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萧默的茫然,方世勋十分能体谅这种感觉。
方世勋一副理解他的样子,继续解释道,“冰火两重天,不仅是宫中才有的毒,还是宫中也十分少有的,为师是曾有幸在古书中见过相关的记载,书中指道,中此毒者,并不会马上发作,而是慢慢在中毒者体内扩散,大概一日后,中毒者才会出现反应,起初,会同中了风寒般,只是喉咙干渴、头晕不适,后来不过半日,中毒者的身体便会开始冷热替换且越来越甚,待毒发后一日过,若毒未能解,中毒者全身的经脉、便会因承受不住高低温忽涨忽紧的折磨,最后或全身禁脔而死,或周身经脉断裂而亡。”
方世勋拉着萧默坐下,喝了口茶,才又继续。
“此毒可怕的,并不只是死态凄惨,最可怕的,是人在中毒期间,会让连熟识医学的大夫都无法探出脉息变化,也完全看不出其具体的症状,探查来探查去,只会让宝贵的时间白白流逝,直到眼睁睁地看着中毒者毒发身亡后,也不晓得这死者究竟是得了什么病,竟然会来得这么急,这么快。这毒寻不出病理,便无法医治,故此毒在从前,经常会成为位高权重者玩权弄势、借刀杀人的最佳选择。”
“只是,此毒已经失传很久了,也不知那小姑娘究竟是从哪沾染上的这毒,究竟得罪的谁。不过,其实为师曾在十余年前医治过一位同样中了此毒的病者,还记得那时,我在一日内几乎翻遍了所有藏书,终于,查看到了这人竟然是中毒时,那中毒者已经开始浑身抽搐了,最后,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匆匆熬了一副解毒茶,那人一喝下,吐了整整半日,竟就起死回生,生龙活虎了。”
“解毒茶?”萧默闻言十分吃惊,“解毒茶不是只是个名,只能喝着祛湿解火……民间百姓都经常服饮的……凉茶?”
“就是祛湿解火。”方世勋笑了笑,“就是这么简单。一副解毒茶,这冰火两重天就被清了。”
“这……”
“不过,这毒的解药虽随处都有,这毒可不是随处可见啊,”方世勋摸了把下把长的胡子,“而且,先不说这姑娘怎么来的毒,先说这两人,怎么就这么刚好,一中此奇毒,就能找上曾经治好过一位同样中过此毒的病者的我呢?这个问题,我昨夜起得迷糊,并没有发觉,知道是这毒后,也只想着吓唬吓唬他们随意骗了骗,就给那姑娘喝了解毒茶了,但早晨间一回想,总觉得事情不太对,于是,就想试探试探这个男人,看看他是个什么来路,没想到……”
萧默听方世勋一解释,也觉得这两人不太对,但看着师傅忽而转变的表情,有些摸不清头脑,“没想到?”
“我方才为了试探那个看起来很可疑的大侠,便用了续魂草的传说引骗他……想说,他若是心里有鬼,定会迟疑,露出马脚之类的……”
“续魂草?”萧默一脸震惊,“师傅你竟然用续魂草骗他,这,传说之物怎么可能……他要真上扶山之巅去找了还能下得来么……”
“徒儿你想啊,一个带着身中奇毒的人,刚刚好,就找上了一个会解此毒的人,可疑不可疑?而且当初我替着解毒的那人,是我的故人,他不说我不说,这毒又极少见,天下本应没人知道我会解这毒才对,再加上,全天下那么多医术精湛之人,他一个外来人,为何偏偏就知道来找我?”
“本来我以为,他们是为了某个我不知道的原因在演戏,故意让其中一人中毒后,以求医为借口一起混入我们扶山派,最近门派中不是各事繁多、正是外人有机可乘的好时机么?但,没想到,方才我只开口说了个续魂草,那大侠跟本没问可不可能,听了个地名就直接去找了,这急切的模样看起来并非有一丝的假意,还有今日早膳时,他们动作如此亲密,应该是真的夫妻没错,说不定,他们可能真的是被仇家投中此毒后,误打误撞找上的我,毕竟我的名声在外也算大……”
萧默听完方世勋的总结,觉得其实师傅的怀疑很在理,但,现在他比较担心那个,正上扶山之巅,采那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续魂草的大侠的安危。
“徒儿,你说师傅是不是应该离开扶山了。”方世勋一脸惆怅。
“为何要离开?”
“因为,那大侠若是没下得来山,我这、医者父母心,害无辜之人死了,这一辈子定当良心难安,可,若是他能去能回,足以说明其武功之高强难以想象,但他肯定是拿不到那生在传说中的续魂草的,没有续魂草,妻子又还活得好好的,这一看就知道我在耍他,你说,他会不会……盛怒之下一掌将为师劈死……”
“可是……师傅,”萧默看着他师傅的表情显得有几分同情,“就算我们这样离开了扶山,不闻不问那大侠的生死,师傅也定会日夜猜测,怕他死了来索魂,活着来取命而一辈子辗转难眠吧?”
