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2660700000096

第96章 流浪的日子

刀剑仿佛砍在看不见的墙壁上,悬停在他的头顶之上嗡嗡作响。

玄翎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四周袭击他的人,而是看向他面对着的林海深处。

“朱厌。”不是疑问也不是惊讶,玄翎说出来的仅仅是确定的一个名字。

风似乎从林子里刮出来,一瞬间所有人手中的刀剑都在震动着哀鸣着。在庞大摇摆的风力当中连人都站不稳,更别说自由行动了。不是没有人抱怨,他们只是在斗剑斗宝大会后追踪着盗取了第一名剑的盗剑人到了这里,没想到居然中途又杀出一个人来,更没想到这后面的事情越来越玄乎了。

林子中渐渐有腥味飘出来,离林子近的人都不住想要退开些,这不动还好,一动就要了命了。众人看着他们手上握着的兵器竟然违抗他们本身的意愿扎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几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兵器发出的寒光迅速接近,奈何用足了力气也无法控制住,在几声哀号之后几个人倒地没有了声息。

玄翎的眉头皱了起来,场面已经一片混乱,谁也没法再顾及谁了。来的人只恨爹娘少生了几条腿逃不快。

一道身影从林子里跳了出来,以异常轻巧的步伐落在玄翎面前。

那是一个妖物,看外表像是猿猴,可是猿猴没有它这么巨大,也没有那充满恶意的表情和怨毒的眼神,白色的脑袋上转动着血红的眼睛,红色的四肢末端长着锋利的钩爪。

“嘿嘿!嘿嘿!”这妖物竟然能够口吐人言,“陛下……陛下……”

四周有想攻击妖物的人,都被这东西用敏捷的动作躲过又被它锋利的爪子撕碎了。

玄翎没有动,看着它。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逐渐变得冷漠。力量的扩张骤然达到了顶端,被人类称为朱厌的妖物猛然跃起向玄翎跳了过来。没有人看见玄翎出剑,他们只看到一轮月光从他的手中划过,精确地划过朱厌的颈项,然后那怪物就化作了飞灰。清风一吹就消散了。四周或倒地或受伤的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眼前早就没有了怪物和玄翎的身影……眠城的地方很大,有很多可以藏人的地方。玄翎现在一个人都不想见。他轻轻握了握右手,毫无意外地感觉到了一阵刺痛。摊开掌心,上面有一道很深的伤口,没有血流出来,只有金色的光影在伤口中流动。虚握着手掌,玄翎放松了身形靠在大树的枝杈上。还是受伤了。居然连……嘴角微微牵起一丝笑意,看来天上的也不是没有怀疑,要不然这等凶兽这般闯入人间又怎么会不见有上面的干涉,不过,好像也只是试探,那位昊天玉帝还算是个宽厚温良的君主,要不是为了自己的大局着想,能同他合作也是不错的……“你没事吧?”这句问候带着点生硬和不耐烦。

玄翎知道树下面站着的容与,但是他不想开口,甚至不想张开眼睛。

见他在树上躺着一脸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容与本想拂袖而去的,碍于他姐姐的脸色可能会更不好看,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没事。”玄翎的声音很轻,但还是回答了。

听到这声回答后容与在树下站了一会儿,突然一个纵身爬了上去……从第一眼看到他开始他就是穿着白衣的,后来也一直穿着白衣。就不明白了,这人就这么喜欢白色的衣服吗?白色的衣服很衬玄翎,尤其显得干净舒服。不过容与看不惯,看着他白衣飘飘的样子就想上去用脏手扯一下。越想就越生气,容与忍不住伸手去抓“怎么了?”张开的眼瞳是一种很浅淡的银色,干净得就如同月下的湖面,眼神却是涣散的,仿佛是看不见眼前的一切。

“眼睛……”容与说不出话来,伸手在玄翎眼前探了探。

没有反应。

“本来就不大好,现在只不过更不好罢了。”

容与想不出来,这人竟然还能笑出来。他只知道那是玄翎很久以前的旧伤,而造成这个旧伤的罪魁祸首就是这座眠城的城主风重华。自城主闭关之后白衣的玄翎就成了眠城实际上的掌控者。这位看似年纪不大的琴师有太多他们想像不到的地方。就算是这座城池也有太多他们想像不到的地方。

冰湖夫人和她的族人是在几年之前经过了长途跋涉之后来到这里的。在他们到达的时候眠城几乎是一座空城。没有居民的它好像只是为了城主和城主的十位侍卫,还有那位神秘的琴师而建造的。容与不知道他姐姐和城主达成了什么样的协定,在那之后他们就住进了这座城市,逐渐让它变成了自己的家园。慢慢地,容与也开始发现这里的与众不同。他们是没有退路的,被敌对的一族赶出自己的领地后若不是有眠城收留他们,他们就得消失在遥远的北方冰原之中。奇怪的城主和奇怪的琴师,他们不是没有察觉到这里的特殊和这里的原住者的身份,但是他们已经不想再回到流浪的日子了。

“你和城主。”容与靠得很近,端详着玄翎脸上的每一分神色,“到底是什么关系?”

