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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遗产

浩浩荡荡的车队驶向陵园深处,今日是老爷子入殓的日子。但家人及前来的吊唁的宾客上午才在火葬场别了老爷子的遗容。

按规矩,老爷子骨灰是要由长子手捧的,可但家长子却是个远近闻名的痴障,要是把捧骨灰的任务交给他,谁也说不准下一刻会闹出多大的动静。

但失的父亲忙着招呼往来的宾客实在脱不开身,没得办法只有将这捧灰的任务交到但失的手上。

老爷子生前爱热闹,后人们估摸着老爷子还是希望一家子人完完整整的送他,所以也没用轿车送灵,而是让捧着老爷子的骨灰的但失和家人姊妹们同座上了一个大巴车。

“你们说一下,为什么人死后要在家中停灵七天?”

许是车上沉默悲伤的氛围太重,车上的人竟开始胡天海地的聊起天来。

“小失,你知道吗?”

但家老四虽英年早逝,却留下了一对极为活泼的儿女,说话的正是但家老四的女儿,但雪颜。

抱着老爷子骨灰的但失独坐客车最前面,一边颇为不舍的拿手厮磨着骨灰盒上的花纹,一边回过头对着这个比自己大两个月的姐姐摇了摇头。

雪妍见此情形哈哈一笑,左右望了望一旁屏气静听的姊妹们,故意压低了声线,哑哑说道。

“传说中,人死后七天内,魂魄是不会马上离开自己的身体的,只有七日过后魂魄才会彻底离开了遗体,而遗体也只有等魂魄离开后才能入土。否则便是犯了忌讳,如果魂魄未走,入土的遗体便会在棺椁中渐渐僵化,受地气滋养便会使葬地化成养生地,养生地中的亡者遗体最后会化作僵尸,贻害子孙....”

一边说着,但雪颜一边学着僵尸的模样吓唬着周遭的弟妹们,直吓得年小胆弱的哀嚎不已。

但失听了雪妍的话,低低一笑摇了摇头,低下眼垂看了看怀中装裹着老爷子骨灰的灵寝,默不作声。

“怎么?小失,你不相信?”雪妍见但失淡然面色,一脸的不相信,当下眼角一挑,便是要发作。

这雪妍是但家出了名的直肠子,长得出落精致却是个没有半根花花肠的直爽性子,人无坏心却又娇惯了些,自幼便是个男孩性格,算是自家姊妹中的孩子王。

“你既然不信我所说的,想必是知晓其中缘由,那你倒是说说,这停灵的出处。”雪妍见到对自己的话丝毫不信的但失,心中难免不忿起来。

但失却是呵呵一笑,转头看着即将发作的但雪妍,说道。

“我听到的传说没有僵尸妖魔,却是一个一尸四命悲剧...”

传说早在古时,有一妇人丧夫养子,育有三男一女,夫人含辛茹苦养大膝下孩子,直到男婚女配各自成家。适年,妇人五十出九,合该遭劫死于非命,妇人子女见老母亡故,当夜便将其入殓,以木棺石椁葬之,望母能享入土安宁。孰知,是夜,子女皆梦其母。梦中,其母大哭求救,直言其身尚未死去,开棺救之。子女四人只当夜思老母方惹梦魇,一夜至天明。翌日,老妇子女聚之言及昨夜梦魇,见姊妹间梦境相同,当即惊之,遂开棺而验。棺椁开后,只见其母颅开脸绽,棺板被指甲划出无数血痕。子女大惊,方知昨梦不假却是老母所托,现今闯下大祸,以致母亲闷死于棺椁,当即悔恨交织,皆自尽于其母棺前。由此,一传十,十传百,为避免悲剧再次发生,此后家中亲人离世必停于家中数日,是为停灵,而民间便因此流行起了停灵的民俗。

“....只是关于停灵的传说,何时开始传于何处早已无史可考,你刚才说的栩栩如生就像是关在棺材里亲眼见过似的,我只当自己听说的传说有误,哪里还敢质疑你。”

自幼和雪妍斗惯了口角的但失嘴角一抿,便是反齿相讥。

“你....”

“好了,好了!也不见今日是什么日子,送灵路上满口鬼神的,真不怕忌讳吗?”

