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病、抑郁症和精神分裂，但凡是能想到的，余晓游都想到了，他认定自己患了心理疾病，简直可以自比新一代的狂人日记主角，不然何以会有这样多异想天开的幻觉。距离他上次“变”作手机到现在，时间不过才过了五分钟，他不能容忍自己这样发神经，病态的以为自己有了变身能力，对于他这样的一个接受了十几年无神论教育和连续几年的辩证唯物主义教育的人，一旦出现了这种情况，那么原因只有一个：他有病。
余晓游想到要去咨询心理医生，不过又担心旁人将他认定是神经质，虽然他自己嘟囔着咒骂自己有病，不过这种“有病”更加讳疾忌医，是绝不允许旁人也这样说的。他忍不住要向母亲倾诉，但是又担心母亲担心他，况且他自上中学以来很少与家里人讲心里话，整日不是埋头苦学便是忙所谓“理想主义”，极少与家人交流，现今与父母和弟弟余小由的关系简直可以称作是“熟悉的陌生人”，要想“重操旧业”与母亲讲心里话分明难上加难。
余晓游思来想去总觉不能得法，寻求外援的途径因“前方施工”被封死，现在唯有“求人不如求己”以自助方能回归正常。他长舒一口气，接着轻缓的吸气，这是缓解情绪紧张的常用法子，如是几次似乎有一定效果，余晓游如履薄冰一样的反复，仿佛保持这种状态便是捧着一个价格昂贵的吹风瓶一般，非得小心翼翼的保护不可。这样吐纳了几分钟，脑子里的幻想似乎烟消云散，并且因为克制了不去看左手手腕，好像连着那块虫形疤纹也不见踪影了。余晓游顿想到《谁动了我的奶酪》里的两只老鼠，认为现在最适合头脑简单的想问题，最忌讳复杂思考，否则一定愈想愈乱，把事情搞砸——或许，或许洗个澡再睡一觉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余晓游穿好衣服下了楼，见余母边织毛衣边看电视，于是问母亲：“妈，这毛衣是织给谁的？”余母回过头，有些埋怨道：“你下来做什么，怎么也不再多睡会，累坏了可怎么办——这毛衣现在做好了预备你秋天上大学时候用。”余晓游笑道：“万一我要考到南方去，您这毛衣也就省了——我想洗个澡，睡觉可实在再也睡不行了。”余母一本正经地道：“你就是考到南方去不也还得回北方来吗，你冬天回来时也可以穿，我再帮你改厚些。”晓游感觉一阵暖流自心内流过，催逼着沿岸增温降雨，他眼睛有些湿润，没来由的想要哭一场，但竭力忍住，干咳一声，强笑道：“我就是考到南方去，也一定带着您的毛衣，没准天象异常，南方效仿北方的冷，天寒地冻，我可得找件毛衣傍身——您帮我烧热水吧，我想洗个澡。”余母将毛衣搁置一边，站起身道：“你等一会，马上就好的。你，你是不是有事？”做母亲的最了解儿子，些小的细节也能够看出他怎么想，但是好长时间没有与儿子亲近，好像技能生疏，一时不知道怎样表达。晓游道：“我没事，只是想洗个澡。”余母欲言又止，想半天只好说：“那么你等一会，水很快就好的。”说着绕过沙发向浴室去了。
过一会余母烧好热水，洗浴用的东西也准备的停匀得当，晓游与母亲说一声“我去洗了”，进了浴室。洗澡的时候余晓游竭力不去想关于变身的事情，他之所以这样害怕自己得了精神病并非没有缘由，一个正常人陷入幻想不能自拔不是神经质是什么？况且余晓游曾见过这类精神病人，还有人讲自己是全知全能的上帝，不过也没见他自己逃出精神病院，照样每天被关在小黑屋子里，厮混于幻想狂群中——不过成天与傻瓜为伍倒也印证一句话：傻子是离上帝最近的人，现在他也是最靠近上帝的人之一——或许没有之一。
——“不过，既然自己已经变做疯子，何以意识还这般清醒呢？莫非——咳，又有哪个疯子不说自己是正常人呢？变身，变身，我真是疯了，没来由地想这种蠢事，不，不行，不能再想了，要快清醒过来——除非，除非我能够变作这条浴巾，否则，否则绝不要妄图我会相信——这，我这是怎么了，疯了，真的疯了！”余晓游已经陷入半癫狂状态，就差要在浴室手舞足蹈起来，不过他还保持着一份清醒，没有发疯叫出来，他现在这种情况，像中举后的范进，像中彩票大奖后的乞丐，意料之外的希求不得正如“猪油蒙了心”一样随时会失了理智。