“索、索魂……”方世勋夸张地瞪了眼他的好徒弟萧默,“我的好徒儿,你可真了解为师啊,那,为师还是在此等他的消息吧……”
萧默点了点头,内心却也跟着忐忑起来,然后余光突然瞟到了什么,“师傅,我一直想问,这门怎么了?”
被萧默这一提,方世勋立马又想起那无梦破门而入时的神情,带着一种与他打扮不太相符、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威慑力和压迫感,那股强劲的气场不该出现在一个普通百姓身上,而应该出现在更像一个……
更像一个……类似天子或者官职至少应该在将军之上的人物身上。
方世勋沉默地看着那破损的门槽,有点被自己突然产生的想法惊异到了,又想着那姑娘中了普通百姓本不可能会中的毒,该不会,他真的得罪了什么皇亲国戚了吧?
“那个,我的好徒儿啊,不然,为师还是离开扶山吧……”
“……”
而,另一边,全然不知情的无梦,正在努力地跟峭壁作着较量。扶山高而峭,又陡又险,整的来看这座山,除了建着扶山门派的山脚算是比较平缓,山腰往上,整座山的四壁几乎都是垂直而立,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上山的路,就算有,无梦也不想花宝贵的时间去仔细找了,他必须在一天内往返,并且找到那可以续命的续魂草。
所以,无梦选择了沿着峭壁攀爬而上,一开始,山腰往下的路还算好走,云层之下的山壁也因长了许多树枝和藤蔓,爬起来也算比较快且易,但,当他爬至临近云层间的高度时,发现云层上方的山壁由于过高,越爬越冷,树枝藤蔓也越来越少,后来他只能踩着一些凸起的石头继续往上,这时,他不过才爬至整座扶山的一半高度。
视野被云雾挡住了,无梦知道,他已经不能回头了,而且只要走错一步,不只正等着他救的南絮,包括他,也会死。赤着攀爬的双手,早在之前在云层底下抓着树蔓往上时,就已多次被一些锋利的石头和植物割破,伤口溢出的血干涸了,凝固包裹着的一道道伤口,又因下一次往上爬的用力挤压,各个伤口一直不停渗着或多或少的血,直到上了这云层,没了藤蔓,没了树枝,却多了冷。
无梦一路爬,温度一路降,手脚的伤口和脸都被冻得通红,无梦喘着的呼吸在眼前晕成一道道白气,刚努力压下因疼痛而颤抖的指尖,又因冰冷开始变得麻木,可残酷的是,他根本没有时间可以停下歇息,这时,距离遥远到根本望不见的山顶,还剩三分之一的路。
这仅剩的三分之一的路,对无梦来说,用噩梦形容,也不为过。
爬上进云层偏上后,是山的雪层,除了一直呼啸不停满带力量的狂风,无梦发现,这裸露在山壁外的石头,竟然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手一触上去,最痛苦的不是刺入骨髓的寒冷,而是借着手间残存的一点点温度而开始融化的冰水,冰水化开了一些伤口上干涸的血痂,使得伤口再一次血淋淋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间,而他,还必须要牢牢抓着那些罪魁祸首的支撑点,等到在狂风间稳住了脚步,手上的血水冻成了冰,才能继续动作,慢慢前行。
无梦知道,这山最难爬的,肯定是上层,所以在下层攀爬时,他一直忍着没有运用内力,而是积蓄着,备之后的难行之路再用。这个做法,虽然明智,却也有其不足之处。
明智的是,他用内力在体内快速打旋,确实能使身体变热,再用内气柔和地在掌间流动,那麻木且血肉模糊的双手确实也舒缓一些了疼痛,有了知觉;而不足之处,便是之前用内力攀爬的话,他可以躲过很多个锋利的石头,很多伤口便不会有机会被划到了,而且,现在的他体力开始不支,意识也有些涣散,所以,即便体内的内力储备再丰厚,以此刻的他,也不一定想用就能用的出。
但不会改变的,是向上的步伐,无梦踏出的每一步,都把它当做登顶前的最后一步。
实在冻得受不了的时候,无梦便会小心地停住动作,然后略微低头,看一眼那被牢牢包在怀间中央、只要他稍微低头就能瞥到一个边边的木牌,他很想拿出来看,看那被南絮刻得工工整整,认认真真的‘无梦’,但,他不敢,他害怕疼得开始不太听使唤的手,会不慎将它掉下,令其粉身碎骨。
无梦努力吸食着越接近山顶,就越开始稀薄的氧气,一寸一寸,一步一步,慢慢地接近着山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