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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战神

“一切还要等这一站尘埃落定了再说。”这般说笑着的蚩尤好似他第二天不是去战场一样,把身后的披风取下来披到了银灵子身上,对自己的这个弟子兼养子他其实有无数的话要说,但最终说出嘴的只有两个字“保重。”

千言万语也抵不过这一句,还是一个少年的银灵子就是凭借着听到这句话所产生的勇气带着不愿意和炎黄部族合并在一起的残余旧部跨过险恶的山水回到了他们的故乡。在千百年之后的繁衍中,他默默守护在三苗故里,等待着属于他们的战神的归来。

蚩尤很珍视上战场前的每一点时间,在送走了银灵子后他沿着营帐周围的道路在族人们身边转了好几圈。让自己的心沉下来,让自己能够为了一些必须守护的东西寸步不让。他见过聪明而内敛的黄帝,听说过冷峻精通毒物药理的炎帝。还记得当年茶宴上从不拘泥于身份的应天帝玄翎。还有为了朋友前来相助的风伯飞廉和雨师玄冥。甚至是远道而来相助他们的夸父部族,他觉得这些都足够了。经历过的他已经不再后悔成为族长成为战神。

东方逐渐出现了光亮,启明星在那边的天空中闪烁着最后的微光。涿鹿之野上的动物早就跑得不知去向,暴露在他们面前是最适合战斗的原野。伤亡在所难免,牺牲也在所难免。蚩尤看到自己的营帐中那些被清晨太阳晒醒的懒汉们爬了起来去收拾自己的行装,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他带着进入战场,不知道会死多少也不知道会伤多少,他们之中没有人像炎帝那样精通医药,前方回来的孩子们不是在痛苦中死去就是了结自己的命运。

战鼓已经响起,涿鹿之野上最大的战役终于开始了它的进程。谁都无法预料在接下去的战争中他们是否能幸存下来。姬轩辕的战车旁边是祝融,炎帝在战争开始之前依旧还在昏迷当中。共工则在炎帝身边照顾后方的事务。女魃的位置依旧在最前列。蚩尤部族的队列和先前有了变化,夸父部族的巨人们站立在最前沿,蚩尤的战车也不在前面,而是在战阵的中央。

“看来他已经明白对手是谁了。”姬轩辕对女魃耸耸肩,他女儿还缺少实战经验,要是再过上几百年或许就能赶上蚩尤,不过现在还不成。

女魃的脸色严肃得厉害,她当然知道这场战争的关键所在。

双方都显得安静,这个时候的涿鹿之野上就只有风声在流动。就连他们上空的云彩也是静止的。

战鼓的节奏开始变化,众人觉得心中的心跳也随着鼓声在变化着。热血在往头上涌,眼中再也没有是非对错,他们只是在血雨腥风中为自己的性命拼搏,甚至连自己都看不到,机械地刺杀着眼前的敌人而已。

云气骤然开始变化。风猛烈地从耳边呼啸而过,在现场的神只甚至能看到四周几乎要固体化的灵息在瞬息间转变着。疯狂而又可怕的力量压制之下就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那是……”银灵子站在蚩尤部族之中看着那边的动静,不少蚩尤部族的人都惊呼出声。

霹雳从炎黄部族中撕裂开来,由女魃带领的队伍向两边分开,银色的光流转着化作人形,银色的铠甲在阴天里带着幽暗的光泽。银色的眼瞳牢牢盯在了蚩尤部族上。长长的发束成一束披在脑后,手上握着的是古朴的长剑,微微带着透明光泽的剑身缠绕着无数的灵息。

“纯钧,那是纯钧。”压低的声音在后面悄悄展开。天帝装炭而造的利剑。那么来的是谁他们难道还猜不到吗。

蚩尤的眼瞳微微缩了一下,而后调动着自己的战车上到了战列的最前沿。木质的车轮碾压在地面上,带起四道长长的车辙。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在每个参与战争的人或神的耳边响起。

