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
一名中等身材的光头男子,行色匆匆的打开写着‘员工通道’的一扇门。他进去以后,十分小心的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才轻轻地关上门。门里面是一条弯曲的走廊,走廊上铺着厚重地毯,使人走在上面悄无声息。
转过一个弯,走廊中光线逐渐变强。顶棚上面装饰着一个个小巧而精美的水晶吊灯,暖黄色灯光透过水晶吊坠的折射变得愈发璀璨闪耀。长廊左右的墙面上贴着复古印花壁纸,每隔上一小段距离挂着时下热播电影的电子宣传海报。
这里是百佳商场9层的巨幕影院,本应该座无虚席的热播影院,此时此刻却异于平常的安静。
长廊里不停行走的男子终于在VIP贵宾室指示牌前止住了脚步。贵宾室门外站着两个身着黑色西服的男人,他们看清了来人相貌后,其中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说道:“你去里面告诉邵哥一声,帝旸展总来了。”
等传话人进门以后,展信看向那个留下来的人,尽管他现在十分着急,但也不能冒失去询问,所以他只是沉默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展总,邵哥说讲义气,要舍得。”那个留下来的男人小声并迅速说完这段话后,刚才进去的人出来便说:“展总,邵哥说你可以进去。”
展信点了点头,他像是整理衣服一般,不经意问道:“你们俩个人叫什么名字?”
刚出来那人似是愣住了,而一直站在门口十分机灵的人说道:“展总,我叫小豪。”
“小豪是吗?”展信仔细看了小豪一眼,二十几岁的样子,和他儿子差不多大。
“有空和朋友上帝旸来玩,我招待你们。”
“谢谢展总。”小豪点头哈腰地给展信开门,等展信进去后,和小豪站在一起的人问他:“这展总是什么意思啊?”
“能有什么意思啊,还不是看在上头人面子客套一下。好了,邵哥这回出来没带多少人,让咱们站在外面可不是说闲话的。”
贵宾厅里,除了荧幕上的光亮以外,四处蔓延着诡异的暗黑色。整个放映厅只有六处座位,为了保证贵宾观影效果,座位之间的距离又相隔较远。座位位置是按照六芒星的形状,左边右边各两个,中间两个,都是前后分部。
等到展信进来后,坐在右后方的人率先向他走来。暗淡空间里,看不清人的样貌。展信见来人身姿修长,声音更是熟悉的温和有礼:“展叔,请您坐在这边。”
展信看向秦邵指在中间后面座位有些迟疑,按照规矩,他是不能坐在这的,秦邵这是什么意思?
展信看向最前面的座位,转念一想。不,不对,这不是秦邵的意思。
展信落座后,他隐约看见秦邵向放映室方向打了个手势,原本暂停的大屏幕开始播放。
“临近xx小长假,消防部门对本市多家大型文娱场所进行抽取检查。据本社记者报道,昨日夜间,本市某文娱场所xx配合消防部门进行消防演习……”
大屏幕上,画面最后场景正是帝旸商务会所所在的街道,仔细看去,还能找到放在KTV门口两颗招财树。
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展信仍是如坐针毡的坐在那,年近60岁的他早不是毛头小子遇事慌张的年龄。可是现在,他十分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声音,咚~咚~咚~
就像面对着不断变大的气球,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爆炸那种恐惧和未知感快要战胜了展信的理智。
“切~”
在展信左手边座位上最先发出动静,是个女人的声音。
“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看新闻了,新闻记者现在都这么闲吗?屁大点事一个一个还好意思往电视上放。”
女人慵懒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尖锐,随后坐在展信右手边前面位置的人也开口说道:“这新闻有没有意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条新闻原先标题可是‘质疑娱乐场所存在的安全隐患,谁来为市民人身安全买单。’蕴意啊,你说换掉这样一个整版报道,要用多少花费啊?”
“花多少钱和姑奶奶我有关系吗?”
