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斯宇转过脸，看着坐在沙发上默不做声的儿子，略略皱了一下眉头，唬起脸很不高兴地说到：“洪成，你呢？天天在我的身边学习，可技术却不见长进。新的青年怎么能没有一点雄心壮志？怕苦怕难，见异思迁，能干好哪一样工作？最后是碌碌无为，糊里糊涂地度过自己的一生。只怕以后是后悔莫及啊！”他把桌子上的字画卷好还给学生，叫儿子把准备送到中学生美术展览会上的作品拿出来给郑晓华看。
郑晓华一看，斯洪成画了三张国画，一张是“秋菊戏柳”图，运用了菊盛柳败的对比法表示出深秋已到的主题。一张是“乡村一瞥”的水墨画，近景是一棵浓柳，没有树干，只有叶，用点垛法点出来的。中景是一个横笛牧童骑着一头水牛荡漾在小河中间。远景很模糊地画了一丛竹林，林子的一角抹出了淡淡的屋角轮廓。整个画面笼罩在水蒙蒙雨淋淋的薄雾中。很有江南农村的独特风味，极富诗意。第三幅画是“双莺传语”图，条幅形状，画面里纤细的柳枝上站着一只小莺，睁着圆圆的眼睛瞅着上方，上面是一只振翅飞翔的大莺，啾啾作叫。这些画都很不错。
听见斯教授要自己评论一下，郑晓华就笑了起来，诚实地说到：“画的很好，不过我说了洪成可能会不高兴。好是好的，但比半年前没什么大进步。照道理来说，应该是更上一层楼的。哪能老是停留在原来的水平上不进步？”
斯教授赞同地一笑，频频点着头。看见儿子侧着脑袋不吭声，他不由说到：“我又要给你上‘时间’课了。作为一个有志气有理想的青年人，第一要懂的是时间的宝贵性。古人有句诗说：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什么东西都能失而复得，唯独这平平常常的时间不能失而复得。今天的时间，毫无作为地消失了，明天你还能把它补回来吗？在这段时间里，你老是吊儿郎当地混日子，白白荒废这宝贵的光阴，这是多么的可惜？要能在这段时间里好好练字作画，那是多么有益于你自己？年终的时候，你想起自己充分利用了每一刻的业余时间而没让它无缘无故地溜走，在一年里获得了不少的知识，那心里该有何等的欣慰。而你回想起在这一年里什么都没学没干，两手空空，你难道就不为自己的糊涂而后悔？心里难道就不惆怅？不痛苦么？三心二意，见异思迁，能学好什么东西？就是当个工人，也肯定不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先进工人。要树立一种正确的思想，要有一个为人民大众服务的世界观。你看晓华的进步是多么神速。你呢，应该要有一种不安和惭愧的感觉。那样，才会促进你的进步。如果你已经对美术起了反感而想彻底放弃它，我也绝不阻挠你。反正什么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为国家作贡献。不过你要想一想，干每一个专业都要花功夫费精神的。除非你愿意做个碌碌无为的人。你不要认为做工比作画省力省心。可以逃避繁重的脑力劳动。现在是******的年代，大家都在为建设一个繁荣昌盛的社会主义祖国作贡献出力量。到时候领导叫你搞一个技术革新，设计一张图纸，你不肯动脑筋行吗？”
长时间沉默不语的斯洪成听完父亲的长篇大论，忽然咧嘴应到：“反正当工人要比当一个美术家省心省力。”
斯教授立刻皱起了眉头，显然是不满意儿子的想法。他沉默了一会后才叹口气说到：“你没有一个正确的世界观改造和指导自己，拈轻怕重，就永远搞不好任何一项工作。真替你难受！难道这就是一个革命青年所有的思想和态度？”他瞟了儿子一眼，不再理睬他。喝了一口茶，转过脸对得意门生说道，“晓华，他要变成一个衣架饭桶了，我无话可说。你要好好帮助他。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不可药救的话，让他以后自己去后悔抹眼泪吧。你可不能有这种以不学无术为资本的可悲思想啊。他的思想早晚要被社会淘汰的。你要坚持下去，立于恒心竖以毅力。不达目的誓不休。要见难而上，遇险而攻。只有这样，才会做出成绩，才能摘到理想世界中最香最美的光荣硕果。”
