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主任, 这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也是我们谁也不愿意发生的事, 你就不要太自责了, 照顾好刘书记, 心里也许会少一些愧疚。
沈紫东点点头说: 也只能这样了。
从他的办公室出来, 徐卓群无端地生出许多惆怅, 好人为什么都活得这样难。
送走市里的人已经快十二点了, 刘力感觉特别不舒服, 心里还在庆幸总算是支撑下来了。 他准备上车, 刚走了两步, 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吴国良一把扶住了他。
刘书记, 你没事吧?
再看刘力双眼紧闭, 手冰凉冰凉的, 吴国良也慌了神说: 快送刘书记上医院。 司机调转车头, 一路风驰电掣。
一切处理完以后, 夜已经很深了, 看着白发苍苍的老医生还站在刘力的床边, 吴国良的心里有许多的不忍, 走上前去说: 老人家, 你先回值班室休息一会, 有什么事我叫你。
老医生抬起头来, 叹了口气说: 你们这一代人, 我真的是不懂了, 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喝酒也不是这样的喝法, 真正是不负责任。 站在医生的角度讲, 什么病都怕反复, 难道你们真的不知道? 简直是胡闹。
此时的老医生完全忘记了他面前站着的和躺着的是什么人,他是站在医生的立场上, 从严谨的医学角度上说话的。
听了老医生的话, 吴国良嘴动了几动, 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怎么解释, 又怎么能解释清楚? 即使是解释清楚了, 又有谁能够理解呢?
第二天一早医生查房, 问刘力感觉怎么样, 他回答好多了,并要求出院。 老医生坚决不同意, 说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刘力说工作忙, 医生说住在医院, 你什么也不是, 你就是我的病人, 我要对你负责。 说完走出了病房。
刘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知道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 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给沈紫东打电话, 安排了几件要处理的事, 处理完这些以后, 感觉轻松了许多, 仿佛卸下了担子。 这时被困意包裹着的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其他的人都各忙各的工作去了,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徐卓群一个人, 坐在那里百无聊赖, 想起沈紫东说刘力又住院了, 不知道刘书记现在怎么样, 一个人出门在外真是可怜, 特别是生病了身边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 她有一种想去医院看看刘力的冲动,但转念一想, 自己一个人去是不是有点唐突, 也有十二分的不妥,那怎么办? 坐在那里苦思冥想, 实在是想不出来一个好办法, 还是再发条信息吧。
一片绿叶包含了它对根的情意, 一句问候浓缩了我对您的思念。 心灵深处总有那么一份牵挂, 请您用心去感应。 让风儿轻轻地告诉您, 我在默默地想念您, 祝您早日康复!
刘力刚输完液体, 静静地躺在床上, 也只有现在他才有时间静下心来想一些事情, 他感叹命运, 感叹人生, 命运之神难道真是残酷的别名吗? 自己来平阳埋头苦干, 却不能被人理解, 险些还被人要了命, 你能说这不残酷吗? 但这种想法转眼即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德尺度, 一个民族有一个民族的道德规范, 一个国家有一个国家的道德准则, 刘力有他的做人原则, 那就是在任何时候回忆起过去都不自责。
病房里静悄悄的, 大白天这难有的静寂, 他一下子适应不了,真想身边这会儿有个说话的人, 打发这难挨的光阴。 可是来得人都让打发走了, 并嘱咐他们不要声张, 他不想兴师动众。
忙惯的人最怕闲下来, 这一闲下来心里感觉空落落的, 正好手机响了, 是短信提示。 他打开手机看完短信, 再一看号码, 还是前几天的那个号, 在心里轻轻地叹息, 好马虎的一个人啊。 合上手机本不想搭理, 可心中总有一点点不忍, 应该告诉对方信息发错了, 这样想着又拿起了手机。
秋天是无字的长信, 读到末尾是一片烟雾。 谢谢您的祝愿, 我送您一曲幽幽的泉音, 冲击世事的烦嚣, 让恬静的欢悦久驻心灵。
又住了两天, 实在是躺不住了, 刘力坚决要求出院, 可老医生还是不答应, 最后院长出面协调这件事, 说刘书记工作忙, 能不能通融一下, 医生说在这里他只是我的病人, 我要对他负责,你能保证他出院以后再不出现上次的情况?
