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的散场音乐想起,我在座位上愣了十几秒,久违的感动打内心升腾。回过神儿,缓缓起身,鼻尖酸酸的。随着人流朝外走,一双年轻的情侣跟在身后。男孩对女孩说,怎么和我想的不一样呢,原来是部爱国主义影片。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观感,我一直以为散场时片刻的感动和之后冗长的思索才是一部好电影应该给我们的。
回家的路上,十三燕的一声“敢”一直在耳边回响。少年的梅兰芳、青年的梅兰芳、中年的梅兰芳……梅郎的这一辈子不都是和这个“敢”在较量吗?
大伯扛着纸枷锁要年幼的梅兰芳离开梨园行做个凡人,他没离开,他爱这个好这个,一辈子战战兢兢扛着他肩上的纸枷锁,善良做人,谨慎做戏。年轻的后生一心要给“座儿”们唱最好的戏,在给爷爷辈的十三燕搭戏时便想改改沉闷的老戏,可改戏的想法刚冒出来,就给呛回一个“敢”字。末了,梅兰芳还是改了戏,博得满堂彩,却一不小心抢了十三燕的风头。十三燕不服输,要同还是个娃娃的梅兰芳斗戏,没想到这年轻人不但应了,还赢了。
梅兰芳也有怕的时候。斗戏的头一场,他躲在角落里说,词儿全忘了。他最怕的事就是不能唱戏。可国难当头之际,梅先生毅然决然,不唱了。在日本人的胁迫下,梅先生从容镇定,一句“不演”不卑不亢。他没忘十三燕死前对他说的“你什么时候也把咱艺人的地位给提拔提拔”。日本人软硬兼施,梅先生不但打伤寒针让自己病倒,还蓄须以明志。他用最朴素的方式证明,在戏里他可以比女人还女人,在戏外他是男人里的好汉。
梅兰芳是心地纯净的人,也是孤独的人。唯有纯净,唯有孤独,才能让他保持着戏里的那一份清新脱俗。邱如白一心打造不食人间烟火绝世高雅的梅兰芳,可一出游龙戏凤的《梅陇镇》让他爱上了孟小冬。一个是男人唱的旦角,一个是女人唱的老生,都没扮上,却一唱钟情惺惺相惜。再好的一对最终也不得不面对生离。孟小冬走的那一晚,梅先生与妻子福芝芳泪眼以对。我相信,这眼泪里有多少痛苦和愧疚,就有多少宽容和无奈。
好戏是大气的,也是注意细节的。《梅兰芳》为我们掀起已成为历史的记忆一角,那处处散发着旧式艺人沉静善良、朴实谦逊、内敛包容气息的中国,那优雅与俗媚混杂的中国,那传统与创新冲突的中国。在这个大背景下,《梅兰芳》的人物更加立体。余少群饰演的青年梅兰芳精致婉约,胜似舞台之上的梅兰芳。黎明饰演的中年梅兰芳温文尔雅的表象下是为纸枷锁所困的压抑、坚忍、良善的集合体,更偏重于戏外作为凡人一面的梅兰芳。十三燕京韵十足的做派和死不服输的孤傲,邱如白捧梅坚定不移的热情和面对梅孟恋情的不择手段,孟小冬敢爱敢恨的率真和面对梅大爷透着矛盾与酸楚的一颦一笑,福芝芳为人妻难免的妒忌算计,梅家宋妈的偶一出场……他们各自性格鲜明,却又都是识大体的人。传统的中国社会就是由这些虽有瑕疵但心地纯良的人撑起,代代传承。
《梅兰芳》也有瑕疵,搁起不表,是因为它功大于过。如果说电影的前半部分展现了中国近代历史画卷和国粹京剧的神韵,那黎明出场后的下半部分则用含蓄的老派的情感表达方式诠释了所谓爱戏、爱人与爱国。
观赏《梅兰芳》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胜负输赢的战斗,摆不脱的意识形态惯性思维和早被抛弃亦或异化的文化传统,悄无声息地挑战向往美好良善的内心。
“敢?”
“敢!”
2008年1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