一侧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放眼看去却是一个长相颇为俊朗的青年男子,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三四,也是披麻戴孝的装束,却是浑身带着不属同龄人的成熟和英气。

“韩哥,你来评评理,我说个故事给姊妹们解个闷,这个小失,不识好心,张嘴就和我抬杠。”雪妍看到来人似乎颇有些忌讳,方才还一副女汉行径转瞬变得小鸟依人起来。

“韩哥...”但失见到来人也不由得正色起来,收起一副玩世不恭对着来人规矩的称呼了一声。

来的人名叫韩卿,在整个但家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按照老爷子生前的说法,他是老爷子生前的一位故友的遗腹子,生母亡故后,老爷子见他无亲无故颇为可怜,便把他带回了家当作子侄教养。

可还有传说,韩卿是老爷子50岁那年一时贪杯后与外面的女人珠胎暗结的私生子,本来一直花钱养在外面,可后来那个女人得了重疾离了世,便将他带回了家亲自抚养。

可事实到底是怎么样的,随着老爷子故去,只怕已经无人知晓了。

韩卿在家中很受器重,一直和但失的父亲学习做生意,但失父亲对他也颇为爱护,手把手的对他倾囊教授。韩卿十八岁开始便一边读着大学一边帮着但失父亲管理家中生意,比之那些纨绔的二世祖,韩卿这些年在但家算是颇有名声。

韩卿转过身来看向但失,视线从但失脸上逐渐转到怀中的骨灰盒上,眼神颇为复杂的停驻了一会儿,方才转过身冷着脸对着雪妍呵斥了一句。

“叫你平日好好读书,竟读些神神鬼鬼的东西,送灵路上也敢胡言乱语,不怕亵渎亡者吗?”

雪妍当场低下了头,却是连回嘴的勇气都没了。韩卿见状转过身又斥了但失一句。

“你也是,姊妹们之间的玩笑,你这锱铢必较的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我好好改改。老爷子这一生最疼爱的就是你,送灵路上由你捧灵,这关乎整个家族在外人眼中的面子。一天到晚的就知道顶针上线和人拌嘴,我看疼你也白疼,十八岁的人了,何时才能长大。”

向来能说会道的但失却是一时语塞,看着捧在怀中的灵寝更是觉得羞愧,烧红了脸的低下头低哝一声。

“韩哥,我知错了。”

韩卿左右一扫吸上了一口气对着四周的姊妹们说了一句。

“马上就要到陵园了,都闭目养养神吧,这后面要料理的事情海了去了,可没休息的时间。”说完便重新坐了下来,率先闭目养起了神。

至此,整个客车鸦雀无声,直到陵园,一路默默无语。

又过了半小时,已临近午时,总算是到陵园。车停了下来,但家一众人等下了车整了整衣衫便由但失捧灵走在前方,一旁是但失的疯癫大伯痴痴笑笑的由人搀扶着走在身侧,身后由但失父亲手执黑伞为老爷子的灵寝遮阳,一路广撒黄纸,一路见碑奉香,一直按照吉时来到老爷子的墓碑前,众人跪拜下来,而后便是入殓的各项繁琐仪式。

但失满脸悲戚的将老爷子的灵寝埋进了墓穴之中,想起老爷子之前对他的慈爱骄纵不由得红了鼻梁,眼泪却是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来。而身后的老爷子的长子,一脸痴笑的看着自家老父的骨灰葬于穴中,仿佛一切都与自己并不相关,所葬的也不过是个与自己无亲无故的陌生人。直到墓穴封顶彻底结束老爷子的一生的那一刻,但失大伯脸上痴笑在转瞬之间变的悲戚无比,大哭出声。

“但家的护身符没了!但家的护身符没了!大劫将至了,大劫将至...”

从来都是一副痴痴呆呆的但家长子这一语好似一声平地惊雷,惹起周遭所有人的惊诧。

“不是说这但家老大是个痴呆吗?怎么回事,怎么这个时候发起疯来?”

“不分场合的发疯,这不就是所谓的痴呆吗,唉,但老爷子真是不幸,临了还要在看自己儿子发一次疯,走得也不安心...”

四周交头接耳起来,窸窸窣窣的都是吊唁客人们的耳鬓私语,但失的父亲和韩卿不约而同的缩进了眉头,但失的父亲在韩卿耳边说了些所什么,便见到韩卿站起身带着两三个人走向了但失的大伯。

“大伯,你许是累了,我带你去旁边休息一下吧。”

韩卿低下声线像哄小孩般的低低一笑,而后搀起大伯的肩膀便要把人往着旁边拖去。

“但家的护身符没了,他要来了,他要来了,三十多年前他没得手,他现在要冲着我们来了!”