这些金玉良言，铮然裂石。
郑晓华仔细地听着，在心里默默地思考和琢磨着，觉得是字字珠玑，句句千金。这些深入浅出的大众语言是多么地闪烁着智慧之光啊！他对书画上、思想上的启蒙恩师看了一眼，虽然没说话，但眼里却射出两道坚信不疑的深邃英光来，表示对老师无限的信赖和尊敬。
斯洪成咧了咧嘴，斜了父亲一眼没吭声。尔后又嘻嘻一笑，再也不谈美术的事了。他对晓华说到：“你妈妈倒胖了一点，精神也比以前好了许多。这准是因为你去工作的缘故。”
郑晓华点点头，看见斯洪成的母亲倪夫人走了进来，他赶紧站起身来问好。倪夫人有着一个活泼诙谐的性格，她和蔼地应了郑晓华的问候，很随便地坐了下来，参加他们的讨论。因问郑晓华到：“小郑，多日没来了，在厂里一定很忙吧。不回家看妈妈，她不惦记着？”
“做母亲的哪有不想儿子的？”郑晓华微微一笑，“可是为了我的用功，她倒宁愿少看到我几次，为的是让我有更多的时间用来学习。”
倪夫人赞叹到：“你倒用功，可我家的洪成却一事无成，文不像个读书人，武不像个救火兵。真叫我们做父母的失望。天下做父母的可都想指望儿女成名成家啊。”她看了丈夫一眼，见他锁着眉头默不做声，也就不说下去了。
沉默了一会后，她又说到：“一个人不抛弃时间，那么时间也不会亏待他，并为他带来荣誉和幸福。”
一边的斯宇接口到：“苦口婆心，只怕是对牛弹琴。也别多说他了。”他觑了儿子眼，对郑晓华说，“小郑，学无止境。如逆水行舟，行则进，不行则退。你只要坚持不懈地努力下去，前程必定是光辉灿烂的——给你布置一些作业。”他取出一卷画册摊在桌子上，告诉郑晓华要临摹哪几张——都是难度极大的古人名画。最后问道，“月底交卷有问题吗？”
郑晓华算了一下日期，点头应承了。接着他转脸看着斯洪成说到：“洪成，咱们来个竞赛吧，这能促进你的上进心。我们是好朋友，俨如同胞手足，我可不愿意你做一个碌碌无为的人。怎么样，比试一下如何？”他微笑着，掂了掂手中的画册，继续说道，“唯恐你丧失勇气不敢应战吧？”
斯洪成淡淡一笑，本想拒绝，但又抵挡不住郑晓华的真挚和诚恳。他一拍胸脯，昂头咧嘴到：“应战就应战，难道本大王怕你不成？”说着嘻嘻地笑了起来，露出一付抑制不住的调皮相。
在斯家吃过晚饭，郑晓华告辞了恩师和师母，由斯洪成陪着下楼回厂。
走在马路上，郑晓华看着斯洪成说到：“看你这付心不在焉的样子，真的不想学画了？”
“是的。”斯洪成直言不讳，“和颜色打交道太没劲了，看来还是做个八级钳工比较有意思。”
“你呀，永远会一事无成的。”郑晓华略略地蹙了一下眉头，掂了掂恩师交给自己的画册，感叹地说道，“我想要的得不到。你呢？恰恰相反，放着现成的名画家不拜为师，这是为什么？”
“爱好多变是我的特点。”斯洪成爽朗地微笑道，“我想多学点各方面的知识。嗯，干脆钳工也不当了，以后去考地质学院，毕业后当个地质勘探队员，走遍祖国的山山水水，饱览各地的名胜古迹和风景优美的地方，这多么来劲！”
“你呀，我还是老话一句，永远是个一事无成的人。”郑晓华不高兴地苦笑了一声，缓缓地朝车站方向走去。
“你不相信我能当一名地质勘探队员？”斯洪成着急地翻了一下眼睛。
“不，我的意思是你永远当不了一个出名的人物。”
“那么你呢？”
“我？……”
“你能肯定自己成为一名画家吗？”
“行与不行，让以后的事实来证明吧。”郑晓华含蓄地回答。
“好，咱们就比一比吧，我不相信自己是个低能儿。”斯洪成很是不服气地咕噜着，倔着脑袋要和郑晓华一比高低。
“别送了。”郑晓华笑眯眯地朝斯洪成摆摆手，示意他留步。他不想让他一直送到车站，因为他没钱乘车，要悄悄的走到厂里去。
“有空一定要来啊！”斯洪成停下脚步，朝他挥挥手。
目送着郑晓华的远去，斯洪成苦笑了一下。他承认自己天生就缺乏一种持之以恒的个性，而郑晓华恰恰多了这份天性。“那么……”他看着渐渐消失在远处的郑晓华，心里默默想道，“那么他肯定能成为一名出类拔萃的画家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