“帝喾驾下应天龙神玄翎求战。”

蚩尤的神情似笑非笑,总算是走到了这一步,很早以前他就想要和玄翎打上一次,这次也算是如愿,而且还是生死相搏,他不尽全力都不行。

灵剑纯钧。蚩尤的嘴角动了动,他的长枪好歹能够抵抗得住。

“蚩尤应战。”

那经由两人所做的战约算是成立了。两人的眼睛彼此都能望入对方的视线当中。他们都知道在地面上无法施展开所有的能力。蚩尤的脑袋偏了一偏,玄翎的身形猛然一动,已化作一道闪电直冲云霄而去。

蚩尤在下面仰头一望,有趣地思考着他们这次的对战能给天庭带来怎样的震撼。反正那也是玉帝的天庭,不是他也不是玄翎的。

在那之上战车已无必要。蚩尤握紧自己的长枪,身形也从战车上消失了。

片刻的静默执掌了战场。就连一直没有停歇的战鼓都在这片刻消失无踪。就在那之后,天空上的云层旋转起来,巨大的漩涡在战场上空行程,让所有的生灵都对这里敬而远之。

战鼓再度响起,双方已经不分前后地向对方冲了过去,喊杀声中再也分不清究竟是人类还是神灵,力量的对撞和兵器刺入肉体的扭曲声音化作骇人心魄的乐章飘散在涿鹿之野……就连遥远的上昆仑都能感觉到来自涿鹿之野的动荡。

东华帝君依旧坐在平常坐的石桌旁边对着上昆仑变化无常的云雾。此刻那些浓郁的云雾变得稀薄,能隐约看到下面昆仑山的暗绿色树影。

“陛下……”那边的仙子说话显得战战兢兢,他们都害怕那种力量的漩涡,席卷靠近的一切灵息,让他们只想缩成一团发抖。

“很安静。”东华帝君安抚了一下自家妹妹宫殿中娇弱的仙子,站在上昆仑山脚的地方他叹息了一声。

那个时候他也参加过玄翎的茶宴,在那之上见过大名鼎鼎的战神蚩尤,对那个爽朗的男人有不少的好感。现在就在那团闪耀着电光的云雾当中,玄翎和蚩尤的对仗恐怕是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了。感觉一下力量的流动,东华帝君有些哑然。对战中的两个都没有丝毫的保留,对周围的损害因为他们两种力量的重叠而变得加剧。不过那都是在天上界的范围之内,要想要补救也是天上界玉帝的问题。人间那边的冲突也不小,不过有炎帝在善后应该是不成问题。

那边西王母姗姗而来,似乎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杨回,那位在发脾气?”

想也知道玉帝得有多火,偏偏还不能去找那两个罪魁祸首算账。

“发就让他去发好了。”杨回一点没有同情玉帝的意思,“我也正好清静几天。”

东华帝君笑了一下,“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西王母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不周山?我不知道。相柳在那里守着我也问不出什么来。”

想来玄翎也不会把计划外泄,东华帝君本来就不报什么希望。

“我是说息壤的事。”他的身形微微前倾,说话声也放低了,那本来是关于天上界和人间的重要事物,在很早以前就被鲧偷偷带走了。后来鲧被处死后息壤就下落不明,人间界的洪水倒是因此止住了,天上的神仙们都在猜测应该是息壤起了作用,可是应天帝对此事不置可否没有给他们任何明确的答案。

杨回的眉头锁了起来,“玉帝也很关心此事。”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似乎对息壤天上界的上层都有些敏感。

东华帝君不明白,息壤不过是一种用来稳固大地的东西,当年鲧用来制止洪水也没有什么大错,怎么就会落得个被处死的下场,“恐怕息壤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那本来就是属于帝喾的东西,要说玄翎不知道是不可能的,可他却始终保持了沉默。

“玉帝应该也是不太清楚的。”杨回的判断很是精准,“他只是从玄翎的态度里觉察到此事有异。”

