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流夏真正体会了这个词,全身泛着的疼痛,连喘气都是困难的,每天似乎都没有清醒的时候,喉咙胀痛得厉害,一丝声音也发不出,连续高烧好几夜,几乎使得肖家人仰马翻,灯火整日未灭。
处于轻微昏迷的状态,有时候可以听见有人在说话,可是当自己想要侧耳去听的时候,意识又开始涣散,深睡到黑暗里去了。
断断续续的治疗后,每天有那么一点时间是清醒的,只是因为药物的关系,时间也不确定。
肖云只能整日的守着,等到她清醒时,喂她一些些汤汤水水,只是大多数喂不进去,又吐了出来,只能靠着营养液,维系着这个纤薄的生命。
流夏再次醒来,慢慢睁开眼睛,自己的四周只有微弱的灯光,窗外一片漆黑,轻轻动了动手指,都处于麻木的状态。
转过头,肖云趴在自己的床边,睡得深沉,很是疲累的样子,只有卧室的一盏台灯,照在她的身上,昏暗的,那个总是保养得当的女人,头上却清晰的有了白发。
流夏想要唤醒她,床柜的手机却无声的震动了,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很是突兀。流夏微微移了移自己的身体,伸手够到了手机,打开,是一组无备注的号码,看了很久,直到手机震动的有些发烫,才接通放在耳边。
那头是寂静的无声,似乎不曾有人在那头,流夏放慢了自己的呼吸,她仔细听着手机里的任何一个细节,有风吹在了玻璃上,悄悄吹起了窗帘的一角,流夏看着,而手机里,除了电流声再无其他。
其实流夏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这么多年,该从何说起,才不至于显得不自在,才不至于过于生硬,才不至于让自己成为过眼云烟。
流夏没有来得及开口,紧贴着手机,在药物中沉沉睡去,自认为做了一场梦,一场奢侈了已久的梦。
第二天流夏随着清晨醒来,肖家一片喜悦的气氛,家庭医生也是长舒一口气,肖云紧握着流夏的手,眼角有泪,却笑个不停,看起来很是奇异,流夏微笑着宽慰她,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说不出一句话。
肖泉沉默的站在一旁,眼里的喜悦,也是显然可见,流夏给他同样的微笑,他却撇过了头,流夏似乎不在意的样子,只是就着肖云的手一口一口的喝着补汤,慢慢地下咽,一小碗汤,耗费了不少时间,才最终喝完,而流夏也出了一身的汗。
肖云叫人备了热水给流夏擦身,肖泉回避,在出去前,又深深的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而那人像是不知情一样,疲惫的将脸深陷在了柔软的枕头里。
肖泉刚刚出去,流夏伸手,拿到了手机,冰凉的触感,沉默片刻,慢慢摩挲,最终打开手机,翻到了通话记录那栏,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就那样清晰的出现在那里,让流夏的心无端的轻颤起来,原来大病初愈的感觉是:活着真好。
流夏刚刚清醒不久,灵犀便来探望,急匆匆的样子,眼睛是红肿的。一看到对着自己微笑的流夏,一下子抱了上去,哭着说:“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看着她那个要哭的气吞山河的气势,流夏咽了咽口水,正色道:“现在知道对不起我了?晚了!”
灵犀吓得一愣一愣的,松开流夏,可怜巴巴的道:“那你说,怎么才能原谅我?”
流夏指着门外说:“去!把裤子扒了!给肖泉打个三百大板,以解他心头之气。”
灵犀张大了嘴,半天说:“啊?可是……换个人行不行?我怕……他打死我……”
流夏扑哧一声笑起来:“行了!德行……”
灵犀看着眉眼具是笑意的流夏,也跟着笑了起来,撒娇的搂住流夏:“你别讨厌我啊,你看,我认错的态度,可认真了。”
流夏笑着把灵犀往外推:“不怪你,不怪你,行了吧?”
灵犀犹豫片刻了还是问道:“流夏……那个……那关于倾城这部戏,你还继续拍吗?”
流夏刚想开口回答,肖泉推开门走了进来,声音是决断:“不拍了,我来处理。”
灵犀支支吾吾,半天说不话来,流夏看了肖泉一眼,对灵犀说:“当然接着拍,我吃了这么大苦头,过几天等身体好点的,就去剧组。”
肖泉上前刚想否决,跟流夏说些什么,流夏直接打断,看着肖泉:“哥,你会帮我推迟一点档期的,对吧?”