短暂的沉默好像是玄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标志,他顺着树枝的斜度靠在树上,右手垂落在树外,容与没有看到透明的冰晶状血滴从他的指尖滴落。每落下一滴,他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

玄翎的脸色发白的时候肌肤就显得像是透明的一样。

容与看着他,神情变换不定。

玄翎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在太阳穴边上揉了揉,“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法理清。长辈?亲人?朋友?为什么在最初的信任之后会有那些伤害发生呢?玄翎只是觉得累,很累。

“姐姐喜欢他。”容与的声音很沉闷。

玄翎的左手停住了。喜欢他?

“重华?”

容与看着他,明知道他现在的眼睛看不见他也不想回答。

玄翎叹息,“也许。”

容与的手小心翼翼地拽住了玄翎的衣角,“为什么是也许。”在他的眼中姐姐是喜欢城主的。

玄翎叹气,“有些事,还是不要明白的比较好。”他就不想明白,可对方就是不想他不明白。

“那是我姐姐。”那是他姐姐,能争取的他一定要为她争取。

玄翎突然坐了起来,容与向后一退也仅仅保持着没有碰到的地步。额头几乎抵着额头,他就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着玄翎的笑容。

“你不明白的。”真的不明白的。

“我不明白你就明白吗?”容与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他只是不喜欢有别人能在和风重华的关系上超越他姐姐,不管那是不是朋友关系,夫妻男女之间的情才应该是最密切的。

“我不明白。”玄翎苍白着脸色这么说,“你比我明白。”

容与只要明白怎么让他姐姐更幸福美满就可以了,不像他要想的事太多太多。纵然能纵横千里冷看千年又如何,还不是摆脱不了自己的困境。一时之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容与僵在那里。玄翎却没有再说下去,从树上下来的时候他的手轻轻一挥,断了的衣角就留在了容与手里。

“要想杀我,这毒还不够。”即使让他吃下去也死不了,更何况是下在衣角上。

“你”树上的人是不是会恼羞成怒玄翎已经不去想了,他受了伤,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冰湖夫人带笑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容与正懊恼地把被他下了毒的衣角撕碎,“别像个小孩子一样啊,还不是让玄翎看笑话。”

不想对姐姐翻白眼的容与最后还是乖乖下了树站到了冰湖夫人面前。父母双亡的他也只有这么个姐姐可以依靠了。

玄翎的衣角缺了一块,垂着袖子的时候手腕就露了出来,仔细看就能发现手腕上有一个狭长的伤口一直向上延伸到袖子里,伤口很深,冰晶色的血流沿着伤口蜿蜒而下,从手指间滑过一道晶亮的细线然后隐没在绿草间。凡人无法看见的地方,那些血滴在落地的瞬间变幻出皎白的睡莲,转瞬开放转瞬幻灭。终究是……其实其实,他不知道……前任天帝,他的父王告诉他,他所处的一族即可千变万化,又怎会不能成为一个彻底的人类。而人类,是有情有爱有恨的。若说他对他一点情义也没有怎么可能。

玄翎在湖边停了下来,看着水中渐渐在视野里变得清明的倒影发呆。白衣白衣,其实他只是大部分时间穿着白衣,白为西方之色,而将他和白色最初联系在一起的是他父王前代天帝的封赠西海素清润王敖钦,应天龙神,天帝玄翎。

容与抢回来的剑就放在大堂上,他好像只负责抢,抢了之后有什么用处就不在他关心的范围里面了。

“本来想送给城主大人的,现在看来短时间内都送不出去了。”说到城主大人的时候他还刻意强调了一下,整句话里充满了讽刺的味道。

城里的人大概都知道了,他们的城主说是闭关,其实是在避开玄翎。

容与说的时候看着玄翎,对方让他失望地垂着头没什么反应。他不由恼火地抓着剑扔过去,“交给你了。”

