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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陆桥在街上游荡的那个早晨,辛唯正带着一罐煨了一晚上的汤往医院赶去。

“你真是有福气。女儿那么漂亮,又那么乖,听说还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刚走到病房门口,辛唯就听见李楠同病房的一个老太太在说话。她知道那是在说自己,就没有立刻推门进去。李楠一向喜欢听别人夸女儿,辛唯很想听听李楠这次会怎么应对。

李楠只略微沉默了一会,随即用一种很客套的标准语气笑道:“哪里啊,小时候也皮着呢。又爱生病。”

这短暂的沉默旁人一定忽略了,只有辛唯的心向下一沉。

“当妈不容易,不过这不是都补回来了吗?看看你女儿多孝顺啊,我家那闺女,唉,不说了。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家这个嫁了人就忘了娘。”

“你放宽心。我看你女儿女婿都不错,外孙多可爱。”李楠声音里带着疲倦,明显是在敷衍。老太太却眉开眼笑:“我家晓光啊,我们带着他上街,不知道多少人回头看。好多人都问我他是不是混血呢。”

李楠笑了笑,没有接口。

老太太又笑道:“不过也没你女儿漂亮,那天我还听见那几个小护士在羡慕呢。她有男朋友了吗?肯定追的人一大把挑花了眼吧?”

辛唯适时地推门而入:“妈。”又转头对老太太含笑点头,“胡奶奶。”

“唉,乖。给你妈妈带什么好东西了?哟,这汤可真香。小李,你福气好啊。”

李楠忙说:“快给胡奶奶也盛一碗尝尝。”

“不用,不用。”老太太推脱着,辛唯已经微笑着拿过她的饭盒倒了一碗。老太太一尝,赞不绝口,也不好意思打扰他们娘俩说话,就自己颤巍巍地去楼下花园活动腿脚去了。

“妈,今天感觉怎么样?”只剩母女俩单独相对的时候,气氛有些冷场,辛唯轻声问。

李楠看着窗外的树叶发了一会愣,才说:“不错。我问过大夫了,过两天就可以出院。”

“快喝汤吧,凉了不好喝。”

病房里只有瓷勺碰到碗边的轻响,李楠喝汤几乎没有声音。那种安静,让辛唯如坐针毡。她有好几次企图打破坚冰,李楠却眼皮都不抬,始终不肯搭理她。

辛唯看看表:“妈,我下午还有个面试。先走了啊。”李楠闭目靠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辛唯无奈,正好赶上护士进来,又小声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回到家匆匆洗了把脸换上衬衫套裙,辛唯注视着镜子。自己的脸色很难看,嘴角耷拉着,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了几岁。而那种神气既熟悉,又很不讨人喜欢,因为没有一个人会喜欢一张整天哀怨的脸。她无意识地拿起胭脂和口红涂抹在脸上,随着镜子里的形象一点点鲜亮明媚起来,她心里的烦躁也升到了顶点。啪地把口红往桌上一扔捂住脸庞。

思绪又回到那一天。她到系办去,正好在楼梯口遇到主管学生工作的丘行舟。她硬着头皮喊了声丘老师,丘行舟笑笑:“你来得正好,到我办公室一趟吧。”他的声音虽然柔和,却总让辛唯联想到蛇软而灵活的身体。

树上的蝉已经开始叫了,枯燥单调,摩擦着耳膜。辛唯正襟危坐,而丘行舟则跷起二郎腿。

那天的对话很长,辛唯早已忘记细节,只记得他的皮鞋锃亮,脚尖一点一点的在那里晃,让她有些头晕,又觉得恶心。

丘行舟亲自通知她,今年系里的保研名额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有所变动,要砍去一个,而被砍去的,正是辛唯的。

她甚至没有为自己辩驳一下,只是平静地抬起头,幽黑的眼眸里看不到一丝情绪。办公室里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他们都心知肚明一切是起因于什么。

反正事情已经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地步,多一桩她也不在乎。她起身说了一句知道了谢谢,快步离去。

走出办公楼她才想起,自己可以承受这个结果,但是李楠却不能。她的脚直发软,走到一张长椅上坐下,心里第一个念头是,可不可以这样一直隐瞒下去,先找到一份好工作,然后再跟李楠慢慢说。李楠见她工作如意了,也许就能接受得好些。

她念头既定,就想给陈卓打电话。号码按了一半又停止。她已经给他带去够多的麻烦,又怎么忍心让他再为自己发愁愧疚?

