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四年入冬,黄岗生产队同全公社一起开始进行县里第一批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进驻这个队的两个干部,一人是人事科副科长胡成,另一个是文卫科干部夏根。
胡成选住在解放前三代苦大仇深的孙老汉家。
胡成多才多艺,对住这家十分满意,访贫问苦回来总要吹上阵口琴。夏根住另一户。
孙老汉很高兴,他和胡科长住外间大屋,儿子、媳妇二人住套间。他关照儿媳隔几天给科长煮两个荷包蛋面条。
科长工作认真,阶级路线划得特别清,凡上中农以上的人,碰见娃娃也要瞪上一眼。他还宣布这次社教后期要进行土改补课,找出漏网的地主富农。他对贫下中农们很亲热,见面都会从衣袋掏出几粒水果糖塞在对方手中。
慢慢地成分好的青年男女与他打得火热。
一天科长从城里回来,孙老汉家人都在,他掏出七斤粮票和几张布票硬塞在孙老汉手中,老汉激动不已,对面前站着的儿媳说:“科长在我们家这多天了,还没动过荤腥,你明天打两斤肉改善改善。”
“也好。钱可不能你们花,我出钱。”掏出几张票子塞在媳妇子的手上,顺势抓了抓她的手心。
孙老汉的儿子每天五更出去套车。这天儿子刚走,听到科长从被窝爬出轻轻下炕。老汉以为他可能是要去解手。这时月亮没落,昨晚剩下的木柴杆没收拾净。孙老汉侧身一看,科长狗一样在地上慢慢往里屋爬。老汉大梦初醒,坐了起来:“咳,咳!作孽呀!”
一连几天孙老汉闷闷不乐,别人问他都说病了。他思来想去想把事情挑明,可又一想:“这会给工作队脸上抹黑,忍个肚子痛吧!”
一伙女社员去坊上干活,胡成吹着口琴往坊边路过。一女青年喊胡成:“胡科长帮我们捆草来。”
“羞羞羞!人家不理你。”一块干活的女人嬉笑起来。
晚上胡成来到夏根住的地方,问他:白天坊上的女社员见了他说羞羞羞,为啥?
夏根不假思索地笑道:“早几天就传开了,说你和老孙家的媳妇子有勾搭。”
“真的?”
“恐怕过几天风声会更大。”
“造谣,造谣!你相信吗?”
“纪律这么严,根本不信。”
“咋办?”
“开社员大会叫他辟谣,我出来作证。”
社员大会由贫民组长主持。社员们像看戏一样,在昏暗的灯光下个个昂着头。
夏根先发言:“……胡科长能干这种事吗?笑话。他爱人也当领导,是全县最漂亮的女同志,会唱歌,会跳舞,会演戏。舞跳得更好。她上大街男人都盯着看,犯了错的刘主任骑车子看她,碰到了前边的电线杆,眼镜都碎了。公开场合不准跳舞,他俩在家跳,我常去跟上学,那姿势就和天仙一样。你们说,科长能看上老孙家的媳妇子?”
贫农组长是个年轻人,他插言:“那可说不上。”
“野味要比家的香!”人称调皮鬼的小青年站起来做了个鬼脸。
“胡成,这是你在逼迫我,我说,我对众人说,胡成是个驴,是黄世仁!”孙老汉的儿子手指夏根说,“他是驴,你是条狗,是条摇尾巴的走狗!”
天很冷。孙老汉的儿子从屋拐角呼地站起,脱去皮袄,撕碎贴身的白褂冲向门外,众人蜂拥撵出。
次日五更。孙老汉去到荒山老伴的坟上痛哭,儿子相伴,泣不成声。老汉几次要碰向坟前的大石头,都被儿子拦住。
公社工作队及时把这件事汇报给了县委。县委常委们个个大怒,说这是极其严重的打击报复贫下中农事件,还了得?打击贫农就是打击革命,是典型的“反革命”行为。
在全县干部职工大会上,五名警察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将胡成五花大绑带走。
胡成被押到百多里远的黄羊滩劳改营。他家人没人去探视,倒是有俩女干部模样的人先后去过,带去的食品每次他都厚着脸皮给女看守人员送去一些,每次均遭训斥。他恶习更盛,常偷偷溜到看守人员的女厕所头伸进粪坑观望。有次被发现的女看守员在脸上狠狠抽了几鞋底。
一个月后,他的小舅子来看望。小舅子在省上当干部,告诉他:“我在省上熟人多,找关系通通人情,没啥了不起,春节肯定回家过年。”
胡成:“你想法子通过别人给那个小媳妇送几个钱,她对我可好啦!夜夜一闭眼就见她对我笑。”
“小菜一碟,行啊。”
不几日,小舅子又来。
看守人员问:“咋又来了?”
经请示只允许他见面十五分钟。见了胡成他面色惧丧地说:“关系全找了,还找了两个大干部。他妈的,全都摇头,有的还开口臭骂,说那个老汉要是死了你早就埋在教场滩了。”
胡成绝望了。
刚理发没几天,他到理发室又要理发,理发员不干,他赖着不走,趁人不注意拿理发刀割向脖子。
他还算命大,竟然被救活过来。
女人和他离了婚,亲戚们一个个宣布与他断绝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