“啊?”一把抓住抛过来的剑,玄翎充分地表现出他刚刚是在走神。

“哼!”容与不屑地冷哼一声,抬脚就走了。

握着剑的玄翎看着他的背景,完全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这是一把好剑,简单的造型和精心打造的细节彰显着某种身份,玄翎把包裹着的绢布打开后只看到全黑色没有任何装饰的剑鞘和篆刻着细巧花纹的剑柄。在剑鞘的一个角落里用古篆体写着“韶华”两字。他伸手拔剑,却发现它拔不出来。感觉到淡淡的灵息环绕在剑的周围,隐隐对他有些抗拒。灵器认主,这个主显然不是他。从感觉来判断,和重华倒是很适合。

玄翎的心思流转间已经走到了眠城城主闭关的地方。

闭关啊……玄翎面对着这一面悬崖不知是不是该进去。自从那次打斗后他就没有再主动去见过重华。这个名字,还是那个时候他起的。那人有一双深黑色的眼瞳,凝望进去就如同被吸进了深渊当中。眼若重瞳,不是双,而是深。浓烈的深黑色瞳仁,还有那如同深渊的瞳孔。玄翎当然知道那里面代表着什么,那是这个世界的凝固和概括……灵息会聚集,会变化。就好像那些天地之间的灵物在这世间久了之后就会因为吸收天地的灵气造就自己的神魂。玄翎感觉得出来,剑上的灵息已经快要达到变化的顶峰了,只要再加些助力眠城的后面有一片山地。最早的时候这里曾经是重华和玄翎住的地方,玄翎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还以为是这位对他不错的长辈在给他想办法。要不是后来突然被这位长辈的封印和火焰所缠绕,他大概还一直以为他们会成为好友。

事实证明重华已经陷入了疯狂。这疯狂牵扯到的太多,玄翎不得不需求他的力量以稳固这个世界,而对方很容易就能用这点要挟他。或者是自己的错误。玄翎抬头望天,天色已晚,这反而让他的视线更加清晰一些。有些事情已经发生就无法挽回,就好像那已经开始的大封印,又好像是他的眼睛,被火焰和诅咒灼烧过的双眼变得对火和热敏感,旁人还以为他是要瞎了,其实不是陷入黑暗,而是陷入了全部的光芒当中,一样的看不见一切,一样的夺走他的自由。对神灵来说,特别是对玄翎来说没有比这更让他痛苦的事了。就如同人类流失生命力一样,神灵得不到灵息也会逐渐消散。再加上重华强行施加在他身上的诅咒。

玄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人,很倦……天空变得黑暗,圆盘状的月亮在一角展露出它的笑颜,在月光冰冷沐浴下的玄翎只感到了疲劳。耗散了自己大部分的力量果然太难支撑了。玄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突然间陷入死亡的长眠,对现在的他来说是能支撑多久就支撑多久。

要不是父王突然离世,仓促的他也不会不得不去寻求风氏的帮助,也不会受火焰和诅咒的侵蚀而无法支撑世界。为了父王的希望,为了支撑这个世界,他真的几乎付出了自己的所有。为了获得一个稳固的支架他不惜用最重的刑罚令自己的魂魄离散散入这个世界以求稳固。代价就是自己灵息的急剧降低。现在就连朱厌这样的妖兽也能伤害到他了。要不是眠城特有的防守,恐怕自己在受伤流血的时候就得尸骨无存了。

他的血,是被所有妖魔甚至人类觊觎的,凡是能够得到那一点天地间最纯净的力量,就能直接登临无上的境界。在他无法震慑那些妖魔的时候,只要他受了伤那些东西就会闻风而来屡试不爽。重华是他亲手下的封印,现在他却还要凭借这个造成这一系列问题的原凶的庇护。不过其中绝大部分的原因倒是为了让天上的掌权者们真的相信他已经变成了目前的样子,就如后来玄冥所说的,他算是扮弱扮出瘾来了……悬崖造成了风的盘旋,玄翎觉得有点冷,拢了拢自己的衣领,坐到了以前经常坐的位子。

那是一个由藤蔓组成的秋千或者说躺椅,就悬挂了悬崖的一面,坐在上面垂下脚正好可以碰到平静的水面。这是重华做给他的。赤着的脚浸在水里多少缓解了一点充斥体内的灼烧感,玄翎很快就歪在秋千上睡着了。伤口愈合的速度很慢,冰晶般的暗金色血液沿着手指向下,慢慢流淌到了剑身上,渗透进剑鞘和剑身之间细小的缝隙,钻了进去……既然是物久即成精,在最后的关头加上的那一点点龙之血脉就成了一把打开锁的钥匙。纯净的凡人无法看见的半透明白睡莲在剑身上盘绕着,剑身渐渐发出光亮来,一个雾气般的影子从剑身上蒸腾起来,凝聚成形……抱在怀里的剑被动了动,他立刻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明亮的光。使劲眨了眨,依旧是一片光帘。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触到了脸颊上,他下意识地想动一下,却被阻止了。