“就算是有异他也不可能直接去问玄翎。”

为了自己的地位和天上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次序,玉帝尽量让玄翎和他父亲的名讳从正式场合上消失。现在的天上界除了那些上古神灵以外还有谁知道应天帝玄翎。

“他是怎么说玄翎的?”神仙的名号依旧是存在的,却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原本该有的事实。

“西海龙王。”西王母不由好笑,“好像是有很多的上古诸神都被篡改了身份,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是要哭笑不得了。”

东华帝君也记得那个称号,那不过是在龙族之内对玄翎的称呼,现在可好,让玉帝变成了对天帝身份的遮掩了。

“反正玄翎自有他的方法。”杨回摊摊手,“我们就看着好了,他需要的时候肯定会说的。”

“那倒是……”

风撕裂了云层,瞬间就展露出那里面藏着的身影玄翎的长剑上染着蚩尤的血,蚩尤的长枪上则有着暗金色的血渍。双方的衣衫在不同的地方都被撕裂开来。那停歇是短暂的,两个身影靠近的瞬间兵器交错在了一起,他们的灵息纠缠在一起爆发出无数道闪电,天地间倾泻而下的暴雨和翻卷着如同噩梦般的黑云对他们两人没有丝毫的阻碍。不断地相互碰撞和躲闪,每一次的动作就如同舞蹈一般曼妙,却带起死亡的旋律。每一次都只差分毫就能刺入对方的要害,每一次都将自己的灵息化作利剑纠缠着对方的身影。

蚩尤的身形要比玄翎大上一些,却带着让人难以想象的灵活。他的目光愈发沉静,越是精巧的细节越不能错失良机。对他和玄翎这样棋逢对手的对手来说一点点的分神都能要了自己的命。

“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力量。”蚩尤的声音没有丝毫的喘息和窘迫,“看来你父王把你藏得很深。”

玄翎听了这话要不是在战斗中就该苦笑了,要知道他父王有多讨厌他舞刀弄枪,要是可以的话说不定最希望他一辈子都不会遇上这样的战斗。

“我也不知道你在战斗当中还有时间关心这种问题。”

蚩尤笑了一下,手下的动作丝毫没有慢下来,玄翎的身影在云层当中依旧闪烁着微冷的光芒,他的身形动了动,纯钧的来势几乎让人看不清楚,蚩尤险险地闪避却在转身的时候被剑尖划过了右臂,殷红的血珠在云间四散而飞,蚩尤的双眼几乎是同一时刻闪过了危险的血光。

玄翎的身形顿了顿,那边的雷光横闪过来让他的动作慢了半拍,就乘着他的那一点点慢,蚩尤的枪尖就刺破了他的铠甲。

玄翎往后倒飞了一段,暗金色的血混入血水当中,淋漓地落到了地面上,拿来早已是化作一片血海,红色和暗金色的血在地面上沸腾着,就连原先在那上面厮杀的人们也收起各自的兵器寻找能够站立的的地方。整个涿鹿之野就如同地府的血海一般恐怖。

蚩尤部族的长老们也浑身沾满了血渍和泥浆,暗金色的血滴落在眼睛上将睫毛粘连在一起,眼前的世界仿佛重回混沌时代,再也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浑浊的天地间唯一鲜明的大概就是姬轩辕明黄色的衮服和他的战车,就连女魃身上都满是溅落的血色雨水。秀美的脸庞上眉头蹙得紧紧的,不知不觉当中口中就满溢了血腥的味道,原来已经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玄翎……”

那名字在心中千回百转了无数次,就是迟迟不能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

“蚩尤……”

站在她之后的姬轩辕眼神猛然一暗,目光牢牢盯在他唯一的女儿身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如此出神……九重之上的凌霄宝殿此刻正处在极端的动荡之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躲在边上的年幼仙童止不住地战栗,“下面出了什么事?”

