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波光中,一道巨大梭形的暗影划开海面。
被惊扰的鱼无泪睁开双眼看都的便是这样的一幕,眼睑轻阖,始终遮不住墨蓝色眸光里泛起的萧瑟。
鱼无泪记得在十年前,这样的船只也是经常在沧月岛来来往往,也正是人类这样频繁的往来,让世代居住在此处的美人鱼族群决定和其他美人鱼族群一样迁入更深处的海底。而她,也正是那时遇到谢羽飞的。
可是后来,谢羽飞和这些船只一起都消失了。连沧月岛上的人也剩的寥寥无几。人类终于还了美人鱼一个清净之地,但同时也让鱼无泪失去了谢羽飞。而美人鱼族群也没有再回来,因为在海底的更深处,没有海妖塞壬的危险。
所有的都离去了,只剩下鱼无泪一个人还在执着的等着谢羽飞。
刚开始,每当有船只驶过这片海域的时候,鱼无泪还会开心的上下游动,打算着等夜色降临后探出海面,幻想着能看到谢羽飞。可是夜色还没有来临,船只就已经毫不停留的离开了。
它们只是经过路过,没有片刻的留恋。
一次次的希望,得到一次次的失望。痛了、疼了到怕了。鱼无泪学会再也不去在看到船只的时候怀抱希望,自欺般的骗自己心里什么也没有。
等待到不在抱有希望,鱼无泪不明白这是到了何种的凄凉,可是却还是舍不下忘不了当初的相爱,那相约每日见面的誓言,那每日得到的稍稍枯萎的白色玫瑰花。
机械声乍然停了,惊得已经重新闭上双眼的鱼无泪猛然睁开双眼,泪水终于崩溃般的争先恐后的夺眶而出。纷纷乳化凝结成圆润的珍珠闪着流光在鬓角奔流如下,宛若一场乱飞的飘雪,压抑沉积了整个年岁,终于在年某再也抑制不住了。
船只停下了,在沧月岛的岸边,而不是随着机械声的慢慢减弱远去而驶向遥远的目光难以企及的远方。
粼粼的波光随着搅乱的海水明明灭灭的荡涤飘忽在鱼无泪的脸颊鱼尾,还有眸光的深处。海底的暗流乍起波澜,本蜿蜒在紫色珊瑚上的满头墨蓝色发丝四散漂浮了起来。如海藻一般似极力的想要上前去抓住什么。
唯有鱼无泪俏生生的下巴露在发丝之外,唇角克制的紧抿着,任由着贝齿在粉嫩的红唇上咬出一道失血的青痕。
她不能游上去,她不能探出海面,不仅仅此刻正是烈日当空的中午,更因为她不能让人类发现自己的鱼尾,除了谢羽飞,她不能出现在其他人类的视线中。
这是当时对族群的承诺,也是为了保护美人鱼一族。她已经为了谢羽飞,离弃了族人一次,她不能再选择背叛。
发丝柔软,在海水中摇摇摆摆,鱼无泪翻了个身,让发丝游离过自己的脸颊。柔顺滑腻,相信着这触觉是不是就是谢羽飞当初抚摸着自己发丝的感觉。
波光荡漾不知,将海底和海上的人事物皆百般折射,只剩下了色块斑斓交杂的幻影。
横亘在旦启号和沧月岛之间的踏板搭的连踩上去的时候都无一丝的摇晃,可谢羽飞却突然间感觉心头一颤。
似有所感的倾身探向踏板旁边的海面,却只见一片蓝波泛着白亮的波光,隐隐绰绰中的见纷乱的色彩交错,如若一场幻觉。
可不知为何,眼前突然闪过美丽如梦似幻的场景。比人间花海更加绚丽多姿的珊瑚群,就像是琉璃雕砌般流光溢彩,游鱼畅游身周,而自己也身形飘忽如游鱼般游弋在海水中。
不,还有一只手紧紧的握着自己。
反射性的握紧,谢羽飞低头才发现手中一无所有。
烈日散的人有些头晕,看着四周搬运行李的工人,谢羽飞突然间茫然若失,却不知道在这场似夏日热气氤氲出的幻觉中似乎了什么?又或者是找回了什么。
抬头瞭望离别已十年的沧月岛,白色的别墅在岛中央巍峨挺立,白色的浪花拍打着金色的沙滩,一声声入耳,竟是如此的熟稔。就像是这十年,于梦中每每归来,抚摸着这里的一景一物。
此刻,再见这醒来便忘却的梦中之景,就像是再见到了红尘前世,纵然隔世,灵魂从未曾忘却。
时间的流逝因为鱼无泪的心焦被拉成的异常缓慢,海面的波纹缓缓的变小,恢复了粼粼的脉动起伏。随着鼎沸的声响渐渐的散去,海面逐渐变成而来火红的色彩,那是夕阳点燃了天空的同时也将海面炙烤。
落在墨蓝色的双瞳中,却似乎也将鱼无泪的双眼亦燃了个通透。
通天的红,漫海的血,鼻尖浓重到粘稠的是比海水更加腥甜的味道——鲜血。从谢羽飞的脖颈处的伤痕上奔腾的逃窜,夹杂着生命染红了四周的海水。唇色已经苍白,却还是紧紧的将她护在身后,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压入水中。
他用生命为盾,要为她争取最后的一线生机。他要她逃,可她又怎么愿意将自己的生命建立在他的死亡上。
终于,海底随着日落陷入了黑暗,发光的鱼群和植物微弱的浮动着,如同星辰。可是鱼无泪却想要见到真正的星辰,所以她迅速的浮出了海面,来到了沧月岛最北面的礁石群中,寻找着她的阳光。
努力镇定的心跳在看清楚白色别墅最北面的灯光时,因着呼吸的暂停而乱了节奏。不管鱼无泪随后如何的深深吸气,妄图平静,也都是枉然。
乱了,便是乱了,怎么能不乱呢?
