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萧幻骤然间蹦出一段话,弄的王清是连回应的机会也没,小小不禁笑出声来。阮郁见自己被晾在一旁,搭着手,装做没好气的说:“哎,什么时候把自家的兄长放一旁了,看来王清兄弟的魅力真是无人能挡呀!”萧幻一听,只觉脸上浮起了红晕,略带笑意的解释道:“你瞧你,从小到大给你做的吃的还少嘛,才这么会,就不高兴啦,我总得先好好答谢我的救命恩人吧,再说呢,这不是有小小姐姐嘛!”
阮郁一听,也是一笑,与过去的那段时光无异,表妹还是这样的真性情,笑容俨然是她生命之中的一个最重要的符号,若她能一直这样,该是多好。
随后径直走到小小的身旁,笑道:“真有你的,本以为幻儿会心情不佳,才寻思着来看看她,竟不想,你这新奇花样能令她这般开心,对了,你这做菜的方式是哪学来的?”小小含着笑意,举起一小撮盐,撒在一只即将熟透的鸡腿上,又翻转了下,递给阮郁,提着嘴角回应:“这呀,是我新想出来的,能够让调料渗透到食物的内部,既有趣亦味美。我也是想着幻儿会郁闷难解,便趁着清晨来陪她,想不到她见到我之后便笑了,到真是个乐天派。可不像你,如此成稳持重。”
转头看着萧幻拖着王清的手津津乐道于所见所闻,二人言语间笑语不断。心想着:想不到这一向喜于安静独处的王清会在幻儿面前流露出许久未见的畅然之意。回过头来,只见阮郁手持竹签,正盯着自己看,小小也未闪过眼神,只是催促:“快吃呀,盯着我看做什么。”
阮郁道:“想不到你和幻儿相处如此短暂,方才所见却似亲姐妹一般,如此一见如故,只怕她会惋惜于没有早点认识你了。”说罢,轻咬了一口,细细嚼起来,向小小视了个意:“这还是第一次吃你做的东西,以前只当你是柳絮才高,知书识礼,想不到手艺还是这般好。”小小一听,嘴角微微上扬,摆弄起炉上的食物,定了下眼神,笑道:“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既然你觉得好吃,这些就都归你啦!”未及小小合嘴,阮郁便举过一支插着青菜的竹签塞到小小嘴里中,“好食物,应当一同分享才对!”小小下意识的用手去托着,这才细嚼慢咽起来。
吞下去后,小小含着笑,举起手打向阮郁,却被阮郁抓在手中,曾经亲手为她带上的镯子在初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温润十足。二人的目光一齐转向这镯子,见证了半年来小小的矛盾与思念,代表着阮郁对小小不变的情感。
这一幕,却被萧欢巧见了,她侧头到王清耳边,轻说:“姐姐和我表哥好久不见,我们出去走走,让他们单独呆着吧。”王清笑道:“我正有此意!”二人随即轻踏着脚步走出院子,阮郁见幻儿走了,方要唤她,却被小小阻道:“你难道看不出幻儿喜欢王清么?”阮郁些许疑惑,问道:“这从何而知?”小小道:“很多时候,情感在于一瞬间的心灵触动,昨夜王清救幻儿时,我观察幻儿的眼神,已可知八分了,再加上她今日之举,不是正好说明问题么?”
可即使如此,阮郁仍有些迟疑,吐着字说:“可她是要去和亲……”小小明白这一点,转问道:“你觉得,一世与一时哪个更重要?”听得小小这问,阮郁似有所悟,目光焦点骤失,回应:“人生难料,若可只争朝夕,的确好过一生活在无尽疑问之中。”小小挽过阮郁的手,边走边续说:“的确如此,对于幻儿来说,从小什么都不缺,任何人在她面前都是恭敬十足,她几乎看不到真诚,她的快乐是与生俱来的,但快乐也会随着生活而变味,这时候就需要有一人来安放她那颗纯净的心,正因了王清身上没有那份世俗之气,也不拘于这等级之别,她才对之倾心。虽然今后等待她的是一场政治婚姻,但至少,在钱塘的这段时光,可以让她感受到什么才叫做真正的生活,也许一盏茶的时光不够一生回忆,但总好过回忆里尽是苍白,对么?”
阮郁未回答,过了许久,才些许无奈的说了句:“你说的对,这是幻儿需要的。”忽然回想起以前自己在读书时,幻儿经常给自己送花样多变的糕点,当时年岁是如此的平淡美好,遂起了笑意:“也罢,我只好背了舅舅的意思,再溺爱她一次了。”
想来也知,阮郁与萧幻的兄妹情深,他自然也希望萧幻能够过的幸福,一时也好,片刻也罢,对她来说,也只能是曾经拥有更好过天常地久了。
不知怎的,二人静静走了许久,似乎什么都未曾想,只是安享于如今在一起的时光。人生最美的风景,不是自然给予的秀色天地,而是当你睁开眼时,便能看到,自己所爱之人的笑容。
虽是冬季,却已然没有了寒冷之感,小小想起昨晚对阮郁叙述这半年来的一些事情,乎觉得有些疑问,试探着问道:“我有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但是不许动怒。”
阮郁定神看着小小的目光,会意的点点头。小小问:“我选择栖居慕才馆,成为世人眼中的风月之人,你不怪我么?”