肖泉站在流夏的不远处,没来及走近,已经被流夏的话,定在了原地,想要说出口的一些话,都被重新吞回了肚子里,他看着床上那个苍白的人,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在合门而去时,说了一句:“你知道的,我什么都顺着你。”
灵犀的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而流夏眉间敛去了温和,眼里是凝重,就像是重新竖起了刺的刺猬,对着敌人满是敌意,可是肖泉对自己来说,是敌人吗?
流夏抬头看向窗外,自己这一病,耗费了很多的时日,原本满是积雪的树梢上,不知何时悄然的出现了一些新绿,蓬勃生机的样子,可是自己的内心,竟是一片苍凉,连自己也说不出原由。
再次去到倾城剧组的时候,悄然发现哪里发生了一些变化,可是具体的是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
等到自己的戏份开拍时,才恍然,原本的导演,竟已经换人,流夏惊讶,从未听过一部电影的导演,竟会换人的,她皱了眉,不得其解,
灵犀挪到流夏的身边,对她耳语道:“你生病很久,所以不知道,原本那个导演,被夜总给换了,还被折磨的很惨。”
流夏眉头皱得更深,她又想到了那无声的夜晚,以及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不等她想出个什么原因,灵犀接着说:“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流夏含笑的摇了摇头,又恢复了平淡的样子。
灵犀悄悄将流夏拉到一角,压低了声音:“就在你生病后不久,金筱荷有一场戏,需要武打的戏份,其实替身已经差不多做完了,就差正面了,本来也没有什么,可是在她下威亚的时候,被树枝勾了一下,划了胳膊一下,现场人吓得要死,尤其导演,全剧组的都奔过去查看,发现是小小的一道口子,才长舒了一口气。”
流夏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副认真听着的样子,灵犀缓了口气,似乎像是有什么天大的消息:“金筱荷也微笑的宽慰着大家,说着没事,没关系,一个小口子。可是夜总知道了这件事,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流夏心颤了颤,她几乎想要脱口而出,叫灵犀住嘴,可是嘴那么艰难,像是开不了口,灵犀说:“几乎是暴怒啊!天啊,你是没看到,他看到金筱荷胳膊上那条口子时,连眼神都是冷的,一贯的笑容全都不见了,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他叫人在池塘里加了满满一池的冰块,将刘导脱得一丝不挂,摁了下去,惨叫声可大了,我们虽被隔在了远处,都可以听到。而夜总他就像没听到一样,拿着药箱给金筱荷上药,直到刘导冻得只剩最后一口气,才被夜总的保镖提了上来。”
流夏不知在何时低下了头,原本有点病容的脸,此时显得更加透明,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而牙堪堪咬住了唇,露出了她惯常的动作。
灵犀拉着流夏往化妆间走,边走边说:“再后来,导演就换了,我们现在都不敢提,那天太吓人了。”
流夏僵硬的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从刚才开始,她就没有说一句话,眼底是空洞的麻木。
后来的一些细节,流夏断断续续从他人的口中得知。他那天是如何的将刘导踹倒在地,又是如何的让人扒光了他的衣服,又是如何冷漠的看着他一点一点的失去意识,又是如何的温柔的心疼的小心的帮金筱荷上着药……
一切的一切,从他人口中得知时,流夏分明看到了那些女人眼里的羡慕,只是因为他珍爱的人,被轻轻伤害,哪怕只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划痕,却可以让他大动肝火,心疼到那种地步。
流夏觉得周身特别的冷,像是置身于冰窖之中,可是怎么会呢?明明冬天已经过了,春天已经到了,为什么,自己竟觉得寒冬将近呢?