那盏等亮了啊,柔柔的暖暖的橘黄色。
二楼,整幢白色别墅最北面,也就是最靠近北方的灯光亮了。那时谢羽飞的房间,是谢羽飞特地向他的父亲要的,因为那是最靠近礁石群的房间。
他会一直一直的亮着那盏灯,永不息灭,只为了让她能看到他印在窗上,遥望她的身影。
但那一天过后,这盏灯也曾经亮过,但再到不了天明了,而谢羽飞也再也没有出现在礁石群中,如约守着他们的约定了。
然后,有一天,这盏灯再也没有亮起了,鱼无泪也终于失去了谢羽飞的踪影。
那么这一次呢?
灯亮了,会不会直到天明,是否代表着谢羽飞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有他吗?这个溢满暖意的窗户上,能否也给她的心一丝温度。
努力的想要凑近在凑近,礁石的粗粝棱角砥砺在柔嫩的手臂上钝钝的痛着,就像是上天划下不可逾越的距离。
原来,以礁石群到白色别墅的距离,她是无法看清楚那扇窗户上是否有他身影的。
不是因为距离变远了,而是十年前,鱼无泪确信谢羽飞就在那盏温暖的灯下,所以她便能看到。十年后的今天,鱼无泪要的是求证,所以便看不到了。
痛,不知何处泛起,如火般肆意狂嚣的蔓延开来,将淬不及防的鱼无泪一击致命,再也没有力气沉入水中,来逃避眼前的一切。
漫漫的黄沙四处散乱着脚印,有各种的鞋底纹路,也有赤足留下的,连脚趾的痕迹都清晰的印着,既像劝导,又像是嘲笑。
她是美人鱼,她有着人类梦寐以求能够遨游海洋的鱼尾,但同时她也没有人类最平常拥有的双足。因此,即便灯光就在看得到的眼前,但鱼无泪却无法触碰到。
如果是谢羽飞回来了,那他会来看自己吗?一如十年前。
紧张的连鱼尾都僵直着停止了轻摆,静然无声的伏在礁石上,鱼无泪等着、等着。
时光突然间变得飞快,鱼无泪几乎都能听到它在耳边流逝的声音,可是谢羽飞还没有来,一直都没有。
颤抖着捂住耳朵,似乎这样就能让时间停住,为谢羽飞抓住来到礁石群的时间,也为自己推迟绝望的到来。
可当灯光忽的灭去的时候,鱼无泪连捂住耳朵的时间都失去了。闭眼不去看东方乍现的鱼肚白,悲伤绝望到极致化作喉间一声嘹亮的哀鸣,似昆山玉碎。
不是他,不是谢羽飞对吗?鱼无泪宁愿这灯光再也不亮起,也不要灯光亮起后,谢羽飞却忘记了礁石群中相约的誓言。
想要留下,鱼无泪始终不相信谢羽飞会忘记,试想着即便等来的不是谢羽飞,如果……假如谢羽飞真的将自己遗忘了。那么自己能不能从他们口中,问到他此刻的踪迹。
想要问问,他过得好吗?想要问问,他脖颈间的伤痕是否已经复原,是否已经连疤痕都没有留下,所以他才将她忘却了。
可是不能,她不能暴露在人类的眼中。而夏日骄阳蒸腾的炙热海水,亦容不下她的存在。
恍惚中,鱼无泪遗忘了自己的鱼尾早已经肌肉僵硬,翻身一跃,狠狠的跌摔在礁石上。锋利的礁石棱角在腰际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皮肉翻卷,鱼鳞零落的垂挂其上。
荒凉的礁石群中,呜呜咽咽着的海风拂过冰冷的海水,除此之外,便只有凄凉迷离的月色。
终于,鱼无泪哭了。腰际的伤痛让她找到了放声痛哭的理由。可是哭声只来及一声呜咽,随后便被海水吞噬了。
有一滴泪,于空中乳化凝结,在月色中划过一道皙蓝的光芒,随后跌落在了礁石群的缝隙中。
美人鱼竟然在海样中将自己弄伤了,这时何等的讽刺啊,美人鱼不是海的女儿吗?海洋怎么忍心,怎能忍心?
还是说,连礁石群也份属岸上,不容许海洋的生物踏足,所以它驱离了,用尖利无心的刀刃。
在沧月岛的远处,有一处小的只算的上是露出海面的乌黑礁石上,连月色也照射不到的阴影里,一双被乌黑长发的双眸在听到鱼无泪的鸣声后忽然睁开,冷酷、绝望、凄觞、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