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班的铃声响后，看见焦丽淑背起小包，朝自己低着头冷淡而礼貌地道别后闷声不响的要走，心里忐忑不安的郑晓华叫住了她，要她到他的宿舍里去谈谈。因为今天一天来，焦丽淑还没和他说过什么话呢。心里深深爱着她的他隐隐感到有一种对不起她的内疚。
昨天下午邹夫人发下了那条明年国庆节要他们结婚的“指令”，羞得他俩一前一后逃出了宿舍。看见跑在前面的焦丽淑进了工作室，后面的郑晓华也就扭头朝别的方向走去，他不好意思见她。
今天上班后，看见焦丽淑一改平常嘻嘻哈哈的性格，顾着自己绘画，基本上没什么话和他说——不，甚至可以说是她没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只有上班时看到他后、她主动招呼一声：“师兄早”是例外。因此，时常悄悄偷看她的郑晓华的心里很是不安。
焦丽淑的身体是恢复了健康，但脸庞也确实瘦了一圈。想到自己这么莫名其妙地把她打击到这种难受的境地，郑晓华深深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歉意和惭愧。所以，他想和她好好谈一谈。因为按他的想法，已经决定明年要结婚的她肯定是会很开心的，会露出她那爱说爱笑的天性，叽叽喳喳的说笑个不停。可她今天偏偏还是像前几天那样，对他依然一点也不理睬。这不得不让他感到迷茫和困惑。
“找我有什么事吗？”瞟了郑晓华一眼后，焦丽淑淡淡的问，表情相当冷漠。不过她的心里却快活得很：我扳着脸忍了一天没理你，就是想看看你会怎么想怎么对我？看来你还是憋不住要和我说话啦？嘻嘻，继续憋你，把你憋得满脸紫涨的半死后再慢吞吞的搭理你。嗨嗨，看你以后还敢对我胡闹不？哼——，老虎不发威，还真把它当病猫呢！
“事情倒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的身体好些了没。”见她一付懒得理睬自己的冷淡模样，觉得尴尬的郑晓华只好这么讪讪地回答。
“就这个呀？谢你的关心，我好多了。”焦丽淑斜了他一眼，原想不再多话。可迟疑了一下后，她还是瞟着他忍不住哼了一声道，“哼，虚情假意！真关心我的话，你上班见到我就应该问了。直到现在才问，这不分明是没话找话套近乎吗？有什么事非要到你的宿舍里去说，在这里就不可以说吗？身体刚刚好转的我觉得很累。”
焦丽淑最后的话倒是无意之中随便说的，但却把郑晓华给闹了个大红脸。因为那天他在她房间里的时候，曾经提出过那种连他自己事后想到都会脸红的下流要求。虽然他当时是出于一种想让她讨厌他的目的，但现在见她不肯去自己的宿舍，他不免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其实，也没什么事。”郑晓华讪讪地回答。有道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她这么的远离自己，他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挠着头皮说道，“只是问问你的身体而已。你早点回家休息去吧，千万别再累着了。”
“那我就走了，谢谢你的关心哦！”焦丽淑表面上装出一付爱理不理的表情，心里却乐滋滋的直想笑。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哗啦啦的大雨来。
看着焦丽淑披着雨披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窗外，郑晓华若有所失地摇摇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尽管已是下班的时间，但他还是没回宿舍，他已经习惯在工作室里画画画到尽兴的时候才回宿舍了。至于晚饭，他则是很随便的，往往是买三个淡馒头再加上一分钱的榨菜丝或者什锦菜丝之类的酱菜夹在里面就能解决肚子问题。