一手挣脱开了韩卿的桎梏,一个疾步跑到老爷子的墓碑前跪下,这位但家长子泣不成声的一边对着墓碑狠狠的磕头,只把额头磕得鲜血直流,嘴中哀嚎不断。

“父亲啊,你走了,他就要回来了,我知道的,你说过的。他要回来了,他要来了....要来了。”

嘴中的话语虽然支吾不清,但是周遭的人却听得极为清除。

他来了...他是谁?来做什么?

或许是太过激动,只见但家大伯边哭边闹手舞足蹈,一会儿的功夫却是因激动而晕厥了过了。

韩卿和但失父亲见状连忙上前将人搀扶起来准备送往医院,谁知道一会儿的功夫大伯竟然又自顾自的醒了过来,只是醒过来的大伯脸上再没了方才悲切哀嚎的伤感之态,一副熟悉的痴呆面相再次进入到了众人的眼中。

见此情状,大伙不过认为是这但家的长子疯病发作,也没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除了一个人,那便是但失。

随着大伯的话语,但失瞬时想起了前几日做得那个古怪之梦。

那个如修罗鬼魅的黑衣男子,及男子曾在梦中对自己说过的话。

“...为了这份恩情,当年我曾立誓,只要你在世一日,我绝不会为难你家中一人,如今你走了,我也算是守住了我的信诺。”

“...那个物件是你爷爷他当年以偷天换日的诈术瞒着我盗走的,我之前碍于与你家老爷子的情分,只能佯装糊涂没有拆穿,如今他走了,也合该是物归原主完璧归赵的日子了!”

梦中那个黑衣男子确实这样对自己说过,他说老爷子曾经救过他的性命却又盗走了他的一样宝物...但失现在想起只觉得全身冰冷彻骨,本来以为只是一个梦,可如今听到这疯癫大伯的话语却是与梦中那黑衣男子所言所述惊人的相似。

难道...难道我前些夜里做的噩梦竟不止是一个梦而已?

但失越想越觉得恐惧,刚想上前想去问问自己的大伯,却在转头的瞬间里,余光见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人群外的一颗樟树下正朝着老爷子的墓碑微微颔首,他一身的黑衣,胸前扎着一朵白色的百合,全身的皮肤没有半似的血色,他藏身在樟树的树影下,没有半寸光芒照到他的身上。

“是他...”但失余光所看到的正是梦中的那个黑衣男子,回过头定睛确认,只见那个黑衣男子似乎也发现了自己,只见黑衣男子在没有了梦境中的跋扈恶毒,只是礼貌的对着但失轻轻的点了点头,并用手指比划出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黑衣男子嘘声手指下的那个笑容很美,美得没有一点点温度,他略显空洞的眼中更是没有半点世俗气味,就像一个吞噬世界的黑洞将但失的一切吞没,这让的气氛让他整个人在树下阴影中显得可疑而可怖。

一个眨眼的功夫,或许但失并没有眨言,但那个黑衣男子随着人群中摩梭的人影消失在了但失的眼中。

“啊...”

一声预计的尖叫并没有叫出口,但失感觉到自己的喉咙竟发不出一丝声响,不止喉咙,手掌手臂,腿部脚踝甚至眼睑口舌,全部丧失了行动的能力。

一口气颇有些寒冷的寒气随着但失身后的一声呼吸声传到了但失的脖子,转动着瞳孔向着那声呼吸声的发源地寻觅,模糊的半张脸倒影在了但失的瞳仁之中,那是但失最不想看到的脸。

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但失的身后,他的脸靠在但失颈边,仿佛下一刻就回如吸血恶鬼一般狠狠的在颈边放血,他没有一丝神彩的眼中虽没有杀机,却比杀人魔的狠戾更让人不寒而栗。

“小子真不听话,都让你别出声了。”

是他的声音,但失可以确定这就是噩梦中亵渎自家爷爷的遗体并差点杀了自己的那个恶魔的声音,不会错,那般森寒彻骨宛如从寒冰地狱攀上凡间的追命之语。

而更让但失惊心绝望的,却是他发现整个陵园这数百人的送灵队伍里除了自己似乎没有一个人看到了这个黑衣男子。

‘难道他真的是从地狱而来的恶鬼吗?’但失这般想着,心中只有绝望之感。

“小子放心,我今日只是来送他最后一程,了结这段缘...”

黑衣男子离开了但失的身边,然后视若无人的走到了墓碑前对着但施老爷子的墓碑微微鞠了一躬,而后转过身向着人群深处走了过去,一步步的被吞染进窜动的素白之中消失不见。

“小失...醒醒...小失!”