“别动。”很是熟悉的嗓音带起了一片战栗,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很自然的反应,任何一个被那种火焰灼烧过的魂魄都会如此。

那双手从他的脸颊上收回,用布巾在他的手臂上包扎着。

玄翎动了动,藤条做成的秋千比较小,两个人的体型在这上面显得摇晃不稳。

“先上去吧。”玄翎这么建议。

没有过多的言语,重华拉着他的手把他扶到了悬崖上面。玄翎的手紧紧地握着剑,用力到关节都发白了。什么也看不见的感觉很不好,不光是不习惯,还有对不知名的恐惧。尤其是以前还能看见的人突然看不见,那种感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抱歉。”重华只能这么说。

玄翎摇了摇头。眼前的这个人不完全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在他的封印之后重华的本体就进入了沉眠,现在这个出现在这里的仅仅是一个影子。即便如此,也足够让他的双眼不见任何影像。稍微一转头,与手指截然不同的东西在脸颊上轻轻拂过。那是……羽毛的感觉。玄翎茫然地转动着眼睛,却无法获取任何图像。

“是只鸟。”不忍心看他不可视物的眼睛无法捕捉事物,重华抓着他的手让他触到了那只新生的鸟雀。

眼睛看不见了,手还是摸得到那鸟身上的特点的。

“重明鸟?”玄翎惊讶地说了出来,这里怎么会出现这鸟,在重华的地盘上现在是不允许人类之外灵息强大的灵兽进入的。

“你带进来的。”重华笑着把他的手按在剑上。

在获得了龙神的血液之后充满了灵息的剑孕化出了这只灵鸟。

“眼睛一定和你很像。”玄翎突然高兴起来,但那灿烂的笑颜在尚未全部展开之时就消隐了,“不过我看不到了。”

“我……”

“不用再说了。”玄翎抬手让他不要再说了,“我说过了,这是我应该的。”

是他认人不清,是他错误的判断,这是他应该承担的后果。

重华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只得无奈地长叹一声。新生的重明鸟有着一双漂亮的重瞳子,它显然喜欢玄翎更高于重华,稳稳地站在玄翎的肩膀上用爪子梳理着玄翎披散下来的长发。玄翎伸手把它抓了下来,放到重华面前,“这还是顺应你的力量而生的,你来照看比较好。”

“不用了。”重华看着气势汹汹啄过来的鸟嘴,憋出这么一句,“我想它喜欢跟着你。”

看不见眼前一鸟一神大眼瞪小眼的玄翎不明所以地皱眉,“可是我要走了。”

“什么?”重华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让吃过他苦头的玄翎大大退后了一步。意识到自己失态的重华咳嗽了一声,“你的伤还没有好。”不仅是被朱厌伤到的伤,还有以前他造成的伤。

“这伤不会好了。”玄翎不在乎地摇头,“你知道的。”

重华只能沉默,他当然知道玄翎的伤不会好,他们两个的属性相反,他用的又是他最剧烈的火焰,那火焰只会在玄翎体内缓慢地燃烧,随着他的力量强弱而强弱,永远不会消失,除非他自己收回。可是要他自己收回,他一定要恢复到未被封印的状态,显然玄翎现在没有能力打开他的封印,这就形成了一个死结。

“要去哪儿呢?”他这么问。

“去随处逛逛吧。”玄翎的脸上也满是迷茫,“对我来说现在最安全的其实是人间界,何况我还有些事要去做。”局既然已经开始推动,以后的一切就会环环相扣,就连他这个设计者也无法再动摇整体了。

“你太顽固了。”重华突然这么说。

玄翎震动了一下,“我不是。”

“抱歉。”重华再次道歉,“这里就留给冰湖了?”他记得那个女子,见面的机会不多,像这样的女子一样能留给他深刻的印象。

“恩。”他是有点自私吧,明知道留守眠城会有什么后果他却顾不上了,“冰湖夫人已经同意了。”在这座城池里守护着一切的人,不管她是否选择和这座城市一起天长地久,她的后裔也可以成为这座城市的统治者,无论是介于重华的力量还是他的力量。