“听说是炎黄部族和蚩尤部族打起来了。”同样年幼的同伴轻声回答。

“那不是人类之间的战争吗?为什么天庭会动摇得如此厉害?”

同伴的声音压得更低,“听说是应天帝和蚩尤打起来了。”

“应天帝是谁?”

那边仔细观察着下面情况的神仙狠狠投来一瞥,成功地让知道点什么的仙童闭上了嘴巴。

西王母回了上昆仑,想也知道是找谁去商量了,他们这些神仙在凌霄宝殿上东看西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神力强一点的还能边上观望,神力差一点的就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

“玉帝陛下在做什么呢?”有不少的神仙都在推测他们的陛下此刻正在做什么。

昊天玉皇什么都没做,只是在自己的寝宫里泡了一壶好茶慢慢地喝。

“陛下。”一个声音在室内回荡,却看不到出现的人影,“蚩尤氏败局已现。”

一口温热的茶水滋润着不怎么舒服的咽喉,玉皇大帝的眼中有着明显的笑意,“倒是都在预料之中。相柳处可有动静。”

“没有。”下属忠实地回报着,“赤城王已在不周山严密观察。”

那属于上古至高神灵的封印,他们看不到也摸不到。

“陛下,不周山究竟会有什么事情?”那来自于远古诸神的力量会发生什么变化?自天地伊始它就矗立在那边,没有人思考它为什么要支撑天地,也没有人思考为什么千百万年来那里丝毫没有任何改变。

“让杨戬小心点。”就连凌霄宝殿的主人也无法说清楚那不祥的预兆来自于何方。

“明白。”

“杨回……”玉帝的声音略略有些提高,“还没有回来?”

“回禀陛下,西王母尚在上昆仑。”

玉帝挥了挥手示意属下退下。

上昆仑这个时候要比天庭受到的影响更大。两股可怕力量的对撞就好像是发生在它隔壁。不少的山体开始崩落下石块,西王母想必现在正在为此事奔忙。

东华帝君也在那里。

这个认知就在先前阻止了他前往上昆仑的脚步。无论如何有东华帝君在上昆仑都不会有事。更加让他要操心的反而是天庭才对。

那些现在躲藏在角落里的神仙们,那些忧心忡忡的臣子们,这已经是他的天庭他的臣子们了。他们用期盼的眼神望着他,他就不能让他们失望。

“陛下,西王母已经回到瑶池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他希望得到的消息才回复过来。而那个时候下面的战斗也已经接近尾声……血水化作的雨滴逐渐小了下来,云层分开后晴朗得透明的天际中站着两个身影。

玄翎的右手已经抬不起来了。相对的蚩尤左腿是瘸着的。两人都已经接近脱力的状态,纯钧剑反射着长枪的寒光,下面看着的众人心头一阵紧缩。

只有那最后一击了。玄翎和蚩尤都明白现在谁先松懈谁就要倒下。

平举长剑,玄翎的眼中似乎闪过一瞬的不舍。蚩尤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枪尖直指玄翎的颈项。

纯钧略微偏了一些,在略微封挡住要害部位的同时也能够在一瞬后刺中对方的前胸,玄翎已经顾不上他要付出怎样的重伤还代价了,他需要的是一个结果。

下面的人们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惊呼出声。女魃走下自己的战车仰望那边,一时间居然发现自己不知道更该希望哪种结局……“……蚩尤……”

玄翎看懂了蚩尤眼中的光芒,他的心头一震,纯钧剑居然向下斜了出去,将自己的胸腹彻底暴露出来。

但预想而来的剧痛并没有到来,相反,他听到了蚩尤那种属于朋友间的低语。

“我想向女魃求亲来着,下次记得帮我在姬轩辕面前说说好话。”

