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初秋，欧洲战场的胜利对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是极大的鼓舞，对日寇是极大的心理打击。正是在日寇惶惶不可终日的情况下，黄花涝的对敌斗争形势更加复杂。表面上，日本鬼子已不敢轻易下乡打虏，但汉奸的活动并没有停止。尽管新四军在这一带活动频繁，黄花涝的商会主动帮助新四军筹集粮款，但这时国民党特务也盯上了黄花涝这块水陆方便，进入武汉的跳板之地。
初秋的夜显得有点凉，天上没有星星，没有亮光，没有月亮，黄花涝的街上也没有灯火。十字街的砖木结构二层矮楼看去是呈长条的黑影，通往沦水河的街道上的凉棚更是一遍黑暗，偶尔有从窗内透出的灯光，才证明这寂静的街市还有人存在。
在十字街交叉口的北面街道东侧，三鹤酒楼的楼下早已关门打佯，楼上里间的雅座里，五位客人正在昏暗的如豆油灯旁就着几碟凉菜喝酒交谈。他们谈话的声音很低，在楼下的人根本听不到上面的动静。
“李师长，您这样重视我们的工作，我们一定不辜负中央和领导的希望，谨慎而大胆地展开工作。”这是周铁桥的声音，自从当年江岸地下党组织遭到国民党特务破坏后，周铁桥进山找到了红军部队，随四方面军参加了长征，到达陕北后到抗大学习，学习结束后在八路军任副旅长，直到去年上级又派他从武汉过黄花涝到了新五师工作。今年被任命为中共武汉工作委员会书记，领导武汉地区的地下党组织，为打败日本鬼子后接收武汉作准备工作。
“我相信你，你是铁路司机出身，老党员，老红军，对武汉地区的情况也很熟。只是现在环境险恶，情况复杂，除了日寇汉奸要作垂死挣扎外，国民党的反动面目也日益暴露出来，他们不断与八路军新四军制造摩擦，派特务到我各抗日根据地活动，这几年他们不抗日保存实力，现在我们就要胜利了，他们就如毛泽东同志说的一样，要下山摘桃子了。”李先念今天是普通农民打扮，但多年的武装斗争生涯在他的眼光中显露出来，他的眼光在微弱的灯光照映下一闪一闪的，亮度比灯光强。
今天坐在八仙桌旁年龄最轻的是杨树。看上去她不到三十岁，留着齐耳的短发，一身纱厂女工的装扮。当年柳若梅与她分手后，她回到了老家郑州，躲过国民党特务的追踪后，在郑州火车站干了几年的货仓管理员。红军到达陕北后，她在党组织的安排下到了延安，进了抗大，后来一直在延安工作，这次是受党中央的委派，秘密到达武汉，武汉地下党又将她送到了黄花涝。其实，她对黄花涝比较熟悉，她带学生李志壮到此与黄花涝的地下党联系过。十多年过去了，这里的变化并不大，战争使中国的农村更凋敝，更贫困。她希望早日赶走日本鬼子，建设新中国，使中国人民过上好日子。
“小杨，你年纪最轻，你是从延安来的，直接从中央所在地到地方工作，当然，我是指黄花涝，等我们接管了武汉，那就是大城市了。你恐怕有点不适应吧？”李师长笑着问。
“我可不算年轻，李师长比我更年青的时候就是红军指挥员了。再说，我在武汉搞过几年的地下工作，十多年前就到过黄花涝，我对这里的情况比较熟悉，我想我能顺利地展开工作的。”杨树骄傲地扬起头。
“嗬，我可犯官僚主义了，听你的北方口音，怎么也不会想到你曾在武汉搞过地下工作。”李师长开朗地笑了，不过声音很轻。
“她当年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与我一起在江岸火车站工作。”周铁桥简单介绍了当年的情况。
“那就好，熟悉情况有利于开展工作，上级是英明的，了解你的工作历程。”李师长连连点头。
“李师长到汉口去玩撒。”杨树说了一句地道的汉腔，大家都轻声笑了。
“老王，你是黄花涝地下党的负责人，你对这里的情况最熟，一定要保证同志们的安全。”李师长对王绍良点点头。
“李师长放心，黄花涝地下党活动多年，从没有在安全上出过问题。因为黄花涝的商会是我们的人，与我们的联系很紧。我们的渔民中有一些是自愿为党工作的，他们密切注视着各地来人，一有点响动，我们的暗号就发出了，所以安全有保障。当然，现在形势更复杂，我们也不会掉以轻心，一定完成上级布置的任务。”自从高胯子回新五师工作后，王绍良在黄花涝一直任地下党负责人，他听到过群众中各种各样关于李先念的传说，有的说李先念到日本鬼子占领区活动经常挑一担木匠挑子，有的说李先念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总敢先到大地主家里谈判。现在亲眼见到了李师长，眼前和蔼朴实，普通庄稼汉一样的李师长，总与他听到传说后想像中的神奇人物李先念联系不起来。
