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知何时铺上了阴沉的云层,大块的乌云相互挤压吞并,马车已从颠簸的石板路上行驶到了湿润的沼泽里,风卷着暴雨来临前的不安拍打着窗纱,像一块白色的灵幡,上下飘飞。
干枯峥嵘的老树向低压的天空伸出枯枝,将本来压迫的天幕割裂成数块。车轮压在若隐若现的小路上行驶,而小路又隐藏在常年不干的泥泞和积水之下,伸向远方。
蛇和青蛙为了换口沉闷的空气浮出泥水,却被驶过的车辆碾成两半,灰色的草丛岸边,鳄鱼转动粗短的脖子,用死灰般的眼睛幽幽盯着我们。
浓烈的泥腥味塞满了马车内的沉默,一滴雨从车窗中穿过,落到我的手背上,远处高耸的建筑顶端已从山丘的后面冒了出来。
“露琪,那个,那个孩子……”我像人一样大口地喘着气。
“想让我当作没看见吗?”她用眼角斜过来。
“你想怎样?”明明是在求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短促地笑了几声:“这算是交换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倒可以考虑一下。”
见鬼,心中暗暗骂着自己的大意,却也无可奈何。
“那我就当是默认了。”她闭上眼睛,“好,我不会告诉主人的,至于你应付的价钱,等我想好了再通知你吧。”
闪电照亮了车内两张惨白的面孔。
我笑笑,继续看着窗外,雨点已经开始大颗大颗地砸在马车顶上。我能付什么样的价钱?除了这喑哑的生命,我一无所有。
身旁,和我挨着腿,擦着肩并坐的,是我的同类。体内流着相同血液的同族,却暗自张弓拔弩。
大概能真正握由你把柄的,真的是亲近的人吧。
“血族中,永远没有信赖,没有朋友,惟有不可战胜的欲望和力量……”
重复着多温迪斯的这句话,雷声压过了我的声音。
其实不仅是血族,人类和我们又是何等地相似啊……
乌色的云愈来愈低,笼罩在那梅不勒斯古堡的上空,连绵的雨幕向外遮盖到数英里远。
塔楼上的钟伴着雷声振出共鸣,像极了悲怨的呜咽,不,不是悲怨,而是无以求生也无处求死的哀泣。这种声音让行走在廊间拱窗边的我,一时双膝发软,坐靠在蝠纹雕饰的柱脚边竟无法起身。
风刮灭了侧墙上的火把,我抱着腿在黑暗中抖成了一团。这里是多温迪斯在人类空间买下的地产之一,多雨的沼泽地没有多少人敢轻易踏足。
虽然心中异常清楚这些雨电只是他为阻止人类接近古堡而使用魔法召唤来的,但是那些哀泣一点点啃噬着我的身体,像细微的裂纹爬上瓷瓶,让我愈发地认为这振聋发聩的雷声就是来自天帝对我们的拷问。
庭院中,一座座带着荆棘冠的圣人雕像被牢牢砌在十字架上,雨水冲刷着干瘪的下巴、胳膊,他们立在那边,静静地望着我,就似夹杂着雨声齐声合唱:
背负着这罪,你来自何处?
背负着这罪,你又将去向何方?
…………
“站起来,爱弥儿!……”我命令自己攀住窗沿用力向上支撑身体。
“你的双脚永远是用来站立,而不是用来屈服的,也许你会让疲惫和伤痛缠绕,也许终究只剩你单独一人,但是道路未到尽头,你就一定要站着!”
屋顶上栖息的宿鸦,被雷声惊起,凄厉地叫着,结伴在空中划出半圆,再降归到陈旧的巢穴。
飞得再远,都是要回来的,因为这里有和你相同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