那之后的动作就几乎是被牵引一样,玄翎看着纯钧剑划过蚩尤的脖颈,一道细细的血线之后战神的头颅飞了起来,漫天的血雨发出浓重的血腥味,就好像严寒突然降临了一般大地被血色所凝结。没有丝毫的犹豫,玄翎手中的长剑刺进那依旧站立着的身躯的心脏,蚩尤的身体分裂开来,化作几道光之箭射向四周某种力量的共鸣冲击着整个大地,没有谁发现那里面潜藏着一个庞大的封印,封印的力量逐渐封闭,天地似乎发出了愈合般的声音。

玄翎险些握不住自己的长剑。纯钧上的血滴滴落后它依旧闪着凛冽的寒光。暗金色的血从崩裂的虎口滴落,在大地上那些血红色的血池地府正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先前涿鹿之野荒芜的砂土。

龙神暗金色的雨洒落下来,滋润了这片久无生机的土地,嫩绿的幼芽从土里面冒出头来。女魃跪坐在地面上看护着那枝幼苗,感觉到胸口中的什么东西被撕裂了一般。

“我们赢了。”那声音却显得黯淡。

姬轩辕默不作声地在战车上站得笔直。炎黄部族终于获得了胜利,而根据约定,蚩尤部族将融合到他们之中。战神已死,三苗部族已无威胁到他们的能力。

“应天帝呢?”眼尖的人已看到那个击败蚩尤的神只已经不在空中。

“去休息了吧。”姬轩辕拉了拉自己的座驾,“现在我们过去。”

蚩尤所带领的三苗部族脸如死灰。他们从没有想到战神会输,也没有想到战神会死。他们的斗志瞬间土崩瓦解,要到何处去寻找自己的未来呢?

“若是有愿意的。可以加入我部族当中。”姬轩辕在战车上看着那些不能被称为俘虏的人,“当然若是有不愿意的,尽可以离开。”

银灵子觉得自己心头有火,手指牢牢抓着蚩尤战车的边缘不做声响。

原来早就知道了吗,早就嘱托好了,所以才那么放心地把三苗部族交到他手里。

族人们僵直麻木的面容上并没有什么哀戚,战神的部族从来不需要这些。

逐渐地,有人走了出去,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十多个上百个。银灵子咬着牙看着身边的人逐渐减少。他没有权力去阻止族人们获得更好的生活方式,却也不想去姬轩辕的族群里看那些原本是敌对的人的面容。

队伍稳定了下来,站到炎黄部族中的人占了原先三苗部族的五分之四,还有五分之一的人跟在银灵子身边。

姬轩辕在战车上长叹一声,“从此之后我三族合并,所有人等皆为我部族成员没有区分,我姬轩辕在此立誓所有事务一视同仁,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银灵子最后看了站在那里的族人一眼,转身向他们来时的道路而去。不管前面的路途有多么遥远艰难,也不管他们原先生活的地方有多么贫瘠艰辛,此刻他只想要回家……那些远去的人终究消失在姬轩辕的视线里,涿鹿之野上的风云已经停止,大地弥漫着一股雨后特有的清香。鲜嫩的花草从泥土下面探出头来,如此肥沃的土地想必能够结出茁壮的果实来。有炎帝的帮助要想养活这么许多的人应该不成问题。

“父亲。”女魃走到了姬轩辕身边,扬起的笑容中不知道为什么带着一点看不懂的苦涩,“我们也回去吧。”

姬轩辕抬头仰望,几缕单薄的云彩在天空中似遮非遮,自己和族人们身上都多少带着些泥浆污水,此刻被太阳一照都干透在了衣服上。神灵们能够看到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的魂魄都升了上去,到达他们这些生者无法到达的地方。地面上没有留下丝毫的血迹,他们倒卧的躯体都被血海蒸发无踪。那些留下来的人们眼中再也没有厮杀,他们眼神怯懦地相互看着,已经认不出眼前是片刻前还在刀兵相见的敌人。

手中的缰绳拉了拉,轩辕黄帝的战车动了起来。

“我们回家……”

阳光在那个时候把他们的背景拖得好长好长,而前方的道路也还有好长好长……玄翎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做梦了,梦境中冲天而起的火焰包围着他,一寸一寸吞没他的灵识。许久许久,自己都没有从那个梦境中醒来,曾经转身而去的背影,曾经万般眷恋的这片大地,若不是那片刻间思绪已经转了回来,他都不知道是女神的灵识融合了他还是他继承了女神的灵息……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双担忧的黑色眼瞳。

坐在篝火边的老人已然睡着了,漆黑的深夜里只有神只的眼睛能够不依靠火光看清楚对方。

“下一步要做什么?”