听医生这么说, 院长看了看刘力, 他知道医生说话的份量,谁敢保证, 谁又能保证的了。
刘力一听这话, 连忙说: 我保证, 我一定保证, 保证这段时间内不喝一口酒, 而且一切听从您的嘱咐休息好。 怎么样?
刘力反问了一句, 大夫也被他的这种说话方式逗笑了。 他叹了口气说: 真拿你没办法, 不过你要定期来医院检查, 这不是开玩笑。
刘力看着大夫, 心里涌出无限的感慨, 被他这种执著的敬业精神所感动, 这种精神在当今的时代里已经是不多见了。
几天没进办公室, 今天坐在这里, 虽然一切如故, 刘力心中还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塞翁失马, 焉知非福, 这几天躺在医院里, 他想了很多很多, 像他这样的人, 能有时间真正静下来, 不受外界的干扰, 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人生有时候真的很难说清楚, 但如果能达到一定的境界之后,它能告诉你人生的短暂, 宇宙的永恒, 它知道世事演变是怎样无常。 更知道这世间所有的争名夺利, 到头来是怎样的无影无踪。
刘力心里曾经模糊地有过一本经, 这本经有时候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是这几天里, 它却明显地露出了真身, 那就是为官一任, 造福一方, 即是古训, 也是现实需要, 要是不改变平阳的面貌, 那造福一方只是一句空谈, 恐怕也就只能为官一任了。
他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机构改革喊了多少年了, 可越喊机构越庞大。 这个问题现在已不是哪一个地方的问题, 它已带有普遍性, 也正应验了一句话,人浮于事。 这一句话囊括了当前社会政治中最突出的现实问题。
而这个问题长期以来又始终没有得到解决, 没有解决的原因, 是多方面的因素, 有人为的, 有历史的, 有客观的, 而更多的是多少年来制度体制上繁衍出来的一种痼疾。
打破这一体制, 实行干部分流, 刘力进行过方方面面的思考,也权衡过各种利弊, 老百姓肯定会拍手称快, 因为它顺应民意。
但刘力却怎么也乐观不起来, 因为有了前一次的教训, 他怕自己重蹈覆辙, 如果再有下一次, 可能就不会那么幸运了, 也许再也爬不起来了。
刘力主持召开了一次书记办公会议, 谈了自己的想法, 并同大家交换了意见。 大伙一致认为意向是好的, 首先有利于平阳经济的发展。 但实际操作起来难度比较大, 怎么运作让组织部门和人事部门拿出具体方案。
干部分流这一消息一经传开, 在平阳引起的震动绝不亚于七级地震。 吃惯了皇粮的这些爷们, 一夜之间都有了一种危机感。
虽然分流的只是一小部分, 但谁敢保证这一小部分没有自己呢。
这几天机关里上下班的人如潮涌式齐刷刷的, 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绝没有迟到早退的。 如果再到各单位各部门走走, 就会发现没有一个人是闲着的, 大家都在为党的事业, 勤奋地工作着。
刘力翻看信访局转来的一封群众来信, 沈紫东走了进来, 刘力抬起头想听他说什么, 可是沈紫东什么也没有说, 他给刘力的杯子里倒满了水。
刘力好生纳闷, 只得问: 有事吗?
没有。
当与他的目光对视的时候, 刘力还是捕捉到了一丝的不安,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沈紫东看着刘力说道: 刘书记, 这几天你如果出去, 一定要带上我或者是秘书, 不要单独行动。
听了这话, 刘力倒来了兴趣问: 为什么?
