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情不自禁地温软,忆起那时他为挡白熊,射猛虎,千里追寻,深山救援的情景。
然而,我还没笑完,笑意便已经僵在嘴边。
因为我奇怪地发现,他的马后还有一匹浑身雪白的长腿骏马,马背上,是个身材高挑的佩剑少年。他抱着澹台谨的白色箭袋,回脸向并肩的澹台谨耳语了几句,澹台谨便放声大笑起来。
那是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美貌少年,此前和此后,我都再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少年,他是这世上的唯一,是上天特地降下来克制我的魔星。
他的眉目既有着少女的清秀美艳,又有着男子的魅力,他的美貌惊心动魄,具有致命的诱惑力。
像末央池边的西夷罂粟,像百花苑中的荷泽牡丹,像后花园中的大理白茶花……围苑的风吹过,拂起那少年薄绫白衣的下摆,在风中舒展、飘动、拂卷、缠绕。
这一幅画面,有着摄人心魄的美。这样潇洒俊美的少年,抱着箭壶陪侍在高大健壮的皇上之侧。前面是徐徐飞过围苑天空的大雁,后面是枫叶、秋草、旗纛,是八百少年英俊的羽林郎,是被冷落的盛年绮貌的皇后和宫妃们。
不用再作猜测,我已经知道了自己被冷落的原因。
“他是谁?”我漠然地向守卫的侍卫打听。
“回娘娘,柳玉菡。”
我冷笑一声:“柳玉菡,他不是死了吗?!”
陪在皇上身边的近侍茫然不解,眼睛莫明其妙地向我看来:“怎么会死了?他如今是皇上最宠爱的人,入则同榻,出则同车。皇上对他言听计从,从来没拂过他一次意思。他在皇上面前说一句话,只怕比大臣们说话还管用些……”
这番话愈发刺疼了我的心,我狠狠地向侍卫说道:“闭上你的嘴,起驾回宫!”
堂堂大项国的皇后,竟然败在一个年轻男子之手,这是我不能够容忍的。
我坐在自己的红罗帐中,反手摁着发丝,摘去璀璨闪耀的赤金鸾凤步摇,鬓角细碎珠花,耳间玎玲晃动的水晶坠子。只余一根通透莹澈的长玉钗,押住顶上额发,少了金钗玉坠装饰,原就雪莹的肤色愈显白皙,带着平时少见的清素淡然。
小蝶拿起玉润水滑的半月梳,握住一把绸缎般的青丝,手上动作轻柔,一遍一遍往发梢末尾梳着。看着郁郁寡欢的镜中人,轻声问道:“娘娘,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地说:“小蝶,你知道咱们皇上的新宠是谁吗?”
小蝶不由得吃了一惊:“新宠?没有吧,最近没有添新人啊!”
我冷笑道:“自然没有添,因为他是个男人!”
“什么?”小蝶一惊,手中的梳子跌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我慢慢地说:“今天我亲眼看到了。而且听侍卫们说,他们吃住都在一处,呵,这样的深情,是让所有女人相形见绌的。我可以忍受他喜欢别的女人,但我不能忍受他喜欢男人!”
小蝶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是谁?”
“柳玉菡!”我吐字。
小蝶惊讶地说:“是他,他不是被皇上处死了吗?”
我轻淡地一笑:“很美,你若见了你便知道他为何能令苏陵王失手打死人。我若是皇上也会不舍得杀他的性命。”
“娘娘,这可也太不像话了。后宫中这么多女人,皇上怎么偏偏喜欢男人?”
“是啊,这可是他教训苏陵王的话!”
一夜无眠。天亮时,殿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薄寒的风飘进淡青色的帷幕中,栏杆下,深金或艳紫的菊花都被西风吹残,散落一地。
我倚栏怔了片刻,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园菊。
自古美人如花,转眼就会凋谢,如果我再不采取行动,听任事态发展下去,等待着我的,将是一个可怕而可笑的命运,在重重衣袖之下,我暗暗握紧了拳头,第一次,有了杀人之心。
但是,我怎样才能将他干脆利落地从宫中除去,并且不承担一点责任呢?我知道,皇上是重情重义的男儿,他不会原谅一个针对他挚爱者的阴谋,即使原因出自爱慕。
我命人打听了一下柳玉菡从前的事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并非家世凋零的孤儿,却是扬州一个地方官的儿子,只因不喜仕学,偏学斗鸟走马,学戏唱曲。
他人生得美,又极爱弹弓,常以金作弹丸,出手阔绰,听闻扬州有语:若饥寒,逐金丸。那里的儿童一看到柳玉菡外出,便跟在他后面,捡落地的金弹丸。
用金子作弹丸,可见其富贵的气势,纨绔的水平真真无人能及。
柳玉菡每每春日踏青骑白马过街,便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以观其美貌。
曾有骚客提诗赠他:白马逐金丸,年少复轻狂!
其父屡屡规劝不止,且他又常着女子衣衫,对镜自怜,终于被父亲赶出家门。
后来便浪迹到戏班,这才酿成了苏陵王打死人事件,更有了澹台谨冷宫妃一事。
但此时,柳家已经靠着皇帝的宠幸,入官到京师,其父已经做了上大夫。
我决定亲自拜会一下柳玉菡的父亲柳京云。
柳家大宅的确阔绰,连院墙都比寻常官家高三尺。
门前的两个蹲兽石狮,虎视眈眈,犹如觊觎着什么东西。
凤撵到来,柳家满院皆俯地迎接。
我命他们免礼平身,分了宾主,奉上香茗。
“柳大人可知道其子柳玉菡在宫中做了什么好事?”我轻抿了一口茶,缓缓地问道。
呵,入口香醇,好茶。
定是今年才进贡的极品云翠,一年也只产六两,没想到在柳府能喝到。
柳京云眉头紧锁,默然不语。
“柳玉菡入宫,常和女人一般傅着脂粉,内衣皆为贵重轻绫的女装,与皇上同卧一榻,同覆一衾。”我的语气也渐渐平淡,“我听宫人们说,他曾将自己吃剩的一只桃子送给皇上享用,还笑说是仿春秋卫灵公故事。”
柳京云没有说话,眼睛仍然十分安静地望着外面,似乎说得不是他儿子。
“这些事还可以说是前朝遗风,隐微小事。上月,皇上和他在温泉共浴,裸裎相待,一起比美,说他为“绝代佳人”,在众人面前公然相拥。柳大人以为如何?”
柳京云仍然面无表情,额上有汗水渗出。
“柳玉菡自以为天子宠爱,滋扰国政,罪名已经不小,这都罢了,最可怕的是……”我再次停顿,看着柳京云那张虽然表情没有改变,线条却渐渐僵硬的脸,沉声说道:“他竟然在宫中随意戏侮妃嫔和侍女,倘若污秽宫室,乱及皇家血胤,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便是抄家灭门之罪!”
柳京云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热泪长流:“孽子!”
他缓缓地抬头:“皇后娘娘的话,微臣都明白了。请娘娘放心,臣一定好好管教他!”
我淡淡地说:“柳公子也十九了吧,该成亲了!”
柳京云点头:“是,娘娘!”
没过几日,果然传来消息,柳家准备为柳玉菡选妻,虽然他与皇上形容亲密。但皇帝对柳家的宠爱是人目所睹,一时间,提亲的贵族千金数不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