新的导演很和气,流夏知道不仅是因为上一个导演给他的教训,更是因为肖泉从中打点了不少。
流夏的戏份很快拍完,完美杀青,奇怪的是,自从自己回来剧组后,竟是一次也没有见过他,连金筱荷也是少见,见过的少数几次,也是乌拉拉的跟了一堆人,流夏在不远处看着她,想是那次的事件让他受了惊吓,才派了那么多人来看着。
流夏结束倾城的戏份后,轻松了不少,档期也空了不少,被灵犀以身体不好的借口,推掉了大半,流夏几乎天天闲置在家,窝在家里看电影,拉上窗帘,不分白天黑夜的看着,有时候肖泉回来,拉开窗帘,流夏不言语,任由他拖着自己去吃饭,等到他刚离开,一如既往的把自己投身于黑暗中,以最安全的姿势,缩在屋子的一角,看着屏幕的一人一物,不动喜也不动怒,日复一日。
终于在一个月后,倾城上映了,在首映的当天,就获得一致好评,票房大卖,每日都售罄,买票都十分困难。于是金筱荷凭借自身动人的美貌,火了,而流夏饰演的杀手,虽是反面角色,由于演技,眼神,以及一系列动作,都太过完美,被冠上“冰美人”的称号,火的程度,远远大过金筱荷,超出所有人的预料,真真过上了出门,帽子,墨镜标配的生活。
被邀请去了庆功宴,当接到电话的时候,流夏考虑了很久,才勉勉强强同意。
跟其他装扮的几乎完美的其他女星来说,流夏穿的实在普通,由于大病初愈,脸瘦了大半不说,也没有什么血色,苍白的吓人。
虽说春天已经到了,流夏身子骨还是很弱,禁不起风吹,怕旧疾痛起来折磨人。那天她穿了白色的高领羊毛衫,头发放下,只看得到尖尖的下巴,配着牛仔裤和白色的鞋子,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普通的工作人员。
还是被记者疯狂的追问了一路,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应对,只能全程笑着不语,刚刚进到里面,很舒适的温暖,让她觉得有些惬意。却又被一群衣香飘飘的女人缠住了,被夸的晕头转向,什么衣服真好看,妆容真精致,真有品位什么的。
流夏扯起唇角,想要微笑,灵犀听到他们这样说,估计会鄙视死他们吧。看着他们满嘴的谎话,以及他们眼里分明的鄙夷,流夏不想辩解,任由他们说去,终于在漫长的时间之后,人才散去。
流夏舒了一口气,找了安静的角落,坐了下去。离自己的不远处,那个在大厅靠中央的人,拥着那个女子,唇畔含笑的与他人说着话,时不时的微微低下头,听着身边女子小声的说着什么。
有许久没有见他了,他没有任何的变化,气质挺拔的样子,合体的手工西装,手指依旧修长,松松的握住高脚的杯子,眼神微微看着说话的人,大多数时候不太言语。
流夏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他转身走向另一个人面前时,收回了目光。
拿了一些精致的点心,明明没有吃什么东西,偏偏还是恹恹的样子,没有什么食欲,漫不经心的吃了小几口放下,起身去了庭院的中央。
庭院很大,不知种了一些什么花草,已经有些淡淡的香气,院子的中央有一个小型的喷泉,灯光的照耀下,竟也是美得让人离不开眼。
流夏伸手掬了一手的水,虽是春,还是感觉得到凉意,抬头看向了夜空,今晚的星星很多,让人有些恍然,清风夹杂着花香,不自觉的想起了青城,还记得这时候的青城,木槿差不多也要开了吧,星空也是像这样美丽的,多久了呢?多久没有回去看过了呢?
晃神了很久,直到身上传来了凉意,才回神,转身往回走。一转身,身体便定在那里,目光再也移不开。
夜沥律散散的靠在一旁的树上,全然不顾身上高昂的服饰,那么看着自己,他双手插进裤袋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流夏下意识的想要去找金筱荷,可是周围除了星光和微风,一个人也没有。
她不想挪动自己的双脚,怕惊动了那场风,带走了一场梦,她看着他融在这夜色里,忘记要做些什么,呆呆的神情,只有眼睛是大大的模样,里面带了些潮湿。
过了许久,她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的靠近他,走了许久,像是耗费了毕生的精力一般。她看着他,怕惊扰了他,最终走到了他的面前,想要伸手碰碰他,可是最终还是没有抬起手臂,深吸了一口气,绽开了微笑,刚想开口说什么,那人已经伸手拽住了自己,拉入了怀中,熟悉的味道,以及清晰的心跳声。
流夏的鼻子一酸,来不及做任何想法,有液体从眼角落了下来。
而那个人只是双手圈住自己,将自己抱在他的怀里,感受到她的轻颤,在不久之后轻笑出了声,一句话将黑夜染得更深,他说:“你残忍的真可怕。”
于是所有的一切已经准备好的,到了嘴边即将说出的话,全数咽了回去,连微红的眼眶,都成了自己嘲笑自己的证据,夜沥律轻轻放开流夏,在她耳边道:“我不会放过肖家。”
流夏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而他恢复冷清的样子,唇畔依旧笑的生花,隔开了距离,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流夏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无论过去多少时间,只怕他永远不会忘,永远不会遗忘。
在他彻底消失后,流夏慢慢蹲下,抱住了自己的头,无助的样子,撑到了极致的样子,到底,他还是如此的恨,而自己还是那么的无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