今天早上在门厅政务公开栏里, 张贴了给你的一封公开信,对你的人身进行攻击, 说你来平阳为了给自己捞取政治资本, 不惜牺牲大家的利益, 标新立异, 把平阳搞得人心惶惶, 不知你究竟达到什么样的个人目的才肯罢休。 还说你脱离实际, 脱离组织,搞一言堂, 出尽了风头, 大树个人威信, 压制别人抬高自己, 独揽大权, 排斥打击其他领导。 机构改革在全国来说也只是一种政治口号, 为什么平阳要身先力行呢? 平阳需要的是平稳发展。
听完沈紫东的话, 刘力笑了笑说: 你放心吧, 这要比我想象的文明多了。 说真的我已经做好了第二次挨打的准备。
说完他又低头看信, 沈紫东看他根本没有把这当回事, 只能说: 刘书记, 你可千万不能大意。 说完离开他的办公室, 轻轻地把门拉上了。
从刘力的办公室出来, 沈紫东心情很沉重, 他为刘力捏着一把汗, 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这时候才感觉到什么叫束手无策, 他想找徐卓群聊聊, 释放一下这种郁闷。
你忙啊?
也没忙什么。 徐卓群见沈紫东进来, 放下了手头的活。
我真担心啊。
徐卓群听他这么说, 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 自己又何尝不担心呢? 也许徐卓群的担心更多了一种成分, 是心中油然而生的一种近似于亲情的感情, 还是什么,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沈紫东继续说道: 也许这封信只是一个信息, 一个前奏, 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以前常听别人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我嘴里不说什么, 心里还是挺不服气的, 总觉得这是对我们这种偏远落后地方的一种偏见。 现在看来这话不无道理, 我们的百姓在经济上没有富起来, 没有更多更深的文化, 对他们讲公民意识只是一句空话, 只有把经济搞上去了, 反过来才能提高全民族的素质。
刘书记所做的一切不正是这个目的吗? 可在平阳有多少人能理解,能悟到这个深度? 听了他的话, 徐卓群表示认可地点了点头。
天气就像小孩的脸, 说变就变。 秋天悄悄地走了, 冬的骤然降临让人一下子还无法适应。
早上上班路过刘力的办公室, 他的门半开着, 徐卓群看见刘力喝着水, 还看着什么东西。 喝水也许是想给身体增加点热量吧,她这样想着心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这几年来, 她一直以为经过那次婚变以后, 感情已经变为了一潭死水, 不会起任何涟漪, 已经化为一团灰烬, 不会有一丝火星。 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变了, 变得多愁善感, 并且心中多了一份牵挂,多了一份担心。
也许是刘力人格魅力的感召吧, 炸雷般地惊醒了她沉睡的感情, 她没有想到这份感情来得这样直接且又猛烈, 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
她的人生可以这样说, 在没有认识刘力以前是单纯的, 现在却点缀上了缤纷的色彩。
坐在办公室里, 刘力的影子始终在心中萦绕着, 赶也赶不走。
人们常说思念是一种美妙的折磨, 现在才体会到这种滋味, 她的思念变成了一种担心, 担心他的身体, 担心他的一切。
坐在那里, 不知道怎么传导这种牵挂, 最后还是打开了手机。
白露至, 天转凉, 鸿雁群飞翔, 红花谢, 绿林黄, 寒雾涨,莫忘添加厚衣裳; 一人行, 工作忙, 身体需安康, 放不下的牵挂。
保重!
刘力看完短信, 还是那个号, 这次他想不会是再发错了, 搜索了记忆中所有熟悉的号码, 但就是不知道这个号是谁的。 出于一种礼貌, 同时还有好奇心, 他把电话打了过去, 想知道是何人?