“最近有个新情况，蒋介石坐在重庆下山不方便，担心新五师会乘日军败逃之机占领武汉，有可能派大汉奸、现任伪湖北省主席兼武汉绥靖公署主任叶蓬就近替国民党接管武汉。”周铁桥说。
“这个蒋介石，到摘桃子的时候就迫不及待了，连这样的汉奸都重用，国民党反动派的伪装已摘下来了。这个叶蓬的详细情况你们熟悉吗？”李师长问道。这时，楼下的酒店老板送来了热茶，其实桌上的酒菜是摆样子的，并没有谁去碰过碟子。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王绍良问酒店老板。
“没有动静。”
“李师长，是不是让你的警卫员分两班到店里来吃点热东西，外面有点冷。”王绍良问。
“可以的，不过进酒店响动太大，就送点东西让他们在外面吃吧。”李师长吩咐道。
“好，我这就送去。”酒店老板下楼了。
“我熟悉叶蓬的情况，他是这附近叶家湾的人，从岱家山到黄花涝的这条公路就是他修的，我下面就介绍一下叶蓬的有关情况。”王绍良接着讲述了叶蓬的一些经历。
叶蓬幼年时就读于黄陂望鲁高等小学，后入保定军校第六期学习直至毕业。青年的叶蓬常以东晋大将桓温的誓言作为自己的为人准则：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1929年，叶蓬任国民党军万耀煌部团长。次年，擢升为武汉警备司令参谋长。1932年，重贿军政部长何应钦，任警备旅长兼武汉警备司令。他初任时曾做过深得民心的两件好事：一件是在汉口刘祥花园举办防空演习，大书“还我河山”的巨幅标语悬挂在《东北失地图》上，并在演习场的“复仇靶”上画着日本国旗的红圆心和倭寇形象，射击的子弹从红圆心穿过。此举受到广大爱国民众的夸耀却引起日本使馆的不满，日本派员要挟中国政府处罚叶蓬。第二件事是1935年江洪暴涨，危及武汉。叶蓬率部坚守堤防，并亲临姑嫂树外的张公堤，督阵抢险，终于化险为夷，使汉口免遭泽国之灾。后来因拟订抗日计划，引起日本政府抗议，湖北省主席张群呈请蒋介石将其撤职。不久，到南京加入复兴社。因何应钦的支持，出任铁道部警察总局局长。随后因谋刺外交部长张群未遂被撤职。1938年去香港经营石油。1939年经周佛海游说，入汪精卫集团，在上海筹组傀儡政权，被推为伪中央执行委员，兼任上海伪中央训练团教育长，年底任伪武汉绥靖公署上将主任。1942年任伪陆军训练总督。次年改任伪陆军部长，并去日本见天皇，发表广播讲话。现任伪湖北省主席兼武汉绥靖公署主任。
“嗯，这个情况很重要，要密切注视其动向，看来我们的对手是个不简单的人物。”李先念沉思后说。
“我们黄花涝与叶蓬家有亲戚，我可以让亲戚直接到叶蓬那里了解他的态度，听他亲戚说过叶蓬写的一首诗中有‘有心空向日，无力挽回天’的句子，不知他是何用心。”王绍良接着说。
“亲戚这条线要用好，掌握了叶蓬个人的态度后我们好制定对应的策略。”李师长点着头。
“这件事好办，我明天就到叶蓬的亲戚家，这家人是爱国的，这几年积极支持我们的工作，帮助我们筹集粮款，这有利于家乡有利于个人与国家的事，他们家一定会去做。”
“这就好，我再与武汉的党组织联系一下，让他们也重视这个工作。”周铁桥插话。
“老陈，你怎么一直没有说话？”李师长点名要原汉孝陂边区负责人发言。
“李师长，我的情况你最熟悉。这几年我一直在打游击，要谈与日本鬼子耍耍花招，还有几招可对付，但这做城市工作，我可是门外汉。在山里转来转去我不会迷失方向，可到了武汉，我路都不认识。所以今天只能听大家的意见，我得慢慢学。”老陈苦笑道。
“是呀老陈，汉口的大街小巷房子差不多，树也长得差不多，哪如我们乡村，各个村的外形就不一样。”王绍良应和着。
“有门牌号码。”周铁桥插话。
“老陈不识字。再说，就是识字，一路上看人家的门牌号码还不引起敌人的怀疑呀！”王绍良辩道。
“谁说我不识字，你们问问李师长，看我识不识字？”老陈生气了。
“老陈识字，上过我们根据地的大学。”李师长证明道。
“我跟你开个玩笑，你就当真。你抽什么牌子的烟，能不能给大家尝一尝？”王绍良原来用渔船送过几次老陈，知道他是一个过于严肃的指挥员，因此继续开他的玩笑。
“还是我们根据地的女将军牌，就剩下半包了，大家随意抽吧，我拿出来共产。”老陈从口袋中掏出烟盒扔在桌上。
“老陈烟瘾大，就留下自己抽吧，我这里有谁要抽烟，看来大家熬夜还不习惯吧，抽烟提提神。”李师长掏出一包女将军牌的香烟给每个男同志一支。