韩卿一声大吼,顿时将但失从迷幻之中叫醒,但失此刻才惊觉自己哪里还在什么墓地,却是早已搭乘上了回程的车。

难道又是一场惊梦?但失搔了搔头,有些疑惑的看向韩卿。

“你去招呼一下大伯,我现在和你父亲去联系白律师,协商一下关于老爷子遗嘱的事情。”韩卿见到但失醒了过来,缓了一口气,对着但失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

“大伯一向与你最是亲近,你好好陪陪他,现下老爷子走了,他只剩下我们这些家人了,我们更要好好待他,懂吗。”

“我知道了,韩哥,你去忙你的吧。”醒过了神但失对着韩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换来了韩卿欣慰的一笑。而后看了看身后正痴痴笑着的大伯,看着大伯额头上的包扎,想必是已经处理过了伤口,但失站起身走了过去,挨着大伯的位置坐了下来。

说起来十分奇怪,或许也是有缘,但失的大伯自从幼时高烧患病后,包括老爷子来内对谁都是爱答不理的,除了痴痴笑笑便是沉默不语。唯有对但失才会哼哼啊啊的说些话,虽说的都是些有头无尾的胡话,可却是整个家族中唯一愿意亲近的人。

但失坐在大伯的身边若有所思,向着前几日的梦想及今日的梦,想着这些不可思议,却完全找不到头绪。

“大劫将至,他来了...”

身旁的大伯一句蚊语将但失的思绪完全扯回了现实,但失仔细看着大伯,大伯此刻脸上痴笑依旧,可眼眶中却不自觉的留下两行浑浊的泪水。

“大伯,谁来?到底是谁来了?”但失看着这样前所未见的大伯,不由得问出了声。

“劫数来了,他曾经来过的,他走了...现在他又回来了。”像是听懂但失问题,但失的大伯左一言右一语的胡乱答着。

“他到底是谁,是不是一个黑衣裹身面色苍白的男人?”但失见自家大伯破天荒的开始回答自己,迫不及待的追问了过去。

...可但失得到的却只有一阵沉默,一阵长达数分钟的沉默,再看大伯却又恢复往昔的痴笑,不做半点声息。

笑着摇了摇头,但失自觉可笑,自己竟然会奢望从一个痴傻的人那里寻找答案。

而就在此时,武昌的一处豪华住宅区的一间复式楼中。

房间的装潢精致极了,四处可见唐宋乃至三国时期的古董,一个鎏金的龙爪拖莲的香炉中暗香焚燃,一盏唐三彩描出的一套黄胎茶具正被一个满身黑衣的男子把玩在手上,茶具上镂刻着仕女出浴,精致非常。男子坐在金线手绣的蒲团圆座上独自品茗赏香,沉香木所致的笔洗内狼毫林立,面前一卷手书的‘天地同庚’四个大字显得沧桑有力。

不知不觉已然接近夕阳时分,黑衣男子抬起头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眼中闪过不堪的痛苦和恐惧,一把捏碎手中价值千金的唐三彩,眼中逐渐空洞。

落地窗外一股清风吹过,风带来无数的灰尘,灰尘吹进房内暗自旋转,几经转动,灰尘拼凑出了一个人性模样。却是和蒲团上端坐的男子长得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猛吸一口气,灰尘所化的虚影被黑衣男子一个呼吸吞进了喉鼻之间,空洞的双眼渐渐找回了聚焦,胸口一闷却是一口鲜血喷出,正好喷洒在了手书的‘日月同庚’这四个大字之上,鲜血一息渗入宣纸,点点掺杂在鲜红中血肉光天化日的出现在男子眼中,那是内脏破碎后随着鲜血咳出了肉块。

一把抓过面前的宣纸又是猛力的咳了几下,直到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肤色更加的苍白,空洞的双眼布满血丝。

“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长此以往只怕死期不远...”看着手中布满自己脏内鲜血的宣纸,黑衣男子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

“只可恨功亏一篑,万万没算到那个小鬼血液中竟沾带上了‘三昧’,不仅破除了我的幻术还导致我天谴提前发作了,如果再不能寻回玄牝珠,只怕便是必死无疑之局...看来只有下杀手了!”

