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望去,穿着品阶朝服的大臣们携家眷分列而坐,宫女在席间穿梭,摆放食物果品。祁槿声饶有兴致地观察这些贵族名媛们。
世家小姐们尽态极妍的穿着打扮引起了她的注意。于是她微微撇过头来,问身后的沐含烟。
两人离得近,夜幕下她的眉目依然清晰非常。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灯下看她,沐含烟越看越觉得自己是痴了。
“是不是……男人都喜看女子涂一脸脂粉,穿得艳丽新鲜?”
“女为悦己者容。”
祁槿声散漫地凝视面前注满酒的杯子,又道:“男人后宅百花争艳,我就不明白了,那些女子如何甘心与人共侍一夫?”
“世道如此,无可厚非。”
“倒是言简意赅。你呢,你也作如此想?喜欢三妻四妾,坐拥齐人之福?”她问得懒洋洋,仿佛漫不经心。她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而这双眼睛又极其锐利,仿佛这万里江山,满目宫翠,都不过是可以倾覆的一张棋盘。
沐含烟失笑:“郡主不是第一天认识含烟了。”
因为相识太多年,所以知道你不会如此?端起酒杯轻轻抿,祁槿声不置一词,继续看她的风景。
沐含烟看见她眉毛微微动了一动,随后转过身不再说话,不由心下一叹。也不怪她不信,换作他,他也不信。
为何不信?这世道如此,三纲五常,无可厚非。区区几字,却足以作这世上大多数难题之解。
“朕与皇后略备薄酒,设宴招待各位卿家,诸位卿家不必拘束,来,与朕共饮此杯!”
点翠门里外山呼万岁,饮酒过后,帝后相携离去,留几位公子代皇室宴客。祁槿声与其他几位封邑的王侯饮了几杯。席间遇到了数年不见的襄城定安候,季然。季然有位与他赌气整整八年、隔墙不见的夫人,听闻他这位夫人出身江湖,也是个极妙之人。
烟火升空,映着轻歌曼舞,美不可言。祁槿声最喜欢钟磬声,清脆悠扬又超脱,仿佛不似人间该有的乐声,让人听得沉醉,沉醉却不会沉迷。
此处高台上宴席散得早,辈分稍长的都走了,余下几个小辈之间都熟络得很。
“喝了多少?”何臻一屁股坐在她身旁,把她挤开半个身子,“让让,我坐会儿。”
“四弟,可别唐突了祁家妹妹。”二公子挑着眉毛调笑道。
几个宫女太监也跟着他笑嘻嘻。
祁槿声最恨宫里头这些个闹心的暗斗,还皇家公子呢,净爱把小事儿捉摸成大事。她头都未抬:“起开,回你自个儿那处。”
“不去,这儿就剩咱们几个,何必客套!”何臻醉得厉害,说话带着迷糊,“酒呢……给我酒,小荷,给公子倒酒!香儿,笔……我的笔呢……快给本公子拿纸笔,如此良辰美景,本公子要作画……作画……”
那酒嗝打得震天响,实在是不像样。
祁槿声将他推到一旁:“二公子,令弟喝醉了。”
二公子搁下筷子,朝远处招了两个小宫女,指了指地上醉成一摊的四公子:“还不赶紧把他抬回去,好生照料……让祁家妹妹见笑了!”
“见笑?”她抿唇微笑,目光忽地扫向他,瞳孔里映着数点灯光,“二公子觉得令弟可笑?”
她这忽然的一声,四下里一片寂静。连沉默寡言的季然都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二公子脸上一白,扯了扯唇角,笑得颇不自然:“祁家妹妹大概也是多喝了几杯。”
祁槿声很是看不惯这种人,抬不高自个儿,就把亲近之人往低了贬,你还要脸不要?她端起酒杯,倒上。澄明的酒水醇香醉人,满得溢出杯沿,她压着火气一仰而尽。
好容易宴席散了,皇后又来邀南郡郡主去她宫内小坐。
沐含烟搀着摇摇晃晃睁不开眼的郡主,诚惶诚恐:“郡主不胜酒力,方才又与几位公子多饮了两杯,怕是不能前去见过皇后娘娘了,万望娘娘恕罪!”
宫女只好僵笑着将他们送至宫门,殷勤地叮嘱沐寒烟切切要照顾好郡主殿下,过几日等候皇后娘娘召见。
沐含烟一上马车,见方才尚昏沉的郡主老神在在地捻了粒蜜饯来吃。
她拍了拍手掌,嫌糖粘在指尖难受。
沐含烟轻轻一叹,递过去一方雪白的锦帕。
“如何,礼部崔尚书可给你送了请柬?”祁槿声问道。
“郡主料事如神。”
“你便是去一趟又能如何,崔老头胆子再大,敢视我南郡为无物么。他若敢动你一根指头,回头我必让他的宝贝女儿百倍偿还。”
“郡主好歹顾忌些王府颜面……何况此事又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要死要活的是他尚书府的千金大小姐,你与我说光彩……”祁槿声冷哼一声,“脑子有问题么?”
“郡主息怒。”
“罢了罢了,此事搁下暂且不提。你来说说燕谷。”
他……有何可说?若往好了说,怕你心中死灰复燃,我自然心有不甘,可坏了说,又显我罔顾兄弟情面,怕是更不得你欢喜。
思索再三,沐含烟望了一眼祁槿声:“郡主想听燕谷之事,何时何地不行,非要在车马之上,既无点心,也无茶水。”
“也是……我……大约是被鬼迷了心窍了。”祁槿声说着,不禁摇头失笑。
沐含烟闭目坐在窗下,马车晃动了他脑后的三指发带,他却如坐平地,纹丝不动。
他会去见那崔尚书府上娇滴滴的小姐吗,祁槿声嘴上纵容着他去,但心里某些地方却犹豫着。
崔尚书家的鸳鸳小姐,自然是要见的。他不仅要去,还要拉上郡主一同前往。
为什么?
家臣再受主子赏识、地位再高,也不能拿着给主子的请柬堂而皇之地去赴宴吧。
为着此事,沐寒烟绞尽脑汁想理由,可没等他想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理由来,祁槿声已在马车里等候了。
侍候在车马旁的侍女正是那日进宫时被祁槿声遣去问候何宁书的,沐寒烟倒是未在意她惊人明艳的容貌,他在意的是:“郡主怎么想起来提拔新人了?”
“你是说小茴?她可不是什么新人。”祁槿声只是略微一笑,并不打算深谈,“也不见你关心关心自己的婢女,反倒问起无关紧要的人来。”
小茴是南郡王特意调来给女儿充门面的,容貌淑丽,满腹诗书。
而沐寒烟的婢女,指的只有一个,青禾。
以沐寒烟的身份,给祁槿声送了个婢女,祁槿声不会多想什么,可从王府管家秦叔到南郡王本人都表现得很是微妙。所以提起这个婢女来,沐寒烟也有些尴尬。
“郡主觉得合用那就用着。青禾头脑比不上车外那位姑娘,论细心又比不上珊瑚,也就手脚功夫可堪造就。”
言下之意,出门在外若有个万一当个肉盾使着也成。
谁知郡主转开目光,悠然一叹:“薄情莫如沐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