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昊钧一垂眼，“有。”
“什么？”
顾昊钧不答，看着自己的腿，神色变换了几番，又将问题抛给她，“你呢？”
“我啊……”景汐似乎料到他会不答，也没计较，轻轻说了自己地回答。
“我想让我们一家人回到以前。爸爸妈妈还很好，我和你也很好……其实，哥，你知道吗？我其实还蛮怕死的，可是现在和你一起，我突然就觉得不那么害怕了……”她看向他的方向，虽然在这黑夜里看不出他的表情，可是，她还是那样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哥，你……懂不懂？”
懂不懂我的怀念，懂不懂我的坚持，懂不懂我的爱？！
顾昊钧手一紧，眸子里闪过意味不明地光芒。不回答她的话，而是望着还看不到尽头的雪山路，眉头皱了一会儿，松开，有些淡淡地说：“你休息好了就起来，顺着这条路北面一直走就能出树林。”
景汐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叹口气，但还是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扶着他，“好，我们走吧。”
顾昊钧却不动，抽出他的胳膊。“不是我们，是你！”
顾昊钧支着树干的胳膊在打颤，有汗从发梢处留下来，被吸附在滑雪帽上，凉飕飕的。他低头咬牙把那痛楚憋回去，再抬眼，用毫不掩饰的不屑对上景汐疑惑的脸，打量了一下她的小身板，冷声道：“依你这速度，我没空跟你耗。方向指给你，各走各。”
“哥，你……”景汐话说一半停住，可是能看出她在发怒，眼睛绷得老大。突然，她猛地转头，却不走。深吸一口气，待气息平和又转回来，对上顾昊钧的脸，带着央求小声说：“哥，无论你多讨厌我，但这个时候求你别闹脾气。”
他明明不放心她找来，刚才她明明感觉到他的笑意，她明明才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不一样了……
可是，怎么就突然成了这个样子了呢？
顾昊钧把悬空的伤腿挨到地上，疼的薄唇抖了几下，却还是用力放开扶着树干的手，站直，对上景汐已经发紫的脸，冷笑：“闹脾气？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他越过景汐，尽量没有任何异状地向前走了几步。摄魂噬魄似的疼痛，让他的眉狠狠地拧在一起。可是他出口的话却平稳犀利的让景汐心间都发寒。
他说：“而且，你以为我来干什么，我就是来看看你是怎么死的！不过，你得感谢你那不知道真傻还是假傻的脑子——没看出我在装腿伤拖着你的计量还扶了我一路。否则，我连现在的心软都不会有！你赶紧的，趁现在，我还没改变主意，给我滚到你该滚的地方去！”
“哥……”景汐面色发紫，不可置信的看着顾昊钧的背影，流下泪来。
原来……原来……她以为的只是她以为的，他从没忘记过恨她！他的背影笔直而带着疏离，似乎有比着黑夜里的雪山更让人畏惧的寒意。
景汐咬唇，揉揉在睫毛出冻成冰渣的泪。起步，向着他指的方向走去。既然是他还是这么讨厌她，她何必去逆了他的意思再增厌恶！
一个人的路途，在这为数不多的星星照耀下也没法像刚才那样轻松。她本就低血糖没吃饭，现在跋涉了这么长的路途，几乎是每一步都很艰难。可是，深夜的雪山真的很冷，冷的她即便累急也不敢停下一步。
她的小脸几乎缩在滑雪服里，垂着头，用力地走。
她想活下去，她不敢停……
心里没那么难受的时候，她想起前面和顾昊钧结伴而行的光景，自嘲一笑。她是抽了吧，都快死了，还在想入非、非。
他那么恨她，她怎么就能妄想他像以前一样呢！
可是……
不对！景汐的脸色一变，迅速转身，拼了力气跑起来。
不对啊！他既然那么恨她，有必要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追进树林里来吗？！而且，他那样摔在她面前，怎么看也不想假的！那些因为疼痛而蹙起的眉头，也不是假的啊！
她跑的太快，磕到地上掉落的树枝，一滑，迎面摔倒在地。脸俯在雪地里，冰、冰凉凉的几乎让她不能呼吸。她伸手使劲在脸上揉了揉，把小脸又重新使劲往滑雪服里缩了缩，又哭又笑地爬起来，接着跑。
顾昊钧在景汐走了之后，才不再坚持，放松下来，跌坐在地上。
冰冷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也冷，身体不自觉的蜷了蜷，拧着眉望着景汐走的方向，神色却模糊的看不清楚。
他眯了眯眼，像是想要理清自己的思绪。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能心软了呢！
在听到她说自己死之前想干未干的事情的时候，他怎么能突然就觉得她可怜了呢？！