“恩。”重华歪了歪头,“你现在三魂剩一,七魄不知所踪,我也唯有一魂一魄可以自由行动,我们两个要是混入人间界还真是方便。”

“啊?”玄翎是知道他的意思的,以前是目标太大容易被非人间界的居住者发现,现在力量衰弱到此地步无论是假扮成人类还是索性在人间界投胎转世都很容易。

“我还是觉得你转生的比较好,你的力量散入世界,这样能很容易恢复过来。”

玄翎当然也知道这是尽快恢复的办法,当时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他才让自己的魂魄变化出三魂七魄尽量接近人类的。让他惊讶的不是重华能想到这点,而是这位天上地下第一的神灵似乎也想去人间界。

好似从玄翎的沉默中感觉到了什么,重华笑了,“我就算去转生也是没有过往记忆的笨蛋一个,想必是不会对天帝陛下的计划造成任何妨碍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玄翎苦笑,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惦记着他天帝的封号,“你随意好了……”眼前这个神灵要做什么他从来就管不了。

重华在玄翎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他的身形越来越淡,新生的重明鸟无疑是他最合适的化身,缔结出这只神鸟的不光是玄翎的血,还有他最后剩下来的一点灵息……秋日的圆月在头顶上散出皎洁的银华,眠城内早已点燃了火焰般的灯火,寄托融合着火神一魂一魄的重明鸟披着银辉振翅高飞,跨越过千万的岁月,直上云霄……那之后就是天地悠悠千载如同过眼云烟,等到玄翎再度回到这里是多久之后,等到重华再度回到这里又是多久以后呢。那些神灵们都在等待着,期盼着……

春华秋露,日月在天上行走一轮,人间也要增添一岁。每到这个时节,就有一种悲天悯人或者惊讶岁月无情的情感飘荡出来,就好似原先在绿意怅然的时候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叶已泛黄飘落,暮然回首,秋天的时候了。放眼望去满满的金色在太阳下被分割成一块一块,想必等待着收获的人一定是满怀着喜悦吧。

谁都看不到的高处,金色的华服在天上界的某处沉思着凝望下界。那双深邃的眼神每每望进去就能让人忘记所有,就好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清澈,却也能溺醉其中。然而在一切都结束之后,那双眼睛里浓重的无望却又让那些不明白其中纠葛的神灵们感到不解。

千年的莲花开开合合,千年的故事流传下诸多版本,千年的岁月在弹指间消失无踪。他走过的地方很多,知道的事情也很多。知道是一回事,看到是一回事。真实的经历也是一回事。他也走进过人间的岁月,人类短暂的生命让他们对于韶华的流逝十分在意,就算是能够活到百岁,那年轻而生动的时光也只有那么短短几十载。

若有最在意的人今生能陪在身边,死而无憾了。他听到过很多很多这样的誓言,也看到过很多很多这样的遗憾。所以他变得怯懦了。时间让他变得怯懦,害怕失败,害怕被拒绝。

从前那人没有拒绝他的时候他在疯狂中伤害着别人,现在他清醒了,又是如此的患得患失。简直就不像是原来的他了。就好像那人说过的一样,他更喜欢那个变成了普通人类的他,至少对他不再有过往的争执和敌对。所以他变成了这样吗?经历过千百年时光的磨砺,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岁月也好时光也好,不都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吗?他在时光中穿梭的时候,那些属于别人的伤心和高兴,都与他无关不是。

那以前的彻底的旁观者的角度让他变得冷漠了,然后这冷漠就在这千百年的岁月中慢慢消融了他的心思,让他的疯狂和崩溃在岁月中趋于平静。

看下去,是平静到没有有丝毫波澜的水面,他微微转开了视线。那位集天地造化于一体的神灵现在应该是在他自己的领地上吧……从海面上看到的月光纯白而皎洁。还没有丝毫的阻碍。夜晚的海面缭绕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就像是梦幻一般的情景展现在能够看到的人面前,散发着光之雾的洁净睡莲从海面下长出来,绽放出美丽的虚幻之花。西海的海面上无人看到的空旷地方就缠绕着这些秀美的幻之藤蔓和花朵。挺在海面上的神灵身着白色的衣衫,古典的长袍一角垂落在海面上,激起一点点的涟漪。