一抹杀戾的眼色随着男子的话渐渐凝聚在了黑衣男子的瞳孔深处。

而一道一闪即过的暗影在窗边一闪而过,而似乎可以看到那双暗影张着一双类似鸟类的翅膀。

翌日。但家荔园里聚齐了但家子孙,不为别的,只因为今日是宣读老爷子遗嘱的日子。

清晨时分,太阳都还没有来得及升起来,但家御用的律师便带着老爷子生前所立下的遗嘱来到了荔园。

白松桦,拥有着中港两张律师执照的执业律师,一直担任着但家生意上的首席法律顾问,为人老道圆滑而又不乏真诚,且多年来一直服务于但家也算勤勤恳恳。今日的白松桦一身墨色西服,西服被烫的不见一丝褶皱,西服得体的配上一副金丝眼镜,一副标准的精英人士的装扮,四十岁的年纪却被打扮的比看上去年轻的多,要是真的要挑剔些什么的话,就是他带的那条紫红色的领带实在是太难看了。

至少,但失是这么认为。

荔园的大厅挤满了人,除了但失及一众长辈外但失本家的姊妹甚至远在海外的小姑妈也派自家的儿子从新西兰赶了归来。

但失的父亲端坐主位,身旁便站着韩卿,但失跟在大伯的身边照顾,而但雪妍及弟弟但墨华就跟在了韩卿的身后,小姑妈欧雅莲的儿子苏白则站在但失的身侧。身下的都是老爷子辈的弟兄姐妹们及其开枝散叶的后辈。洋洋洒洒竟有七八十号人物,真算起来老爷子一脉的倒显得人脉凋零了些。

白松桦见人聚的差不离了,微微致意了下端坐主位的但失父亲,只见但失的父亲微微颔首适意,方才走到了客厅正中央,对着面前乌压压的人群躬了一个微礼,顿时本来交头接耳的人群止住了声息,全是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

“咳咳...”白松桦清了清嗓子,而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厚厚的一叠资料,想必就是老爷子生前的遗嘱了。

“现宣读但施先生生前所立下的遗嘱,遗嘱内容如下...”

但失听着白松桦冗长的宣读,有些百无聊赖的耸了耸肩,其实遗嘱这回事早在老爷子离世前的好几年便已经尘埃落定,一家族的利益绝对不是三五两日便可思忖妥当的,老爷子早在几年前便试探过各方的态度,早已权衡轻重的把该给谁不该给谁的东西都定下来了,也早已获得各方的默许。

在但失看来,现在不过走个过场罢了,也并非自己完全不在乎,只是但失自己明白,能得到多少早已被人安排,总不会吃亏。

可世间百态人心贪婪,谁不渴望着能从别人那里攫取到最多的利益,又有谁不是期待着能获得预期以外的好处,世上皆俗人没有人真的清如水明如镜。

遗嘱的宣读及确认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各方为了自己的利益划分恨不得一字一句的抠读遗嘱上的每一个标点符号,深怕自己吃了半点亏。

黄昏沉落景色正酣,但失和韩卿打了一个招呼,假称身体不适现行离开了嘈杂的人群,慢步出了荔园一个人开车来到了江边。

下了车步行到江岸,看着黄昏将整个江面染成金黄一片。江面上鸥鸟争渡,往来皆客舟。见到万般如常唯斯人已逝,不由得心下更感悲伤。

“这片江水养育了爷爷、父亲还有我及千千万万江城人,现今爷爷走了,可这条江水却依旧会继续养育每一个沿江而生的子孙后代。真是世遇无常万事休矣,唯青山不老,江海长流,云逝自有归来期,人无两世再少年....”

“怎么一个人躲到江边来伤春悲秋凭吊千古来了?”

但失回首,眼中见到一个弱冠少年,白衣白裤白靴,气质清阔舒雅,满身的书卷气息,就差一副描上小篆春诗的折扇。整个人就好像一片夹在书本扉页的雪花,沁进了笔香墨味。

“苏白,你可是小姑妈漂洋过海派回来的,现在不专心在家里跟那些豺狼虎豹多争争,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但失低低一笑,嘴中不止的就是玩笑。

“牙尖嘴利的臭小子,张口就是伤人的刀。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老娘自幼就被过继给了他家,连姓都改了。我们一家子这些年也没在老爷子眼前尽过多少孝心,说句不中听的要不是血脉相连,连句家人都说不上。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给老爷子送灵,聊表孝心而已,我老娘前些日子折了脚,不方便回来,这才派我一个人回来的。至于家产分得多分得少,和我没多大的关系。”

来人苏白,但失的表哥,是被老爷子过继给别人家的小女儿所生,年长但失两岁,自幼和母亲生活在国外。

要说老爷子的小女儿被过继的事情到和别家不同,不是旧时候为了三餐逼不得已卖给了人家。而是老爷子的一位故友年约五十时膝下无子,老爷子特把小女儿过继给了他,不忍让挚友晚来凄凉。