“风月之人……”阮郁念叨着这四字,笑道:“通过音律将自身的美与修养展现给世人,又怎可谓之风月呢?但凡高洁之士,总是把自己逼仄的太过了,虽博得了名誉上的光亮,却往往是以牺牲生命本体的大自由为代价的,名与利,竟成为了历史之中人性的写照……你不求利,亦不汲汲于名,将对于音律的感怀与世人分享,对于生命之美的守候寄予世间,这是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雅士都无法达到的。”
在小小的眼中,这是对歌曲艺术,生命自由化的追求,如同现代社会中以歌曲构成与社会之间联系的艺人们一样,在这南齐也是如此,歌妓不同与妓女,不需要靠出卖自己的贞节为生存之法,她们只需要一个音符,甚至一个眼神就足够了,从这一角度来说,歌妓难道不能被称为这世上最有修养的女人么?
“即便你能够看的开这一点,你身边的人呢?你是萧鸾的侄子,在朝廷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今后你的世界中,会因为我而充满流言飞语,人言可畏,你真的能够不在乎这些么?”方才言语加速,略显激动,几句话过去,突然显得有些失落,轻声续说:“而且,这是个讲究门第的年代,你出身显赫,又怎能与我这红尘女子……”
在小小话音转轻之时,阮郁将小小拥在怀中,停顿了片刻,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不懂得太多浪漫之语,亦从未对一个女子上过心,除了你之外,我不管那些门当户对之论,也不想理会那些迂腐之言,只想好好与你在一起。论才学品性,这世上有哪一女子能与你比肩!”说完,支起小小,笑着说:“记得你曾经说过,众生平等,很多观念属于旧社会,当依时而改,才不至于被淘汰,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做这改变的第一人?”
想不到自己当初批评孟浪时的无心之言,竟被阮郁记的如此深刻,自己本是不拘于世的个性,竟也碍于这些世俗之念了,念此,才渐渐绽露出笑意:“到是我自己忘了,好吧,就押上我的年华陪你赌一次!”
萧幻手里舞着一支柳絮,笑莹莹的问道:“听小小姐姐说,你的才能不在我表哥之下,而且是昔年殿试的第一名,为什么要留在钱塘这个小地方么?”王清神态自若,伸手试探了下温和阳光,懒懒的说道:“留在朝廷,终日面对一群打着官腔的人有什么意思,到不如这山青水秀的地方,轻松自在,还可以与百姓站在一起,多好。”
“说的也是,朝廷上的那些官员,只知道做表现功夫,只管把话说的如何好听,说是为民请命,可真正做到把百姓放在心上的,又有几人呢?都是带着面具过日子,从小看在眼里,我是厌恶透顶了。要是你与他们在一起,只怕是要受到不少排挤了吧!”萧幻瞥着自己的影子,淡淡说道。
想不到眼前这位受尽恩宠,从小在众人呵护之中长大的公主,心中竟能够装着百姓,虽然她言语随和,却已将这官场污浊之事一语道破,这千秋以来,有多少官员能够真正理解为官之道?自己改变不了这现状,亦不会为五斗米折腰,栖居钱塘,成全了回忆,造福于家乡百姓,还有什么选择比这样更好么?
萧幻见王清神态怡然,席地而坐,面对一汪泛着微波的湖水,举起一块石子,打出一行水漂,遂也坐下,蜷着膝盖,笑道:“这钱塘确实是少有的人间仙境,山水秀丽,置身其间,到是忘了不少繁忧,来这时,见到了很多真诚的笑容,这些都是我以前难以看到的,你一定下了不少功夫吧。”
王清蜷起一只脚,将左手放于膝盖之上,显得洒脱不羁,目光笃定,似看着远方的世界,“百姓的幸福很简单,只要饭足饱身,衣可御寒,有份维持生计的营生就足够了,这些自然是我这父母官能给的,可我也只能为这一地的百姓谋幸福,面对天下,却是多少人都无可奈何的。”
“是啊,东汉以来,这天下的百姓就没有过上真正的太平日子过,就算是西晋做到了大一统,可也是内忧外患不断,贪污腐败的政治风气是社会贫瘠的根源所在,虽然司马炎创造了太康盛世,可也是昙花一现。”萧幻突然轻巧的拍了下王清的肩膀,说道:“不过我相信,一切的苦难都是为了孕育最终的美好,在未来,一定会有一个太平盛世的!”
王清的心头闪过些许诧异,这开朗活泼的萧幻竟是如此睿智,她还有多少是自己不曾预料到的呢,在自己见过的女子中,除了小小与潘莲,最特殊的当属这萧幻了。默然一笑,倒在地上,撑着头说:“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的确,既然上天创造了人类,就不会只是要世人受苦的,就算我看不到那一天,但也一定会来的。”
安静了许久,只听的依稀有鸟叫声传来,冬季已近末梢,很快便又是人间好时节。萧幻也是随手抓起一粒石子,重重的扔向远方,似乎想抛掉所有的繁杂,石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落在湖中,溅起水花点点,遂又是展开笑颜,想着,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又何必总心心念念于这些不开心的,当快乐时便快乐就好。遂轻推了下王清,催道:“不聊这些沉重的事了,头都大了,我们聊点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