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他皱皱眉头，打消了去食堂买馒头的打算。反正宿舍里还有焦丽淑以前送的饼干，到时候去宿舍吃几块也就算是吃过了晚饭。
应有关单位之约，最近单位领导交给郑晓华一项工作，要他创作与荷花有关的系列仕女画十幅。他已经精心完成了全部的底稿和宣纸上的铅笔稿外，其中两幅已经创作完毕，其它的就等勾墨线和上色铺染了。
在这十幅画中，郑晓华主要想表现的是那些避暑的女性各种表情不同的神态和婀娜多姿的体形。因为是夏天，穿的单薄，自然也就容易表现出女性的身体曲线。所以在这些画稿中，十位姿态各异的女性从不同的角度和方位充分体现出了她们丰腴的四肢和苗条的身段，从而达到一种隐约可见的人体艺术的曲线美。这些人体画的素材，都来自于以前他对焦丽淑众多的裸体写生。
郑晓华目前完成的两幅画，一幅名为《倚石小憩》图，另一幅则叫《荷阴戏鱼》图。
在《倚石小憩》图中，内容主要体现为一位慵懒的古妆少妇在荷花池畔避暑。她丰腴的双臂倚靠在一块见尾而不见首的溪石上，一袭淡黄色的薄裙拖曳在地上。前面有一对温文尔雅的鸳鸯依偎在她的身边，后面是几枝有卷有舒、大小不等的如盆翠叶衬托着一高一低两朵娇艳的粉荷。低的一朵清姿娇倚，含着嫩蕾正待吐秀，高的一朵则尽情绽放在绿波翻腾的翠叶之中。
侧着身子、倚石而憩的少妇一条手臂支撑着脑袋倚靠在溪石上。长裙上面的对襟琵琶丝绸纽扣有几粒没有扣上，宽松的衣领便很自然地松散开来。里面的抹胸又很低，于是在无意中露出右边大半截玉白如雪的乳峰来。
在这幅画中，郑晓华用“藕断丝连”的方法，把少妇她那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部和丰腴的臀部都用淡墨线轻轻勾勒出来。掩在她身上的那袭淡黄色的纱裙贴着她娇嫩的肌肤很自然地向下垂着，使得她的身体曲线隐约可见，美不胜收。加上一付不胜炎热的慵懒娇态在她蛾眉微蹙、酥眼微闭的表情上刻划的惟妙惟肖，所以整幅画面看上去清丽脱俗，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艺术美感。
而在《荷阴戏鱼》图中，则主要表现了一位天真浪漫的少女露着雪白的上体缩身躲在深幽茂密的荷丛之中避暑纳凉、凝目赏鱼的消夏情景。
画面中，一条小巧的竹筏隐藏在翠盖凌波、粉荷映日的湖面深处，竹筏上堆着十几枚新鲜饱满的莲蓬。一位纯洁无暇的天真少女正在采莲观鱼。
也许是嫌热和附近没人的缘故吧，她把一块原本围裹上身的大红肚兜脱下来很随便地扔在了竹筏上那翠绿的莲蓬旁边。双膝点地、正面跪在竹筏上的她俯着上身、脸庞微微朝下地看着。她左手抓着一枚刚摘采到的莲蓬，手臂是一个九十度的平衡转向，恰好有意无意地遮掩住了胸前一对刚刚发育成熟的丰满乳房的下半段。显出小半截粉红色的*和淡红色的*，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曲线美感享受。她的右手则朝下垂着，用纤纤的手指轻轻撩拨着清澈见底的水面，正在欣赏几条五彩斑斓的锦鲤在水下面游来游去的嬉闹。
为了衬托她那块扔在莲蓬旁边、颇具民族特色和地方风格的大红肚兜，郑晓华把画中大大小小、迎风摇曳的荷花都画成了纯洁的白色，而荷叶则用淡淡的花青加石绿来铺染，给人一种“万绿丛中一点红”的艳丽印象。裸露上身的妙龄少女她这悠然自得、天真烂漫的纯洁表情，仿佛是与这碧波连天的大自然溶合在了一起。
至于在其它的画稿中，郑晓华都用不同的方式来表现出女性美不胜的收体态曲线美，展现出她们或是婀娜的身姿，或是窈窕的体态，或是玲珑的身段，或是曼妙的肢体语言……。总之，在这十幅画中，他用他对人体艺术的审美观对女性的各种形体做了详尽的描绘。展现了一幅幅裸而不荡，露而不淫的仕女图。