余晓游的身体逐渐在发生变化，他这次紧紧盯着自己的身体，好像眼睛与这具身体初次会面，非要仔细看清楚不可，又好像这具与生俱来的躯体欠他巨款，若不盯着一定逃跑一样，总之这双眼睛目睹了余晓游变作浴巾的全过程，直至他的眼睛也“消失”不见彻底化为浴巾的一部分为止。余晓游的震惊难以言喻，虽然有了前两次变化的经历，但是那变化因为迷糊着惶如做梦，震惊虽有，但被怀疑包裹着难以相信，所谓“震惊”最多是惊讶自己竟然发疯而已。现今似乎所有所谓迷雾全部揭开——不过，不过余晓游还是有些难以相信，他担心只是自己能够看到自己变化，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便神经病无疑，如果旁人，旁的正常人也能看到他有变化，那么他就有了变身的能力毋庸置疑！
余晓游简直欣喜若狂，但是兴奋中又透着忐忑不安，倘或别人不能看到他所谓的变化，那么他便真正傻瓜无疑，所以非找最值得信赖的人来验证不可。他心内思索着要找人验证，已经难以忍受等待，匆忙擦洗完身子，穿了衣服出来浴室，几步跑上二楼，也不管母亲在身后与他讲话，到自己房间取了手机换了鞋，顾不上整理头发，一口气跑下楼去，只与母亲打个招呼说要出去，便急匆匆奔出去。
路上晓游给智杰打个电话，这个时候已经十一点多，刚好下了第三节课，只剩最后一节课就会放学。晓游的声音循着电磁波急迫地传到方智杰的手机里：“智杰，你听我说，不论你如何请假，现在，立刻，你到学校门口等我，我很快就赶过去，所有疑问等去了再说。”方智杰顿一下，道：“好，路上小心。”他知道余晓游绝不会无故发神经和他开玩笑，今天上午就感觉他不对劲，看样子是真的有重要事。智杰找到班主任寻个理由请假，跑了到大门口把假条给门房，出了学校等余晓游。
不一会余晓游赶过来，因为平时光顾着运转大脑，几乎顾不上锻炼身体，他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额头渗着细细的汗珠，并且因为兴奋，脸上还混着红晕，刚喝过酒一般，直让方智杰误以为他醉了。他奔到方智杰近前，一言不语，拉着方智杰便走，边走边道：“废话不多说，先找个僻静的地方。”方智杰嗅着他没有喝酒，挣开他攥紧他胳膊的手，与他并肩跑，也不多说话，不一会到了他们常去的小河滩。
这条河最多只能称作小溪流，宽不过三四米，平常果真“浅草才能没马蹄”一样不过没着成年人的小腿，逢着降大雨涨水也只做表面文章一样象征着变了雄壮吓唬人。河的北面被生活垃圾侵占，偶尔也被当做露天厕所，因此是个显污露浊的场所，夏天蝇虫横行，逼着人不敢轻易靠近，但依旧有抄近道回家的敢死队悍不畏死的冲锋。河的南边是一片农田，相当的面积都种着玉米，几乎可以称作是苞米林，是情侣们幽会的好去处。余晓游和方智杰穿过农田，向着更偏僻的地方而去。不一会到了一处山坳，这个地方被土壁三面包围，向内凹陷进去好几米，入口与农舍背对而设，难以被人发现，着实是有事密谋无事约会的好去处。
余晓游顾不上歇息，一脸的兴奋盎然难以掩饰，对方智杰道：“我想我有了变身的超能力了！”方智杰愕然：“还是变身虫子的事？”继而郁闷道：“不是讲好了下午‘对质’么——这总不会是前奏，预备了讲更大的事吧？”余晓游顿有些忐忑，道：“智杰，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无论如何，还请你为我保密。”智杰见他这样紧张和一本正经，只好说：“那么你变吧，我只当自己做个梦。”
余晓游四处观望，想该变作什么，他自己心内不安，不敢随意发挥，思来想去不得结论，待视线又转回方智杰身上，见智杰紧紧盯着他，慌乱道：“那么我‘变你’吧！”心内默念“变身方智杰，变身方智杰”，心内的心内默念“千万变身方智杰，千万变身方智杰。”余晓游的身体逐渐在发生变化，但左手手腕的虫行疤纹不知是见了方智杰怕生害羞还是不敢与太阳争辉，总之竟没有发光，只偷偷地龟缩在一处——这更加增加了晓游的不安，早先的忐忑叠加着现今的疑虑，几乎要坚定了余晓游认为自己是神经病的可能。
变身似乎已经结束，晓游审阅这具新的躯体，原先那副排骨样的前胸变得结实孔武，整个人凭空变得高大，并且连着衣服也有变化，他出来时只简单地穿一件半袖和休闲七分裤，这时已变作蓝白相间的校服。可纵使有这样多有力证据，余晓游仍然然不敢独断专行，他谨慎着试探地问方智杰：“怎么样，变了吗？”他已做好了准备，一旦方智杰讲他没有变化，他便立马吃药看医生以绝幻想。
方智杰不回答他的话，呆滞了眼神，木然着表情，只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