这才是西海的本来面目,沉寂了许久,为了封印牺牲了许久的西海的真实面目。就像是悬浮在其上的神灵一样,现在终于得到了安抚。

很久以来玄翎就希望回到这个地方,这是他的领地,就如同自己的家一般。

就算是回到了这个世间,他依旧是选择了尽量少的伤害,对这个世界的伤害,庞大的力量仍旧在地府中沉睡,他是作为泾河的水神而复苏,而不是统御天地的神灵。在他的潜意识里,父王既然重生了,他所承担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在他的心目中天帝仍旧是他父王,自己不过是在一段时间里代替了他父王的工作。

摆脱了某种繁忙的事务,玄翎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时候,不带任何同情地想着他父王这个时候应该被成堆的奏折给埋起来了。玄翎还是很想一个人待一会儿的。

毕竟他一个人待着的时间其实很少,更何况是像这样在灵息中自由地畅游。

他已经很久没有化出原身了,不是不可以,而是不能。失去了太多力量的他无力化出原身,人类的形体在潜移默化中成为了禁锢他的工具。

好在,已经可以解脱一下了月华遍洒在宁静的西海之上,由光影凝聚出来的银白色龙神在水面之上游弋。那寂寞的姿态居然没有在无波的水面上泛起任何涟漪。

原来是可以这么安逸的。

灵息的韵律在西海之上传递,天地间都承载这种力量。

骤然间一道轻灵的光划过了深蓝色的天幕。那是一只青色的鸟儿,看似软弱的翅膀在空中悬停,碧生生的小眼睛好似在传递着什么。是月华在水面上散开了吗?柔和的白色光华在龙身周围变得强烈,直到遮盖住了龙神的身影。待那白色的华光散开,玄翎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西海上的时候,他的面容变得肃整而谦和。

他自然熟识那是来自于昆仑的使者,西王母座下的三青鸟,“是王母有请吗?”他深蓝色的眼睛看着青色的小鸟,似乎能从中看到那位女性王者善意的笑意。

三青鸟的头微微点了点。

玄翎笑了笑。自己也很想见见那位王者,同自己熟悉的那位神灵不一样,这位女性的王者从来都能看到许多他看不明白的东西,尤其是关于他自己的……“那么玄翎就要去打搅了。”月夜下的神灵,竟笑出了无比悠然的味道。

那从来都是神仙的一个梦。

一个追寻的镜中水月。仿佛是最飘渺的地界,又仿佛是最虚幻的仙境。没有谁能真正形容出昆仑的美丽,就如同没有谁能真正看出它的全貌。云雾总是终年环绕着上昆仑,让来访的客人们惊艳于它的多变和无常。这里是上昆仑,是西王母的地界。带着几分尊严和威严,又在细微处展露着它的善意。

这就是上昆仑。西王母的上昆仑。

下昆仑已是人间的凡土,上昆仑却还保留着神话时候所有的内容。

在玄翎踏进这里的时候就能感受到那种留存着永不磨灭的气息。一只青耕鸟儿叽叽喳喳地飞了过来停在他的肩头。被三青鸟不满似地一瞪缩了缩脖子。

玄翎忍不住笑,用手摸了摸青耕鸟的头。青耕鸟立刻又飞了起来,绕着玄翎转啊转,直到三青鸟受不了飞起来去啄它才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这时候正值上昆仑的清晨,所有的生灵还徘徊在自己的梦境当中。玄翎的举动很轻,几乎都没有惊动它们,除了那只起来得太早的青耕鸟儿还没有谁察觉到当代天帝的到来。

就算是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依着这位随和的天帝和西王母的关系,这样的到访是很平常的。

凉亭上已经摆好了茶碗,茶水取自上昆仑特有的冰冷泉水,凡人饮用一杯就能长生不了,不过对神仙除了味道比较不错外就没有多大的作用了。

“王母陛下。”

端坐在凉亭中的不正是那位大方端庄的上昆仑之主吗。

“应帝陛下好久不见。”西王母杨回优雅地施礼。

“王母陛下圣安。”对于这位远古的神灵,玄翎向来保持着晚辈的礼节。

“快坐吧。”西王母轻掩住嘴角,“看你这样子就知道肯定是在西海里游泳吧。”看那环绕在玄翎身边丰沛的水汽和轻灵的灵息就知道了,更别提玄翎那被海水的气息沾湿了一点的衣角了。当代天帝这天穿着白色的纱织长袍,在边角的地方用上好的锦线绣上了睡莲的图样。在上昆仑的风当中似乎飘逸得有些过了头。

“唉。”坐下来的天帝长叹了一声,按住了自己飞扬的衣角。他是按住了衣角,没有来得及扎起来的头发又飞了起来,惹得他皱起了眉头。身边的昆仑女神却在笑。她从来会对这位年轻的天帝的各类麻烦举动微笑。

“他呢?”所以女神在问。

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头发理好了,玄翎的脸色因为女神的提问变得茫然,“什么?”