“没关系,当然没关系。就因为一管睫毛膏都能让你暴跳三分,换掉报道的钱要让大小姐您出???????您还不得剥了我这张皮呀。”
黑暗中,李蕴意用手指轻轻地抬了抬涂好睫毛膏的眼睫毛。今天她用的这款睫毛膏是新品,主打纤长浓密不晕染的广告词,一经推出就已大卖。可她化妆不过两个小时,眼睑下便出现了一层淡淡的黑色。
李蕴意在化妆间一脸严肃看着镜子,她今天要求的风格是大体端庄美丽,细节优雅婉约。目的就是给那个人看看,自己不比那个斯文贱人差到哪去。可是镜子照出来的模样,完全就是一个烟熏火燎午夜幽魂。那个人有请他们看电影的钱还不如给她,准一演出惊悚离奇的人鬼大片。
她买化妆品的地方正好是巨幕影院所在的百佳商场,从一楼进去时刚好路过。这么巧的事情看在李蕴意眼里那就是一种机缘,一种必须挺身而出为消费者维权打假的机缘。所以当下,她就去找店员退货,指着自己那淡淡黑眼圈非常礼貌的指责对方无理欺骗。可人家店员压根儿就没搭理她,以店员想法,晾着李蕴意这种声大不讲理的显然比与其对话管用,于是人家就两手一摊表示不能满足她这位上帝退货退钱的要求。
“不能退?为什么?当初你自卖自夸牛皮吹的那叫一个震天响。恨不得整家商场的营业额都是靠你家这支睫毛膏卖出来的。什么千人试用,保质保量都是你肠胃不好放出来的屁话是吗?”开玩笑,在她李蕴意的生命里,给钱的永远是祖宗。怎么去对待祖宗,当然是打板儿供起来。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售货店员被李蕴意说的脸通红,原本在柜台里屋像是店长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拦住情绪激动的店员说:“你先进去。”
随后她面带微笑地对李蕴意说道:“顾客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帮?”李蕴意轻蔑地一笑,美艳的面容有着无尽妖媚:“你是能帮我成为这儿地界儿首富啊,还是能帮我生个成为首富的孩子啊?”
此时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好巧不巧就有现在坐在右边第一个位置上的人经过。李蕴意听出他话里嘲讽也不在意,凡是做不了主的人,话最多。
原本不安的展信,在心里反复想着秦邵那句话,‘讲义气,要舍得。’一时间也没注意旁人说些什么,直到中间那位开口叫他。
“展叔。”
“是,副社长。”展信恭敬地回答。
“这件事是阿卓办的,你来猜猜这笔花销数字是多少。”
“猜中了,你就按这个数字把钱还给阿卓,猜不中,那就按老规矩办,3倍充公。”
所谓3倍充公,是对社里犯错的人一种轻重难分的惩罚。之所以说成轻重难分,是因为它完全由本金金额而定。无论本金高低,都是乘以3倍罚下去算是给社里其他项目一种收入。
展信思量片刻,拿定主意道:“一百个。”
他话音一落,整个密闭空间里的氛围顿时静谧冷峭下来。时间对于展信来说变得异常缓慢,因为没有听见手表秒针行走的声音,他甚至忍不住的怀疑时间是不是已经停住了。
“一百啊~阿卓,这个数字你觉得怎么样?”
那个叫阿卓的男人回答道:“展总可真是神算子,一说就中。不过也难怪,这几年会所生意做的那叫一个风生水起,想必展总腰包鼓了,才能说的这么有底气。”
阿卓这话讲的太有门道,说好听的,帝旸会所挂在展信名下,他是经营者;说难听的,他就是一个替幕后老板管事的,放在职场上顶多是一主管。
除去展信每个月应该上缴会所利润的百分之六十,剩余百分之四十还要支付员工薪资,以及会所日常开销。如果展信可以轻轻松松拿出一百万来,那他给总社上报的账目就一定有问题。
是的,展信所说的一百,正是一百万的意思。钱数过万后,他们习惯只说数字。几百元钱,就说几百;几千元,就是几千元;而说到1个,那就是1万,10个便是10万。这说法虽然不是道上面的规矩,却也成为了一种人人知道的习惯。
话说回来,展信心里明知道阿卓不怀好意,可眼下却绝对不是和他分辨的好时候。
于是展信对他前面那位说道:“副社长,是我无能,才没有带好底下的人,给您添了麻烦。总社的损失,我愿意尽自己最大努力去补偿。至于腰包鼓了有底气,我却真没有阿卓说的那么有本事。”
“哦?”阿卓故作疑惑的说道:“那我可要当面问一句了,展总的钱到底能不能还上啊?您可别拿空话骗我开心啊。”
还?我他妈什么时候欠你钱了。展信一面在心里气愤,一面又不得不平缓自己语气道:“虽然我没有钱,但当初小彤还在时给了我会所一点股份。现在我年纪大了,不比年轻人的反应和体力。既然是因为我管理不善才出的事故,我愿意引咎辞职,还请副社长允许我拿这股份抵债。”
黑暗密闭的空间里看不清每个人的表情,而当沉默扩散开来,心思诡异的众人又显得无比冷漠。
“展叔,你跟随我姐姐有多少年了。”展信口中的小彤是副社长的姐姐,那不仅是副社长心里的一道疤,也是阿卓最难过的记忆,更是展信的挡箭牌。
“快二十年了吧。”展信故作感伤道:“那个时候,小恩还没有出生。”
“是啊,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副社长这么说,听在大家耳里多少是展信在倚老卖老,而展信在一旁也是提心吊胆,摸不清楚今天的形势。
这时突兀的一阵咳嗽声响彻在氛围微妙的影院内。
“看来,躺着的这位是睡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