玄翎记得自己在杀死蚩尤之后浑身脱力,也记得自己来到了不同时间的九嶷山,来到了帝舜最后快要死在九疑山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自己居然能遇到传说中将自己的坟墓留在这里的人间帝王,也不知道对方居然把他当成了小孩子看。或许在某个方面上他现在远远不必上这位经验丰富的帝王。这般自嘲的他竟然还能碰到不放心元神出窍出来的重华。

那笑容如昙花一现般消失了,玄翎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在探究什么,“你猜不到?”

重华摇头,他不知道不周山出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我不会冒险。”那不是他的作风,一步又一步算准了下棋才是他的乐趣所在。

“你是不会冒险。”重华苦笑,相处了这么久他怎么会不知道对方的性格,“就是有的时候不计后果。”这样的玄翎才让他担心。

玄翎的脸颊红了一红,“你只要知道我不会有事就好,要是我有事那就是天毁地灭天地维绝,你知道我不会拿这个世界做如此大的赌注……”

“好好,我知道。”重华的手轻轻在玄翎肩膀上拍打,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在哄小孩子了……天地在那一刹那撕裂。

玄翎觉得自己在下坠,没有丝毫控制地坠落。映在双眼中的只有无尽的空茫,风撕扯他的衣袍猎猎作响,长发四散在身边就如同张扬的爪子。深刻到骨髓的痛楚一点一滴地耗尽自己的力量。

原来已经坚持不住了。

从玄冥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他的魂魄和力量就已经被撕裂了。那之后的重华也好父王的沉睡也好,不过是加重了他陷于湮灭的过程。

是不是只能走到这一步了?玄翎索性闭上眼睛,不想知道自己到底会跌落到哪里。

不远的地方山石崩落下来,天地的连接处好像扯裂了,无数细小的虚空如阴冷的眼睛在不怀好意地望着这个世界。

不周山倒塌了……不管是人类也好神仙也好,凡是有点灵识的生灵都在疯狂地崩逃着。滚落的巨石还不是最大的麻烦,无数生灵被撕裂的虚空席卷过去,连一声哀嚎都没有就消失了。那种撕裂灵体吞噬所有的感知让神仙们瑟瑟发抖,其力量之****之前涿鹿之野的大战还要可怕。

天庭之上昊天玉帝坐在自己的宝座上,凌霄宝殿内乱成一团,谁都没有空闲再去管他人的生死。然而就算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天地之间的缺口只会越来越大,直到重新吞噬干净一切后再次回归混沌。

“玄翎……”玉帝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没有被除了他之外的神仙听到。

最初的时候,谁也没有预料到后来会发生什么。涿鹿之战结束,炎黄部落和蚩尤部落的大部分成员融合在了一起。少数的三苗部族回归他们原来的家园。应天帝在此战中受伤不轻,似乎回了九疑山休养。然而九疑山上帝舜的坟墓上点缀着点点白花,玄翎在那之前静立片刻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是时候了,心中那个声音在催促。

他的力量最衰弱的时候,也是同他的力量息息相关的虚无之力最衰弱的时候。

不周山上的封印在闪着微光。相柳在山脚下看着前来这里的赤城王好奇无比。

怎么天庭的人也来管这等闲事了?