并想说声谢谢。 电话通了, 就是没人接, 奇怪。
来电显示是刘力的手机号, 徐卓群的心止不住咚咚地跳, 这时候她真怕猛然间进来一个人, 会发现自己的窘态。 谢天谢地,手机总算是停止了它的呼叫, 徐卓群的心渐渐恢复了平静。 她知道这只是一种带血带泪的单相思, 这杯苦酒只能自己悄悄地吞咽下去。
她也清楚地意识到在她和他之间, 是一片模糊的境地, 是一片沼泽, 她不敢贸然介入。 她怕, 她怕自己一旦陷入进去, 还有没有生的希望。 可是她身体里有一种东西在慢慢地发酵, 膨胀,他的一言一行, 一举一动开始牵动她的心。 当刘力无意间闯入自己的生活后, 徐卓群对男人那种根深蒂固的戒备防线也顷刻间土崩瓦解了。
整个大楼里静悄悄的, 沈紫东一遍一遍地看着表, 时间仿佛是被谁拖住走得太慢了, 离九点还有一个小时, 他去刘力的办公室几次, 看见他都在忙着。 早过了吃饭的时间, 可他现在还饿着肚子, 沈紫东让他先吃点东西, 可刘力说等吴县长回来一起吃,沈紫东再也不好说什么, 剩下的只有为他担心了。
刘力有严重的萎缩性胃炎, 治这种病最好的办法就是养, 少食多餐, 不能暴饮暴食, 可刘力什么时候能做到这样呢?
早上吴国良打电话说晚上陪投资商从北京一起回来, 接到电话后, 刘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但还是有很多的担心, 商是招来了, 关键就是人家来平阳考察是否满意。 平阳有丰富的本地资源,如果这个农业开发项目一旦成立, 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 而且在原材料的基础上效益翻了几番, 这是平阳经济发展至关重要的一步, 刘力能不重视吗?
客人们准时到达。 当车驶进了平阳最高级的凯帝饭店时, 刘力和其他几位领导已经恭候在门口了, 吴国良将宾客一一做了介绍, 刘力紧紧地握住投资商的手说: 欢迎, 欢迎, 欢迎你们来平阳做客。
席间主人们以最高的热情表现了西北人的质朴与豪爽, 吴国良一直用眼色制止刘力喝酒, 可刘力还是一杯一杯地往下灌, 这可能也是一种独特的表达方式, 是诚意。
第二天八点钟, 刘力、 吴国良陪同投资商做实地考察, 大岭乡是平阳县最偏僻的一个乡, 这几年虽然通了车, 可公路又窄又烂, 坑坑洼洼的。 他们行驶在这条多年失修的公路上, 车子颤抖的厉害, 就这样一路颠到大岭乡, 人都快虚脱了, 大家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这条路能把人颠得肠断肺裂。 刘力、 吴国良更多了一样感受, 那就是面对投资商, 他们真的是感到无地自容。 作为一方衣食父母官, 除了连声说道歉, 还能再说什么。
也就在这个时候, 他们暗暗下了决心, 在最短的时间内, 不管采取什么样的手段, 一定要把这条路修好, 否则真的是对不起这里的百姓, 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投资商对这里的资源还比较满意, 但对这几十公里路不怎么看好, 担心以后产品的运输会出现问题。 刘力向他们保证会在短期内把路修好, 投资商笑着点了点头说: 我相信你们。
实际上想改造这条路已经有好几年了, 但市计委迟迟不给立项, 资金没有办法落实, 所以一直拖延下来。
交通不畅也是制约本地经济发展的一大因素, 遇上雨季这条路根本无法通车, 眼看着一堆堆果实烂掉, 就是运不出去。 当地人活的心烦, 有本事的都想办法出去挣钱去了, 剩下老实巴交的农民只能望天兴叹。
这里的经济一直搞不上去, 这几年还出现了倒退, 这成了平阳每一届领导最痛心疾首的病根。 改革开放搞了二十年了, 平阳的城乡面貌始终还在八十年代徘徊。
躺在床上, 还如颠簸在大岭乡的那段公路上, 忽上忽下怎么也无法入睡。 是啊, 大岭乡的老百姓太需要这条路了, 可这几十公里的路不是说修就修, 得先搞可行性计划, 再由市计委立项,然后到市交通局争取建设投资, 最后才是开工建设, 哪一个渠道都得打通, 哪一步路都得走, 缺一不可。
刘力暗下决心, 不管遇到多大困难, 这次说什么也要把这条路修好, 改建公路是为民造福的一件好事, 为官的又能为民做几件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