虽说是改了姓过继给了别人家的姑娘,可小女儿的童年基本还是跟着自己兄妹们一起度过的,所以姊妹间的感情甚笃,一直到后来改革开放才跟着自己的养父母去了海外,而后在海外认识了一位爱书成痴的当地华侨,最后便下嫁给了他又生下来苏白。

而这苏白却是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爱书成痴的毛病,一日到晚最惦记的就是老爷子生前搜集的一些善本。

但失这位小姑妈自成家后便每年春节中秋都会带着老公孩子回国看望但老爷子和众多姊妹,甚至苏白小的时候还曾留在荔园常住过一段时间,所以但失对自己这位表哥还算颇为熟悉。

“甭在我面前装这门子的三贞九烈,你是个什么德行,我难道还不清楚,满脑子只怕都是老爷子的那些藏书吧,别装的跟个圣人似的,你一抬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但失冷冷笑笑,对着苏白张嘴就来“我不妨老实告诉你,老爷子的那些藏书早在前些年就被我洗劫一空了,你现在连一张扉页都拿不到。”

“什么玩意?我的那些书被你洗劫一空了?”苏白听到但失这么说,顿时沉不住起来了,袖子一撩光着膀子就冲到了但失的面前。

但失见状连忙望着身侧一躲,一边往着前跑一边调笑着身后追逐着自己的苏白。

“哟哟哟,一语不合就动手,你的弟子规和孝悌之道都读到哪里去了?还跟我装大尾巴狼,他奶奶的这下露馅了吧。臭不要脸的,还你的书,我告诉你那些都是爹爹留给我的‘书’。”但失狠狠咬死了‘我的书’这三个字,顿时气得这爱书如命的表哥脖子都红了。

“他娘的,那里面有宋版的《资治通鉴》和明初的手抄《论语》,放你那里也是暴殄天物,你跟老子交出来!”就像是被抢了最心爱的洋娃娃,刚才还一身书生气息的苏白转瞬一身屠夫气,追着但失就是不松口。

两人就在江边你一句,嘻嘻闹闹追逐一路,就好像回到了儿时,忧愁全无。

等两人疯闹正酣的时候,但失接到了家中的电话,比划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苏白立马止住了步伐,深深吸上一口,却是恢复了一身书卷公子的样子。

“喂,是我...韩哥啊,什么?让我立马回家?到底什么事...”

但失的问题还没问完,那边的韩卿便已经挂断了电话,但失痴痴看着手中的手机。

“怎么了?是韩哥打来的电话?”

“恩,韩哥说遗嘱出了问题,要我现在立马放下手中的所有事赶回荔园。”

“遗嘱出了问题,怎么可能呢?遗嘱不是三年前就已经订立好了的吗?而且当时各方对遗嘱里的财产分配都是同意的,怎么会出问题呢?”

“谁知道呢?不过既然韩哥让我回去,只怕家中有事,我们还是快赶回去吧。”

但失说完便带着苏白走出了江边,开车回转往着荔园开去。

“真是奇怪...”但失一边开着车,侧眼看了一眼身旁的苏白,一边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奇怪的?”副驾驶上的苏白侧了侧头看着但失,张口问道。

“你和我都出来了,可韩哥只给我打了电话,说明遗嘱的事情只跟我有关系,可遗嘱我曾经是看过的,里面关于对我的财产分配部分我和父亲一清二楚,我也全部交给父亲处理了,没理由单单还需要我赶回去啊。”

“我怕是老爷子偏心又给你添上了些家里人都不知道的宝贝,现在遗嘱出来了,别家看你得的东西特别多,所以闹起来了吧。全家谁不知道,你是老爷子的心头宝。”苏白漏齿一笑,挤眉弄眼的看了看但失。

“少跟我胡言乱语,老爷子做事一向公允,你什么时候见他偏心过谁。”但失听到

“...”苏白沉默不语,只是冷冷的看着但失,从头到脚的在但失的身上扫了一遍以作自己的回答。

“好吧...就算老爷子偏心我,也没理由等走了以后再留东西给我吧。”但失有些百辞莫辩的回击道,可话语的语气不由得弱了下来。

“我看啊,老爷子一生的公允都是因为他已经把一生的偏心都给了你,没多的偏心分给其他人。”苏白低哝一句,而后以他人听不到的声音抱怨:“可惜了我的资治通鉴,那可是宋版的....”