就算是最温柔的长辈这个时候也要为玄翎的迟钝叹气了,“重华呢?”

原来是说他,“我不知道。”

西王母掩嘴角,喝茶。

“你不去找他?”

玄翎再度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为什么要去找他?”重华是主宰太阳的神灵,是这个世界的支撑者。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神位上,玄翎只是觉得那好像是一个结束。至于结束了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你们可以说是要做维持世界平稳的天平的。你不想去见他?”

玄翎端着茶杯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良久才继续喝茶的动作,“不想。”

西王母忍不住哀叹了一声。

“随缘吧。”上昆仑的主人只能这么说。

玄翎曾经一度以为自己不会知道,事实上他也不想去知道。

“太乱了。”他苦笑着试图给上昆仑的主人解释一下,“所有的记忆都太乱了。”

西王母对他露出了关爱的笑容,“有很多事情不需要回忆过去,想想以后怎么办就好了。”

玄翎沉默了,他是连以后怎么办也想不出来,“随意就可。”把空了的杯子放回桌面上,现任的天帝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上昆仑的女神笑了起来。

薄色的雾在山间萦绕,西王母还记得龙族的力量会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周围的环境。有这位天帝在,风水想不好都不行。山亭位于上昆仑一处突出的山角,从这边四顾而忘能见到距离不远的下方翻卷着的云海。日光从云海中不时钻出来,将山崖笼罩在一片金色当中。

昆仑山的女神看到玄翎皱了皱眉。原本干净灵动的眼瞳似乎失去了些许焦距。她不由长叹。隔了这么许久,玄翎的眼睛终究是没有办法医治了。如果那个时候她早些得知消息,如果那个时候前任天帝没有陷入沉眠,如果……如果如果,只是如果。

仿佛是感觉到了昆仑女神心中的叹息,玄翎的嘴角划过微笑的痕迹,“无碍的,王母陛下无需在意。”

是啊,连他这个当事人都不怎么在意,她又何须为此伤神。当年的玄翎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中选择不对自己的眼睛做任何医治的呢?

上昆仑的主人叹息,唯有叹息。玄翎是不需要她的怜悯的。这位看似柔弱的应天帝陛下从来不需要。

“叨扰许久,玄翎该告辞了。”

西王母起身相送,“应帝陛下言重,还望以后长来做客。”

起身迈出几步后,犹豫了再三的玄翎最终回过了头。

“若是……若是重华陛下想要来找我,还望王母陛下告知玄翎就在最初相见处。”末了又加上一句,“王母陛下若是觉得无此必要,就算了吧……”

言罢也不等西王母回答,就此踏云而走,身影在云海间隐现了几次没入下界。

昆仑山的女神独坐山亭观云海日出,挑眉大笑。

九重天上,以钦天为中央,天帝的钧天殿就位于这里。

天帝钧天会众灵。

云遮雾绕千万年。

曾经有飘渺的弦乐在这里缠绕,曾经有绝美的舞蹈在这里点燃沧溟的火焰。

重华记得,一直都记得。天帝的寿诞上,向来是玄翎奏乐凤鸟起舞为天帝祝寿的规矩在那一年因为玄冥的突发奇想被打破了。重华觉得累,现在是不是又回到了起点呢?或者……经历了很多,是不是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呢?所有看在眼里的都不说,是不是他就能装作没有谁知道呢?花妖的酒很香,一口尝来却是苦涩非常。

“这酒叫‘妄’。”花妖在看了他半天没有办法打发他之后把这坛子酒给了他。

到底是不是妄,他也不知道。酒苦,心中也苦。

“陛下。”他的使者来到他面前。

“是不是都散了?”他问。

钧天殿庆祝前任天帝复苏的宴会该是散了吧。他在向那位郁闷的天帝幸灾乐祸地表示祝贺之后就端着自己的酒坛子躲了起来。玄翎的离开让所有的事务都转移到了前任天帝身上,这位从来都是不务正业的天帝陛下有得哭了。他对此不表示任何同情。

同类推荐
  • 独步歌

    独步歌

    仗剑独步歌,岁月悠悠过。千载不回头,白骨堆成坡。剑中有魔,唯求一败。
  • 石灵之说

    石灵之说

    一本日记,记载着许许多多的神奇事件。向阳阳就是这本日记的主人,她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可就是在这样平凡的她的身上,发生了一件神奇的事。她和她的朋友将面临着巨大的困难,在她们的身上将出现第二条灵魂。
  • 北氏上仙