这十幅画后来被一位研究中国画的外国油画家高价收购，他把这十幅画当成蓝本，在这基础上用油画的笔法来描绘这些女性。只是在他的笔下，这十位古代仕女全都变成了现代的摩登女郎，而且全都赤裸裸的一丝不挂。这十幅画不但风靡了他的画廊，而且还被印成了印刷品四处销售，让他获得了不菲的稿酬。作为一种美术方面的艺术品，这个画册也有不少流进了中国的美术市场。
当然，平心而论，这位画家的职业道德还是相当高的。他在印成画册的时候，大十六开的纸张，扉页上首先是郑晓华的小传，介绍了他的国画创作特色；接着又写了自己用油画笔法临摹、或者说是根据郑晓华的画重新创作的心得，然后左边一页是郑晓华的国画，右边一页则是他的油画。也许，他的用意是拿同样的画、但用不同的创作方法来做艺术表现方面的比较，目的是想表明东方人讲究的是含蓄，而西方人讲究的则是坦率。东方人用东方的艺术目光来欣赏这些古代半裸仕女，而西方人则用西方的艺术眼光来欣赏这些****的现代女郎。中西方对人体艺术表现的差异，也就导致了中西方画家对艺术不同的见解。
也就是这十幅展示部分人体艺术的仕女画，郑晓华万没想到后来会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灭顶之灾。
花了约两个小时的时间，郑晓华精心为第三幅画《清影娇倚》图勾好了淡淡的墨线。
放下画笔，他朝窗外打量了一眼，外面漆黑一片，豆大的雨点凶猛地倾泻在窗上和砸落在摇曳的树上，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
该回宿舍吃晚饭了，肚子已经饿得在呱呱直叫了。
可是这么大的雨……
他迟疑不决地挠着头皮，朝雨水朦胧的窗外傻看了一会，不知道该走好呢还是不走好。不走吧，肚子在提抗议；走吧，工作室里没雨伞。冒着这么大的雨奔到宿舍，非淋成个落汤鸡不可。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被敲了两下后随着又推开了。
“小郑，这么风雨交加的晚上你还在加班啊？”站在门口说话的是门房警卫老李头。他每天晚上都要拿着一支电筒和一大串钥匙在厂区内巡回检查办公楼的。看见哪个办公室的灯没关，他就会开门进去看看，如果里面有人，他会很关心的叫他们早点回家休息；如果没人，他则会把灯熄掉，然后锁门以保安全。当然，第二天上班时，他会来到这个办公室，对里面的人提醒一下，要他们下班前把灯熄灭后再离开，否则不是在浪费国家的电吗？
“李大叔，我刚刚勾好一张图的线稿。”郑晓华对他表示歉意的一笑，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幅画，接着面露尴尬地说道，“只是外面的雨下得太大了，我没法回宿舍，所以才没走。”
“你呀，除了画画，其他什么都不知道！”老李头用责备兼疼爱的口吻说他道，“晚饭也一定还没吃吧？伞我有，到我那里去坐一会吧，我那里有值班的夜饭。你先拿去吃，别把肚子给饿坏了。”
“谢谢李大叔。”郑晓华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接着调皮的一笑，“可是我吃了后，肚皮瘪瘪的你夜里怎么办？”
“等十二点钟上夜班的人吃饭时我可以再去买的。”老李头乐呵呵的笑着，催促他跟自己到门房间去吃饭。对郑晓华，大概厂里所有的人都喜欢他的。虽然平时他不苟言笑，有着一个很少和别人主动搭讪的内向个性，但时间长了，厂里的人谁都知道他是个勤奋好学的小伙子。
“晚饭就免了，我宿舍里有。有伞你就借一把给我吧。”郑晓华很实在的这么说。
“我哪里有多余的伞啊？”老李头苦笑着摇摇头，摊摊手道，“我是叫你和我合撑一把伞到我那里吃饭去。”
“那就不用了。”郑晓华微微一笑，朝窗外看看，点头道，“李大叔谢谢你了。雨小了好多，伞你留着自己用吧，我一溜烟的跑回宿舍就行。”说着，熄了灯锁上门，和他并肩走出工作室来到办公楼门口。