也许是因为匆忙上阵,她对于面试求职的经历还少得可怜。发了很多份简历,参加了几个招聘会,都没有得到正面回复。

周末回到家,开门之后李楠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迎出来。她顺着声音走到厨房,李楠正在洗菜,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进来。她有些心虚,喊了一声妈,李楠还是没有抬头。她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上去想要接手:“妈,让我来吧。”李楠手一甩,啪地打在辛唯手背上。电光火石之间,辛唯看清李楠的表情,那种长年累月不变的哀怨令她嘴角耷拉着,在愤怒的时候显出几分阴冷,让辛唯打了个哆嗦。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辛唯看李楠没有去接听的意思,只好自己去接。拿起话筒之前她瞟了一眼来电显示,号码有些眼熟。一个陌生的声音震耳欲聋地传来:“你知不知道你女儿是个第三者?你们家是怎么教育的?做人不能太无耻。她不配被保研,她活该。”她想也没想,立刻挂了电话,因为用力过猛,手带倒旁边一个小瓷像,瓷像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浑身冰凉,发着抖转过头,李楠也已经跟了出来,虽然目光正投向自己,却是涣散的,仿佛聚焦到了远处某个地方。辛唯突然明白过来,这样的电话已经不是第一次打来了。她下意识地低声叫起来,把电话线一拔,手撑在桌上喘着粗气。

李楠从她身边经过,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辛唯跌坐在沙发上。她的头顶是吊扇,正发出轻微地嗡嗡声飞快地转着。好像有本恐怖小说里,电扇落下来,还在飞速转动的叶片足以杀人。

落下来吧,让一切结束,一了百了。也许她都不会觉得疼,因为精神上的疼痛已经接近凌迟。

刚才那个号码和她的大学里那些常用的IP卡电话亭号码很相似。之前BBS上有人贴过她家的电话,还没等辛唯要求,版主已经自觉地删帖警告不得公布他人隐私。然而,还是有有心人记了下来,不断地打电话来替天行道。

当夜李楠的胆结石发作,被送进了医院。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胆结石的发作跟人的情绪有关,可是辛唯不能不把两件事情联系起来。想必李楠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手术后,她再没跟女儿说过话。

辛唯觉得身体里有一根弦绷着。这根弦坚硬,擦着她的骨骼,带来钝而深沉的疼痛。而她能感觉到这根弦已经绷到了极致,随时有断掉的可能。如果断掉,是不是就能贯穿她的身体,带来血肉横飞的快感?

幸而她的手机响起:“唯唯,你好吗?”陈卓温和的声音传来。辛唯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陈卓及时赶来。他安慰了她很久,直到她情绪平复下来,他才谈到最实际的问题:“你经济上有没有困难?”见辛唯不语,他又说,“我给你那张存折你还没有动过。我又往里面加了些钱,应该够你应付一阵。”

她茫然地抬起眼,情绪里混合着羞愧和震惊。羞愧是因为她已经知道李楠去陈卓公司的事情,震惊是因为他的话语里有种告别的意味。

他低头看着她懵懂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而是紧紧地拥抱她,对她说:“我帮你找找朋友,下周你去面试,好吗?”

在这场拥抱中辛唯明确地感觉到,陈卓的身体底部散发出一股衰老的气息。他的激情消磨殆尽,那力不从心的疲倦不仅仅体现在生理上,也体现在心理上。

陈卓也许是个自私的人,但他也是一个普通的人,伤害了别人他自己未必好过。当然,这种不好过,也未必会防止他再次犯错。

辛唯昏昏沉沉地答应了陈卓的提议。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再想别的。

然后,在李楠的持续冷淡中,就到了面试这一天。她努力让自己再次振作,走到镜子前把头发梳好,拿着皮包走了下去。

那一天她的反应很慢,好像思维和身体分家了,总是徒劳地想抓住对方话语里的真正含义,却总不能成功,不得不一次次地请求对方:“能不能再重复一下问题?”

面试官很诧异。本来这个面试仅仅是走一个过场,可是辛唯的表现糟糕得出乎意料,所有问题都没答上来。这样漂亮的女孩,脑子又这样不清楚,真是大忌。

辛唯别的没有领会,却看到了面试官眼里的遗憾和隐隐不屑。

空调车上冷气开得很足,她一上去就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陈卓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她想了想,只对他说:“还好。”其实她不能瞒下去,却说不清为什么要骗他。也许是再不愿意当着他的面暴露自己的软弱无能,给他增添无谓的烦恼。

陈卓松了口气,沉吟了一会,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说:“唯唯,我很快就要调离这个城市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说什么?”过了好半天,她才颤抖着追问了一句。

“我要走了。”

“是……因为我妈去了你公司?”

他苦涩地笑笑:“是总公司的决定,正常调动。傻孩子,别多想。”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掉。

人的眼泪怎么会有那么多,仿佛永远也擦不干。她从车上回到家,眼看着天黑了下去又亮起来,眼泪始终没有停过。

会不会一切都是噩梦,突然在某个点,瑟瑟发抖的她会醒过来,发现原来这么剧烈的痛苦都是假的,都是幻象?还是,时间是永远跋涉不到终点的荒原,一路无望?

她想过哀求他,抱着他的腿苦苦地哀求,诉说她的爱情和不甘心,用尽所有力气留住他。如果他不答应,那么她就死给他看。

她在脑子里模拟了一千一万次,却始终只是在她的无人角落继续哭泣下去。

她没脸求他。是她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如果她没有追求他,如果她没有再去他公司楼下找他,如果她能对李楠做好表面工作,如果……

在那么多的假设之后,她心里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愤怒。她甚至开始恨李楠,为什么要把自己生到这个世界上来。

想到母亲,她没有觉得安慰,反而有奇异的念头在心里滋生:我不想要父母。如果我是孤儿就好了,那么就可以一走了之,不必有那么多不忍心。

她憎恶自己身上的牵绊。她渴望永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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