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记者脖子上吊着照相机，手里捏着录音机，在她家里采访。这是日报《Bellingham Herald》记者登门采访报道中国春节。她的家就在我家对面，当中隔着一个湖，湖很大很长，湖上没有桥，绕着湖开车过去，要开半个多小时。两家都在山坡上。她说，用望远镜应该看得见。我说，我们用焰火联络。
那天晚上，我去吃晚饭时，报社的采访已经结束了。饭后还有一帮洋人来参观，他们是当地读书会的成员。我被邀请去谈中国。
我想象着白天那个洋记者拍的照片，哪些应该用在头版，彩色的；哪些用在后面，多视角，黑白的。想象着正在路上的读书会美国朋友将对哪种摆设最感兴趣？最喜欢听什么故事？大门外面的红灯笼、中国的窗花剪纸、金元宝、木雕躺椅、贴了贝壳画的红木茶几、大理石台面，还有厨房里的林林总总。
客人进来以后，她给每人装一碗桂圆红枣莲子汤，这是大年初一喝的甜茶。她转身问我：“是不是啊？融融，中国的传统？”我答道，初一早上吃甜食，我还记得。但是，我没有告诉她，我们吃的是赤豆年糕汤。
把晒干了的水果再放入水里煮，这不是美国人习惯的饮食方式。桂圆红枣和莲子，美国超市里从来不出售。我在旁边补充道，非常有营养、非常健康、非常有利于美容的食品。
一碗甜茶给了他们这么多的新鲜和惊喜的信息，不知道他们内心是否真的喜欢。
然后她向大家介绍大年夜的晚餐。她的普通话说得勉勉强强，说到“十全十美”时，舌头不太听话。不过，普通话是对我说的，我能听懂。她向洋朋友解释“十全十美”，说的全是英文。这位来自马来西亚的华裔后代，才来我们城市一年多，普通话是向中国朋友学的。她叫Sabrina Walton，Walton是她夫家的姓，丈夫是美国人。
没有看到过中国人像她那样热心于在美国传播中国文化，今年她被选举为这个城市的华人联谊会的会长。Sabrina的祖辈在20世纪20年代从福建移民马来西亚，她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国画大师。她本人曾经从事模特儿工作，至今保持着苗条的身材。为了过春节，Sabrina邀请当地的老华侨海伦和黛比一起去温哥华采购。海伦和黛比从中国台湾地区移民来美，老家都在中国大陆。海伦移民美国四十多年了，告诉记者很多她家乡的传统，她担心年轻人已经把传统丢得差不多了。黛比说，她每年都给孩子“压岁钱”，把钱放在红信封里，藏在孩子枕头底下。现在孩子长大了，她仍旧坚持做。
此刻Sabrina正在给读书会的朋友解释什么是“十全十美”的晚宴。她的面前有一盆配好的食品，名叫罗汉斋。她说，罗汉斋有十种蔬菜，每一种都有象征意义。她说流利的英文：青葱象征着“聪明”，生姜象征“生命”，芹菜象征“勤劳”，大蒜象征“精打细算”，粉丝象征“长命百岁”，发菜象征“发财”，金针菜象征“金子”，胡萝卜象征“大红大喜”，木耳象征“耳聪目明”，豆芽形同“如意”。她还准备了如意玉石，让美国朋友增加了感性认识。一个中文单词，她要解释多次，从意义到发音，从发音到象征性，再解释象征意义。显然为此她做了很多功课。
“十全十美”年夜饭共有10个菜：鸡象征“机会”，鱼象征“多余”，蹄膀象征“元宝”，肉圆象征“团圆”。还有鸭子、大虾、春卷、热汤、八宝饭等等，每个菜都有非凡的意义。
读书会的朋友和报社的记者一样，认真记录，新奇无比，好像在听中国神话一样，个个喜上眉梢。过不几天，这些有趣的象征性蔬菜即将登在英文报纸的头版。十全十美的春节就这样流传到美国社会。而我，虽然是个中国人，却对此一无所知。春节在我们小时候，除了吃，没有什么其他意义，讨吉利被当作愚昧来批判。而在传统的老华侨那里，古典的春节却保持着顽强的生命力，真让我开了眼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