那是个青衣黑发的年轻人,带着一脸毫不在意的笑。哮天犬跟在身边摆出一副戒备的姿势望着相柳。或许同九头蛇怪庞大的身躯相比它要细小上很多,但那份气势可不能小觑。

相柳不让他进入不周山他就等在这里。反正昊天玉帝要他查看这里的情况没有说非要进入里面。杨戬心安理得地整天闲在山下转悠,时刻被好奇的相柳用一双双眼睛盯过来。这上古蛇怪让他想起了九婴,最近似乎听说那个上古妖魔的部族也迁徙走了,好像是为了庆祝他们族长的女儿出生什么的。他颇有些感慨自己没能去蹭上一顿酒。

隐约的,有琴声传了过来。

杨戬正好奇怎么不周山这种神灵不会来人类不会来就连生灵都很少靠近的地方会有琴声时,面前巨大的蛇怪突然转变了方向,向不周山上琴声传来的地方盘曲了身子弓了起来。

那是臣属之意。杨戬瞬间越过没有再阻拦他的相柳直奔不周山颠,能够御使这般琴音的他当然没有看到身后的相柳在他走后庞大的身躯快速移出了不周山的范围,在周边的森林中惊扰了诸多的生灵之后仰着九根脖子向上望去琴声弥漫在不周山山巅,肉眼都可见的灵息如同潮水一般冲击着整座不周山。山石松动着滚落下来,就连那深刻在岩体之上的封印也在力量当中逐渐飘离出来。山腹内封存着的虚无也开始动摇,一点一点在四周发出五彩的光芒,那光芒吞没了虚无的本体,将它从混沌变化为现世的力量。

每拨出一个音就如同在自己身上加重一层伤害。玄翎几乎是在无意识地坚持,他现在这样应用就好像是用火神的力量再度重创自己。眼前早变成了一片黑暗,唯有灵体特有的光芒在眼前呈现,他能清晰地看到山腹中艰难转化的力量,五彩的力量差不多每前进一分就要退后半分,若是他的琴音有所动摇虚无就转头来反噬已经转化的力量。他的手指在琴弦上动了一下,时间好像在此刻变得漫长无比。随着那声清越的声音而来的身上火焰的灼烧,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痛的,冰冷的血液所带来的麻木也不能阻隔那烧融一切的火焰重新点燃。

曲子已快要完成,玄翎能看到山腹中的虚无紧缩得只剩下一小点,可他再也没有力量去划出最后一个音。

封印四周禁锢着虚无的封印还牢牢粘附在山壁上,他的力量不济,已经到了这一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本可以被顺利净化的虚无在五色的力量中游走。没有和他自身彻底融合前虚无是不会安静的。而他却在现在这个时候解不开自己所设下的封印。

共工……力量的传递超越了时间和距离,直接在司水的正神头脑中炸开。

他望向天际的方向,那边似乎传来的隐约的轰隆声,难道是玄翎?

他面前的神不满了,“你小子到底说不说啊?”

祝融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个机会问清楚,自然是不会那么轻易放他走。

“让开!”共工也不客气,他五岁以后就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有那么个老爹了。

“你”祝融气急,也不管他们是在哪里,火红的法衣点燃了草地,四周的植物发出被烧焦的味道,动物们也开始察觉到这里的不对开始逃离。

共工却没有什么心思来理睬他,径自就要走。

“今天不说清楚就别走!”祝融拦到他前面,几千年的恼火今天彻底爆发了出来。

熟悉他脾气的共工也不多言语,右手幻化出一柄寒冰所做的长剑就刺了过去。

“好”怒极反笑的祝融右手一横,火焰的长鞭缠上了长剑,一时间山林当中水汽蒸腾什么都看不到。两位神灵身边的水雾不是化作冰晶就是被彻底蒸发干净,能将对方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