    北氏上仙

    是什么让宠溺她的哥哥对她痛下杀手?这尾巴是谁的?镜子里的人又是谁?明明不相识的美男子却口口声声叫自己妹妹,那妖艳异常的男人偏说是她的有缘人,更离谱的是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早就定了亲
  • 三界奇迹

    三界奇迹

    在对的地点,学了最霸道的功法。在对的时间,得到了绝世的传承。
  • 九王传说之人王

    九王传说之人王

    九位王者中的人王,为了突破自己的界限转世重修,看人王封印自己的记忆散去自己的修为,还如何保卫人间,如何应对想要他彻底灭亡的生灵。
热门推荐
  • 异斗神

    异斗神

    一个奇异的世界,造就一副怪异的身体。两把武器,掀开一世争斗!一道屏障,牵连两界情缘!诛魔灭冥,唯我独尊。异界三族,我为斗神!看一个荒谷小子如何在异世称霸中揭开这最后的神秘!
  • 哈佛思想课:领导力自测

    哈佛思想课:领导力自测

    小成功靠个人,大成功靠团队。领导就是带团队。领导力=品格+方向+决策《哈佛思维课:领导力自测》从人格、交际、抱负、心理、能力等方面全方位、多角度解析领导力,每个方面都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和实用性。你的决策有多明智,你的团队就能走多远。更大感召、更强影响、更远前瞻、更好控制、更快决断。
  • 藏不住悸动

    藏不住悸动

    记得那次同桌是我们新的开始,对你微微笑了一下的我,还真没想到你成就了我整个青春呢。
  • 附掠者

    附掠者

    如果这一切都是一个梦,为什么会这么逼真。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我希望是个梦。
  • 有妖为证

    有妖为证

    王多多:“我不相信世界上有妖怪,直到我遇到了......”
  • 全能大佬回家种田

    全能大佬回家种田

    苏岚,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出国十余年,找寻父母未果的小丫头。现在再次回乡村种田,却发现家产被亲戚霸占,只能屈居破旧老宅,这使得不少人因为同情她遭遇,都决定对她百般照顾。村长大伯殷勤帮忙,儿时玩伴儿亲切带着直播吸粉,表妹为了留在苏岚身边,愤而和家里断绝关系...直到有一天,众人才发现自己好像自作多情...美洲华尔街最强的财团老总,来到凉乡村,哭着求苏岚:“女皇老大,您快回去打理打理公司吧。”米其林三星大厨,直接下跪喊:“师傅,求求你教我做饭吧。”全世界黑客圈最强的黑客组织魅狐,也在网上哭诉道:“MMP,就想着进攻个小破乡村的网络,谁想到被打的鼻青脸肿,那到底是哪位黑客神仙在凉乡村守着呢啊?”.......而在魔都呼风唤雨的荣少看着自己预定好的媳妇儿,掉落的一个又一个马甲,有点风中凌乱。
  • 月伴辰征

    月伴辰征

    煊国先皇驾崩,太子刘南翊继位,张府少主张鸿翧为皇上贴身侍卫锦衣卫之头目,只是他们之间有太多的爱恨情仇不能自已,镇国之宝残影剑阴差阳错被将军荣府嫡长子荣毅宸获取契约,煊国之战惨胜,将军受难,大漠塔雅氏女子出手与之相救,这一次相遇,纠缠永世…“此生只为君,不顾是非情。”荣府势力不断增长,然而后宫参政干扰政务,分食皇上政权,这到底是谁的阴谋?最终将一切化险为夷的人,究竟是谁?“为何我…付出一片真心,却换来彻头彻尾的阴谋!我明知道这是一场骗局,可我连说累的资格…都没有…”“将军一言,明月无悔…”此生不负君,塔雅明月…我,荣毅宸,定不负你大漠沙如雪,定会待你江山美如画。”
  • tfboys之猫女爱恋

    tfboys之猫女爱恋

    王俊凯,王源,易烊千玺在无意中发现一只猫,带回家后竟然发生了一段奇怪的事…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王飞扬传

    王飞扬传

    “天朝屌丝”王飞扬,机缘巧合突破空间束缚来到传奇世界。在励志为了回家而不断奋斗的征途上,带着萝莉闯天下:波澜壮阔的异界,云谲波诡的大陆格局,诡计不绝的叵测人心;血与火的淬炼,成与败的考验,生与死的抉择……不断成长,终成一代“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