他们两个人走，其实多是她费力扶着他，速度可想而知。如果她一个人的话，或许再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到滑道附近去寻求救援。让她先走，再找人来救他，她那样执拗的性子，肯定是决计不肯的。他只好……
因为实在动不了，静、坐让冷意更加放肆，似乎要从皮肤渗进血液去。他只好活动下手和上肢，苦笑一声，希望自己能活到救援的时候。可是……他叹口气，也不知道那个白痴，能不能找到正确的路？就算找到正确的路被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反应过来带人来救他？更或者，她根本恨不得这么一直伤害她的他就死在这里……
“哥……”
急促而慌张的叫声在他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在他耳边响起，他吃力的抬眼，看见跌跌撞撞跑过来的红色身影。说跑都不尽然，她几乎是半爬半跑，像是拼命了一样向前冲。
那一刻，他竟然觉得内心是有一丝开心的。在死亡面前，他愿意相信这个不顾一切冲过来的人。
这丫头，真是个白痴！
景汐看到已经躺倒在雪地上的顾昊钧的时候，吓得痛哭出声，冲到他跟前使劲的拍打他，“哥……哥……你醒一醒啊……求你……千万别有事……”
“我还……没死，但估计……会被你……拍死。”顾昊钧其实真的是想睡了，这么冷，这么痛，要不是她的声音，他或许刚才真的意识会完全模糊。现在稍微清醒点，可是冻的发紫的唇色根本连话都说不清。
景汐听见他断断续续地声音，哇的一声哭出来。抱着他的头，脸贴在他的脸上，眼泪流出来，热乎乎的流到他脖子里，很快变凉，但又有新的热度覆盖上去。
“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她哭吼着，突然抬起他的手，狠狠地咬上去，痛苦流涕，“你就是想吓死我对不对？！”
她是真的用了力气，可是隔着手套，那力气便卸了八分，到他手上，就完全没了感觉。顾昊钧却因为她这个动作一笑，暖意从眼底流泻出来。自他回来，似乎就承载了太多的仇恨，苗可的，他自己的，他一件一件都算到她头上。她在他面前一直隐忍，完全没了小时候嚣张跋扈的蛮丫头的样子。他以为她真的成了温柔软糯的女子，却不料，她骨子里一直是个蛮丫头，其实一点也没变。
其实，他也早知道她没有变的不是吗？
否则……他怎么会想到应该除去她那层坚硬的壳。
隔着滑雪镜，景汐看不到顾昊钧的眼。因为她要下去，他半点反应也没有，她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昏过去了，慌张的伸手掀掉他的滑雪镜。
结果看到他微眯着的眼，疲惫异常的样子。她赶紧拍拍他，“哥，别睡，别睡！快起来，我们走！”
她边拍边不知所措的哭泣，顾昊钧只觉得像一只蚊子在他耳边一直嗡嗡嗡的叫嚷，好烦啊，他努力抬起眼皮，看到景汐狼狈的又红又紫已经被冻得肿起来的来脸。
“白痴！何必呢……”
何必返回来，现在这情形，他走不动，她也根本没法走，这样耗下去，两个人都是死。
顾昊钧尽量凝聚力气，劝她，“我走不动了……你先走……就按我刚才给你指的方向，找到救援的人……再让他们来救我。”
景汐哭的脸上惨不忍睹，却使劲的摇头。
她不走，她绝对不先走。她知道她不理智，她该听他的。可是……办不到！
就是死，她也要跟他一起！
她没办法留他一个人在这冰冷的雪地里！
她转过身，拉着顾昊钧的手臂放在她的颈窝处，拉了拉他，让他靠在她的背上，对着顾昊钧说：“哥，你尽量使劲往起来站一站，我背你走。”
她的声音因为哭泣有些嘶哑，但是还是一如她的个性，充满执拗。
可是……她的背这样纤瘦，这样厚厚的滑雪服穿在身上，他覆上去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她的骨头。这样的她怎么能背动他，更何况，走那么长的路！
可是，她的性子，他是了解的。所以，他轻轻叹口气，趴在她背上，随着她起来的势头慢慢用力想要站起来。好让她能背起自己。
景汐憋足一口气，拉紧顾昊钧的手臂弯下腰，起身。但她本就太累，顾昊钧也实在超出她负荷的能力，她身子闪了一下，是要跌下去了。她皱眉暗自道一声：“不好。”顾昊钧还在她背上！
她索性不避了，直挺挺地迎面扑在雪地上，印了一脸白色的雪，在黑夜里成了亮晶晶的小点，冰飕飕的。可是还是转头，问后面的顾昊钧，“哥，你没事吧？”
顾昊钧看着她红肿脸上黏到的雪粒，突然眼睛就有些涩。半响，他不屑地笑了一下，“你这样，是想摔死我？！我劝你还是跟你跑去找到救援人员，别在这里假好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