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浮肿病一直没好,每天都有热度,整天躺在床上,医院建议我休学回家养病。养病期间,享受助学金与医药劳保,期限为一年。
1960年底,寒假来临,我回上海养病。1961年秋,我又返校复学。
在我休学回家途中,南京下关火车站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一到那里,就看到不少八九岁的孩子在讨饭,他们面目黝黑,瘦得皮包骨头,衣不蔽体。我在车站外,用全国粮票买了个大饼,准备在火车上吃,刚付了钱拿到大饼,谁知一个小孩冷不防从我手中抢走了大饼。他抢了就跑,可能是怕我追上他夺回大饼,他一边跑,一边用口水往大饼上一口一口地吐。我没有追他,他见我没追他,就停下来了,我走上前去对他说:“小孩子你不要跑,你吃吧,吃吧!”我问他:“你爸爸妈妈呢?”他拖着鼻涕说:“爸爸妈妈饿死了。”我问他:“这么冷的天气你怎么生活,在哪里睡觉?”他指着旁边一家饭店门口的炉灶说:“晚上就睡在饭店炉子旁烧下的煤渣边。”
回到上海,我看到家里情况也很糟糕。母亲、弟弟和三个妹妹一家五口人都在饥饿线上挣扎,个个面黄肌瘦。家里什么也没有,只买了一些山芋,准备过年吃。全市的菜场里只供应卷心菜,那时叫“光荣菜”。当时每月一人配给三两油,二十五斤粮食。
母亲看到我得了肾炎,脸部和腿部肿得很厉害,心中十分焦急,当时小妹患慢性结核性脑炎躺在床上抽搐。一个赤贫的家庭里有两个慢性病人,糊口都有困难,更不要说营养了。为了我们能多吃一口,母亲又开始饿着肚子到老虎灶上班,靠不断地喝茶充饥。
我家离十六铺很近,这时的十六铺已开放了自由市场,物价高得吓死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这么多人在那里投机倒把、倒买倒卖。有人在卖鸡卖鸭,一只鸡要卖到二三十元。当时一个人的月工资也不过三十几元。我在十六铺德兴酒菜馆 的橱窗里看到一盘松翅黄鱼,其开价要五十多元,令绝大多数工薪阶层咂舌,一小碗走油肉要十五六元,一盘白斩鸡要四十元,一只小乳猪开出了天价,要三百元。
我站在菜馆的橱窗外久久地发呆,心想母亲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三十元,就是我们一家人一个月的全部开销,也买不到一只鸡。自由市场里的山芋也要五元一斤,在这种情况下,全上海的大多数人家只能靠国家按定量按官价配给的粮食活下去,家家都像开中药铺一样,在家用秤重新分配,按人分着吃。饭桌上几乎看不到一点荤菜。
冬天到了,单位里给点补助,让母亲买棉袄,但母亲宁肯自己受冻,把补助来的钱买点鱼、肉,打两斤油,给我们改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