荔园本就离长江不远,也不过是十分多钟的车程,但失便带着苏白回到了荔园,等二人进入了主厅才发现家中那七八十号人早已走的七七八八了,连自家老父都因这几日的连番劳累回屋休息了,只留下韩卿一个人招呼往来的宾客。

“你们两个小子就知道野在外面,也不知在家帮帮家人的忙。”韩卿见到但失和苏白从大门进来,上前就是一番呵斥。

自幼就生活在韩卿淫威下的二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立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而韩卿见到两人这般老鼠见猫的模样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方才对着但失开口。

“你到老爷子的客房去一趟,白律师在那里等着你呢,他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老白有话跟我说?”但失显得疑惑不已,自己虽然是白松桦看着长大的,自己也尊称他一声‘白叔’。可自己尚且年幼,家中的事物还轮不到自己插手,所以更白松桦素来就没什么交情。

“叫你去就去,臭小子找抽啊!”韩卿冷目一撇,但失瞬间化作一团烟,消失在了韩卿的视线中。

“哈哈哈,这个怂包,端是不为人子也...”苏白见到但失这般模样,再是忍不住的大笑出声。

可笑声还没来得及传到一米以外,苏白就感觉到一股寒冷的阴潮从头顶上方笼罩住自己。冷汗从额头流过,咽下一口唾沫,抬头望去,是来自一米八五的韩卿嘴角扭曲的冷笑。

“救...救...救..命啊....”苏白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口齿不清的向着诸天神明求救。

“你舅舅可都休息了,没工夫搭理你,快给我招呼客人去!”一脚踢上了苏白的屁股,只感觉苏白靠着韩卿这一脚的脚力能飞出八米多远。

而可惜的是但失并没有听到来自苏白的痛苦哀嚎,老爷子身前的书房里,白松桦正襟危坐的等待着但失。

“小失,你来了。”白松桦看着推门进来的但失,眯着眼微微一笑,就像是一个从小看着但失长大的长辈,慈爱而温暖。

“白叔...”但失一边打着招呼,一边环顾四周,看着这熟悉的书房,一书一笔一砚台都原封未动的摆放在原处,没有半点被人搬动过的痕迹。但失看着书房中央的书桌,不由得鼻尖一涩,仿佛看到了老爷子正站在书桌前一边大撒狼毫,一边慈笑的对着自己招着手。

“逝者已逝,小失,在世者除了缅怀对亡者最大的尊重便是遗忘...”

白松桦简单但失触景生情,站起身来拍了拍但失的肩膀,嘴中宽慰着。

“白叔叔,你知道吗?我这几天听得最多的便是节哀顺变这四个字,可是自古节哀便是一桩大难事,更妄谈让人学会顺变了。”但失抬头看了眼白松桦微微摇头:“向您这样用遗忘这种字眼安慰人的倒是第一个。”

“你们家的孩子个个都家学渊博,都比同岁的孩子要成熟的多。该放下的就要放下,执迷过往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白松桦一边宽慰着但失,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编扎好的文件。

“叫你回来是因为你爷爷有一份遗嘱让我交给你,这份遗嘱与家族财产分割无关,是一份你爷爷指明留给你的附加遗嘱,这张附加遗嘱上说明了,你爷爷给你留下了一件东西。”

白松桦将那一份不过三五夜纸的遗嘱交到了但失的手中,并向其解释。

“关于你财产方面的分割,我和你父亲都已经帮你办理好了,而这一份遗嘱上是你爷爷给你留下的一件物品需要你去继承,遗嘱写明除你之外不得经任何人手,你懂我的意思吗?”

“一件东西?还不能经别人的手,什么稀罕物件这么神秘?”但失疑惑的摇了摇头,实在想不出了,老爷子到底给自己留下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你爷爷将他存进了私人保险公司的保险系统里,我现在根据你爷爷的遗嘱把钥匙交给你,你挑选一个时间把东西从私人保险公司取出来并通知我,我好确定遗嘱的生效。”

办事效率极高的白松桦从公文包内拿出了一个绒制的小盒子,并将盒子交到了但失的手上。

“那就明天吧,明天我正好有空,白叔叔不如今天就在我家休息,明天在陪我一起去,免得你来回奔忙。”但失想了一下对着白松桦说道。

“不用了,你也知道你白叔叔家中的情况的。”白松桦一边说着一边暗淡了瞳孔。

“陈奶奶的身体好些了吗?我有时间正好想去看望一下她呢。”