昔日水火二神缠斗于野,毁尽三山四林……在玄翎在不周山设下封印的时候共工也曾经用自己的力量在山巅之上做下了标记,现在不周山上发生了什么都在他的脑海中清楚地呈现。

真的是要来不及了这般走神的共工猛然背后一股大力来袭,他也没有转身,就这么生生挨了祝融一下,而后风云翻卷,化出水龙真身的神灵借着那股力量咆哮着直冲不周山而去。留下火神祝融在那边傻傻地看着怎么也不明白自己那一掌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力量了。

支撑不住的玄翎已经落下了不周山的山巅,白色的衣袍在空中展开犹如翩翩的彩蝶,只是那被暗金色血色沾染的衣角似乎说明情况不妙。

就算是在下坠的过程中他也能看到那犹如利剑一般的力量从远方而来直直刺入不周山中。一刹那山崩地裂,设置在山壁上的封印顷刻破碎,被禁锢在山腹中的力量喷涌而出,就如同绽放的花朵在天空中舒展着它的身形,就在枝杈的末端一根小小的触角像他延伸而来……共工怒触不周山,不周山倒。

空荡的山腹顷刻被山石填满,而那虚无的力量飘逸到了空中,天空撕裂,大地撕裂,惶恐的生灵们发出痛苦的嘶吼。

救救我们……大地之上万千生灵发出呐喊,就连妖魔界和地府都能感受到力量的剧烈变化,而天上界无能为力的众神们看着这些,闭上了眼睛。

玄翎在空中的下坠逐渐停止,那小小的力量凝结在他手里,顺着灵息的细丝往上就能看到虚无在天空中张开的无数只冷眼。

银白色的力量沿着灵息往上蔓延,那是属于玄翎的力量。虚空在动摇,四周原先淡到几乎看不见的五色力量再度明显起来,它们聚拢在虚无和混沌周围,将它们包裹起来。

力量升腾到了半空中,就差那么一点,就能够关闭虚无和混沌的道路。玄翎感到胸口发出细碎的声响,暗金色的血液肆无忌惮地从唇角一路滑落,失去一半元神的身体到底是无法承担这般强大的净化力量。他的身形在空中微微晃了一下。就到这里为止了吗?只能走到这里?

无数声响在耳边怯怯私语,又好像是当年在天地尽头时看过来的那双平静到毫无波澜的眼睛。他感动四肢百骸都被疲倦所充满,只想闭上眼睛沉入到黑暗当中再也不醒来似乎坠落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缓慢的缓冲让玄翎的意识清醒了过来。坐起身发现他正在一副宽阔的背脊上。

“父王。”

黑色的巨鸟张开双翼能够覆盖半个天空,此刻传到玄翎脑海中的是帝喾带笑的言语。

“总算知道自己一个是不行的吧。”

天空开始变得明亮,十个光点由暗到亮出现在半空中,金色翅膀的鸟在里面扇动着翅膀,在它们之间一道金色的力量在不周山原来的地方盘旋着,将四散的无色力量聚拢起来。

“若要论起力量的融合性来说,也只有他最合适了。”帝喾的声音在玄翎耳边叹息,“做好你自己的事。”

随着他的话语玄翎的身前浮现出了蓝色和金色的光晕。那是龙族的如意珠和行雨令,两种承袭自女神和帝喾力量的宝物。

要想转化虚无的力量,只能乘着现在。

玄翎的手掌在空中轻轻游移,圆球状的如意珠和长方形的行雨令在无声无息的力量当中化作了两个相对的阴阳鱼。水系的力量,火系的力量,两种相对和相生,两种相克和相容。先天八卦的形状在四周隐约浮现。经由那些淡金色的阴爻和阳爻天空中的五色力量开始导入到阴阳鱼当中,阴阳鱼旋转起来……五种颜色的力量消融了虚空,分别在旋转的阴阳鱼中凝固出各自的形态,青色、黄色、赤色、白色、黑色,它们凝聚成各自的物件围聚在阴阳鱼天上。玄翎似乎听到身后的父亲叹了口气,然后一道力量从后面推了过来,叠加在五件东西上,它们各自又转化出一部分力量重新融合,形成了和天空一样的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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