手伸了进去，左手拿着听筒用略带命令的口吻说道：“把你的手给我！”
她没有拒绝，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我握住了她那丝绸一般润滑的手，说道：“我们俩就像萤火虫一样，都生活在黑暗之中，不是吗？是命运让我们这两个人相遇到一起的，既然彼此相爱，那便永远也不能够分开。像萤火虫一样，我们互相照亮彼此的世界……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什么吗？”
“萤火之光，虽不足与日月争辉，却也能使黑暗不再那么纯粹。”肖婴深情地看着我，说道。
“对啊，”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平时无法说出口的话今天竟然说得这么自然。我继续说道，“所以，为了这个傻傻地爱着你的并且你也爱着的这个人，请你不要作践自己，请你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坚强地活下去！”
肖婴点了点头。
我继续说道：“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些什么吗？”我嘴角浮起一丝笑容，说道，“你说过， 只要我牢牢地抓住你的手，你是不会跑掉的，对吗？”
这个时候，我感到我手中握着的肖婴的那只手开始不停地颤抖着。泪水再次从肖婴的眼眶滑落，最终，她的脸上绽放的，是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犹如婴宁再世一般。
一切如同做梦一般美妙。
睁开眼睛——原来，一切真的仅仅是一场美梦而已！
天刚蒙蒙亮，可以看得出，万里无云。我慌了，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日期刚好就是约定去探望肖婴的那一天。现在的时间是早上的6点56分。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仅仅是一个梦呢？为什么这个梦是那样的美好？为什么到我醒来的那一刻，这个梦还是如此的清晰？
“萤火虫”！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之中突然跳出这样一个词汇——那是梦中和肖婴对话的时候出现的词语。突然之间，我的小说有了名字，这是个关于萤火虫的听上去很是优美的名字——萤之舞！
这个时候，我再无睡意，于是，洗漱，吃早饭。
随着时间的流逝，之前种种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已然如同雾里看花——看来，那果然是个梦，而现在才是最真实的。
我感到迷茫，不知道今天将迎来怎样一个结局，我不愿去想。但是，无论是何种结局，我都会坦然面对。因为我知道，在黑暗之中，始终会有那么一只孤寂的萤火虫，用自己并不算亮的萤光，为我照亮世界。
到达相约的时间之后，我走出家门，见周策正在不远处站在自己的警车旁边向我招手。
我笑了笑，欣然向他走去。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