“好些了,你陈奶奶要是看到你去看望她,一定高兴...”敷衍而牵强的笑了笑,白松桦一笑带过了这个话题,将这份遗嘱的相关内容仔仔细细的又跟但失详细的解释了一遍。

原来白松桦家中老母早年患得重病一直离不开人,白松桦又是个孝子一直伺候着家中的母亲,也许是孝感动天本来医生断言半年命的陈老太竟熬过了死神十三年的折磨,可白松桦为了照顾老母白松桦却拖累了自己,至今没有娶妻,就是怕连累他人。否则以白松桦的能力和资历离开但家在外自创一番天地也是绝对有可能的事情。

直到和但失约定好了明日去取东西的时间,白松桦才整理东西离开了书房,但失一边送他走到门口,为他打开了车门,方才对着白松桦开口说道。

“白叔,爷爷常说让人成熟的从来都不是刀枪暴力,也不是金钱财富,唯有无情岁月才能让人成熟,唯有生死离别才能让人成长。原来我不懂,现在我似乎懂一点了。”

“小失,你真的长大了。”白松桦摸了摸但失的头发,欣慰的笑了一笑而后开车离开了荔园。

但失送别的白松桦,回转家中正准备向韩卿讲明第二份遗嘱的事情,。才发现内厅早已空无一人,宾客早已散场和姊妹们都已经休息,再一看表原来早已过了凌晨一点,但失苦涩的自言自语一声便往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万古共相思,天下没有不恨之离别...”

一边伤春悲秋的但失刚刚走到大伯的房门口,却听到房门里传来了大伯阵阵的哀叫。由于但家长子的特殊原因,所以房门一向是虚掩而不关合的,但失见状后无及思前想后一把推开了大伯房间的门。

只见大伯正战战巍巍的缩在房间的角落,身上裹着被撕成一条条的被子和床单,脸上是数条被抓划的血痕,头上本来处理的伤口被再次撞击后渗出了鲜血,痴笑的神情变作了恐惧的扭曲,嘴中念念有词哀嚎着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

但失看到自家大伯的样子吓了一跳,只当是又犯病了,刚准备出去叫人前来招呼,却听到大伯忽然一手抓住了但失,但是一个猝不及防被他拉到在了地上,再抬起脸却正好对上大伯的面部。只见大伯脸上的恐惧和痴笑都被一抹正色代替,而正是这一抹满带血红的正色却带着比方才惊恐时还要不寒而栗的阴森感。

“大伯,你发病了,我出去给你叫人过来,你稍稍等等,我去叫医生过来...”但失被这样的大伯吓着了,背后生凉一把挣脱起来嘴中胡乱说着就要离开房间,可又在下一步即将踏出的时候,他止住了离开的步伐。

“他回来了,黑衣回来了,他穿着他离开时的那一身黑衣回来了,他...朱八终于回来了...”

‘黑衣’两个字彻底禁锢住了但失的步伐,但失转过头,大伯却又恢复到了往常的吃吃笑语。

可就在这时之间但失看到窗外一个黑色的影子窜动,一双熟悉到让自己恐惧的眼神一闪而过随着一个眨眼的功夫便从窗外消失不见了。

吓得大叫一声的但失连忙叫了人进来照顾,不一会儿的功夫但失的父亲和韩卿以及苏白等在家休息的家人便赶到了房间中,一边问着但失刚才的情况,一边拨打电话叫着120。

“小失,大伯刚才怎么了...”韩卿一边拨打着医院的电话联系病床,一边询问着但失。

“我刚才准备回房,路过...路过大伯的房间,我从门外听到里面传来惨叫,进来便发现大伯....发病了...窗外...窗外...”但失浑浑噩噩的还没回过劲道,。只是下意识的回答着韩卿的问题。

但是现在满脑子只是想着刚才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但失基本可以确定那个黑影就是那个在守灵那晚和老爷子下葬那天出现过的黑衣人。

“什么窗外,窗外什么都没有啊。”韩卿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窗外空无一人只有树影耸动。

“看来是老爷子走了伤到了大伯的心,这病才反复起来...”韩卿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然后才注意到呆在原地的但失。看到但失惨白的脸,估摸着是被吓着了,不由得柔和开口。

“小失,你早些回房休息吧,这里我会料理的。”

“额...恩。”

但失浑噩的离开了大伯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中,猛猛地吸上一口气提起精神,却始终回荡不去大伯最后一声极为正色的话语。

“他穿着他离开时的那一身黑衣回来了...黑衣回来了...”

‘叮叮.....’一阵从手机传来的提醒音又吓了但失一跳,翻出自己的手机只见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讯。但失看了一眼,手机掉落在了地板上。

‘我回来了...’短讯如此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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