“老陈啦，你别担心，你在黄花涝期间，我负责给你弄烟，日本鬼子的烟你该不会抽吧，要抵制东洋货。”王绍良问道。
“谁说不抽日本烟，谁抵制东洋货，我最喜欢东洋货，我们的步枪、机枪，还有小钢炮，多半是东洋货，我们总是想方设法搞东洋货，谁抵制过东洋货？要是那样，用你们这里人的话说就是个大苕货。”老陈一脸严肃。
大家都低声笑起来。
夜深了，天空渐渐亮了一点，一镰弯月挂在空中，一片淡淡的月光洒在三鹤酒楼的窗台上。夜风缓缓拂动，寒意渐浓。分散在黄花涝各要道口的警卫人员都睁大眼睛，紧握手中的武器，注视着附近的情况。
此时，一只乌篷船在吊脚楼下的码头边靠了岸，有两个人从船上踏上码头，从大巷子口出来走到了杨个妹茶楼。
“是谁呀？这深更半夜的，在门前走得咚咚响，让人害怕。”杨个妹在门内高声问道。
“我本就是黄花涝的人，你老还没睡呀！”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一有响动就提心吊胆，哪里睡得安稳呀！”杨个妹开了门，手提灯笼来到答话人的身边。
“你说你是黄花涝的人，我怎么不认识？”杨个妹举着灯笼。
“我可认识你，你是有名的杨个妹，我同我父亲在你茶楼玩过几次哩！”
“你父亲叫么名字？”
“王继才。”
“啊！是王会长的少东家绍祖，几年不见，长得高高大大，又威武又帅气。你要是白天回来，全黄花涝的人都要放鞭炮迎接，怎么这深更半夜的回来呀！”
“我就是怕惊动父老乡亲们才半夜回黄花涝的。最近局势紧张，我家在黄花涝的店铺有些事要处理，父亲要亲自回来，我让父亲就在汉口，汉口的生意更重要，我是回来处理店铺里的一些小事的。”
“是这样。你父亲还好吧！真的很少看见他回黄花涝了。”
“父亲很好，正如杨个妹所说，兵荒马乱的年月，我又不愿父亲来来回回的跑。”
“这位是……”杨个妹又提起灯笼问道。
“他是我的同学，跟我帮忙的。”王绍祖指着跟在自己身后的、身材魁梧的青年回答道。
“现在天太黑，我提着灯笼送你们回店铺吧！”
“怎么能烦劳你老呢！”
“看你说的，你父亲为黄花涝该做了多少好事，我打个灯笼送送你还不应该吗？你可千万不要拒绝，不然我就觉得对不起你父亲。”
“真是的，怕惊动乡亲们还是惊动了。”王绍祖一行沿着砂石街走到自家的店铺，敲开了门，杨个妹吩咐店里伙计照顾好少东家，才提着灯笼走了。
三鹤酒楼的楼上小房间里烟气弥漫，李先念师长说时间不早了，自己该返回根据地去了，希望大家按今天布置的工作开展下去，有新的情况再派人联系。说着他站起来向楼下走去。
“你师长，后半夜了，大家肚子都饿了，这些菜反正已经摆上了桌，我们再去热一热，吃点暖和些。”王绍良要求道。
“快去吧，我也想填点肚子，晚饭就没吃饱。”老陈催道。
“怪不得你一个劲抽烟，原来是耐不住饿呀，我们一起帮忙，马上就能上桌。”王绍良端起菜盘下楼。
“老陈，这有盘花生米，你坐下，花生米下酒好得很。”李师长先在桌边站着，拿过酒壶给老陈倒酒。
“我自己来，师长坐下吧。”老陈接过酒壶，先给李师长倒了一杯。
一会，王绍良同几个人端着热菜上来，大家坐下后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没有谁声说话。
“绍良哥，四哥在外面要找你。”饭快吃完的时候，三鹤酒楼的小老板上楼与王绍良耳语。
王绍良在李师长耳边低声了几句，就下了楼。
“出现了一个异常情况。王绍祖刚带着一个人回到了黄花涝的店铺。”王绍良一上楼就说道。
“是哪方面的人？”李师长问。
“这就复杂了，他父亲王继才原是我们黄花涝商会的会长，现在汉口商会负责人，是我党在汉口的工作人员。王绍祖是王继才的儿子，当年在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的安排下赴延安，在西安时被国民党军队诱骗进了国民党的军官学校，现在在国民党军任上校团长，这人本质是好的，年青时受过我党的教育，只是现在有何变化就说不清楚了。”王绍良简单介绍。
“深更半夜秘密回黄花涝，必有特殊使命，这个情况一定要弄清楚。”李师长严肃起来。
“我们容易弄清楚的，从王继才那里就可以得到一些线索。”周铁桥答道。
“我刚才讲过，现在环境复杂，斗争形势变化很快，大家一定要保持高度的警惕性，谨慎地作出决策。”李师长站起来。
“请李师长放心，我们一定会谨慎地开展工作的，现在时间不早了，李师长也该回根据地吧。”
“好，我们走，希望你们工作顺利！”李师长一出三鹤酒楼，各处的哨兵也动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