看着黑幕中裹着狂风呼呼斜下的滂沱大雨，老李头热心地说到：“我送你回宿舍吧，这么大的雨，你跑回去淋成个落汤鸡也就算了，看看身子这么单薄的你，这么冷的天，说不定还淋出一身病来。”
“没关系的。”郑晓华婉言谢绝。差不多每天早晨都要进行半个小时长跑锻炼的他相信自己的体质不会那么弱不禁风。这里离宿舍约有十来分钟的路程。自己回到宿舍后，这年近六十的老李头怎么办？风这么狂，雨这么大，那条小道的路灯不但间隔距离远而且很是昏暗。让他老人家单独一个人在这么恶劣的风雨中走这么长的路回到厂门口，对任何老人都很尊敬的郑晓华他是不可能做出来的。
“好了，李大叔，你继续查夜，不过要注意安全。这么大的风雨，千万要当心了。好，我去了，再见。”他拍拍老李头的肩膀，然后一转身蹿进了漆黑的风雨中，瞬间不见了他的影子。
“唉，这个为了画画外其他什么都不要的小家伙啊，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老李头摇摇头，发出一声疼爱中带有责备的叹息来。
黑暗中的郑晓华，在风雨交加中凭着自己对道路的熟悉和直觉，他一路狂奔疾跑。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十多年了，对他来说可谓是游刃有余的轻车熟路。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也许是风大雨大的缘故，坑坑洼洼的小径上积起了不少的水塘，同时也冲出了许多一脚踩下去容易叫人打滑的泥浆。没两分钟时间就被雨水湿透了衣服的他只顾狂奔，由于速度太快，在一个转弯的地方，他脚下忽然一滑一个趔趄，身子控制不住的向前一倾，顿时“啪”的一下，重重摔倒在地上。
这一跤摔得太重了，摔的他跌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晕头转向的郑晓华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阵阵发晕，眼前金星直冒。
趴伏在污水浊泥中的他好长时间才被冰冷的雨水激醒清醒过来，用手撸着满脸的水珠，喘着粗气艰难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任凭着豆大的雨珠拍打着自己。
终于，一瘸一拐的他推开花园的门走进了宿舍的长廊。只是，平时可以用十分钟时间的路程这次他用了近半个小时才勉强走到，因为他的脚被摔得扭了筋，走起路来相当的疼痛。
来到宿舍，冻得浑身嗦嗦发抖的他赶紧先找脸盆和热水瓶，打算擦个澡后换上一身干净温暖的衣服御寒。可是两只热水瓶在工作室里没带来。他现在的住处是没有热水供应的，每次他都是下班时在茶水房里把热水瓶打好后带回宿舍，第二天早晨上班时再把空瓶带回工作室，就这么的周而复始。可今天匆忙中的他忘记把灌好的热水瓶带了回来。
没有热水怎么办？这么冷的天，凉水澡又不敢洗，但浑身又湿又脏的他总得上上下下的擦一下，再把里里外外粘满了泥浆的衣服换掉吧？
翻出干净衣服来到卫生间，冻得上牙磕着下牙的他佝偻着身子用冷水迅速地把自己的身体冲了一遍。这时他才感到额头上疼得厉害。用手一摸，好嘛，竟长出一个凸凸的大肉瘤来，这显然是刚才摔跤时脑袋碰到了石块之类的硬东西而撞出来的，只是因为处在极度的疼痛和寒冷之中，所以没察觉而已。
龇牙咧嘴的他忍着疼痛和寒冷穿起了衣服。就在这时，他控制不住地伸直脖子张开嘴巴连连打起了喷嚏。他明白，自己被这场瓢泼大雨弄的可能感冒了。
他也顾不得洗什么脏衣服了，反正这里除了他之外没第二个人住，所以他把脏衣服往水斗里一扔，连肥皂也不抹，赶紧一瘸一拐的蹿回宿舍，勉强吃了几块饼干后蒙上被子就睡觉。
第二天上班时，焦丽淑发觉郑晓华没在工作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