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家。
入夜,家里已不是早上那么热闹的情形了,屋宅虽大,却冷清至极。佩姨脱下披肩懒散散的坐上了本属于我母亲的位子,爹爹脱下帽子只蹙眉却什么也没说。
“总算是把婉婉嫁出去了,老爷~您以后啊,就在家享福咯!”
“福从何来啊?”他的语气略带阴阳怪异,他的衣袖中还藏着我写给他的密信,关于黑莫奇的身世。
佩姨听到他语气不似往常那般娇宠,便也悄悄的坐正了起来,抬手给父亲倒了一杯茶,“做父母的,心里想的不都是自己的子女。婉婉她……在刘家享福,家里有莫奇在,老爷自然什么都不用烦的。”
“哼!享福!早上我那么费劲的帮婉婉澄清,你倒好,倒顺起刘家人来说婉婉不好!你安的什么心到底!”父亲想起白天她那副辱人的嘴脸就火的不行,手中的拐杖“咚咚”的敲响地板,一个用力就把袖中捏的揪皱的纸片甩了出来。
佩姨只盯了那个纸片一会,早上莫奇交代她找的纸片就是这个吧,瞧它皱烂的样子,想必他肯定看过了。可他并没有提及黑莫奇的事情,只一个劲儿的说婉婉的事,想来肯定是婉婉的话不够力度。她心里窃喜着,心里头又来了力气刚要争辩什么,外头小厮一个劲儿的朝里屋冲,后头跟着的是绿芜和焦大。绿芜原本急的晕过去了,焦大细心照顾不一会的时间她就醒来了,可偏偏韩承音不在府上,无奈之下只好回家找人。焦大虽是个粗人却也心细生怕绿芜身体承受不了奔波的劳累,两个人驾着快马奔回来的,也不知是风吹得还是急的,俩个人脸上皆是红晕,怕是像极了未处世的少男少女……
“老爷老爷不好了!刘家把小姐净猪笼了!刘家把小姐净猪笼了!”
“什么!”父亲手中扶着的拐杖“啪嗒”掉在地上,坐在那里愣了神。佩姨伸小指挠了挠耳际的发丝,不慌不忙的走上前去恶狠狠的给了绿芜一个巴掌,绿芜满脸憋红,她知道她是要报早上坐了主事母位子的仇,可是嘴上还全是道理,“瞧你这慌里慌张!有话不能好好说啊!这么一惊一乍的把我吓坏了都!”
绿芜捂着脸,眼睛里憋满了血丝,她推开佩姨直跪到父亲面前,“老爷老爷!您快去看看吧,这会子天都黑了,小姐恐怕是……恐怕是沉了……”
“你瞎说!”父亲一鼓作气站了起来,可是他的腿在抖,若不是拐杖,恐这么个大个子的男人都得倒了。“早上婉婉拜完堂还好好,他们怎么就能浸猪笼了?”
“哼~”佩姨嘴一咧,奸相布满嘴脸,“净猪笼可是罚七出的,婉婉在城头与人厮好,那刘家的族长岂会轻易放过她。”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父亲立马气疯了似的一把揪起佩姨的头发,死死的咬着牙根发出狠话,“你这毒妇!你明知道会这样为何不拦我!婉婉要是有什么事我叫你偿命!来人,把这毒妇给我关到后院去!没我的允许不准放出来!”
“我明知道?你才明知道刘家不会轻易放过她的……是你自己!你女儿的的命是你自己送了的!”小厮带走佩姨时,佩姨眯着眼对我父亲闪着精光冷气,远远的……愣是把父亲吓的没话回。
佩姨说的是事实,父亲早早把我嫁出去的心情比谁都急,他早早知道家里不是我的安全港湾,只有嫁出去了,才是我的新生。谁也没想到新生倒成了送死了,包括我自己,我们谁都高估了自己对幸福的把握。
焦大一把揪住我父亲,“现在赶紧去看看你女儿到底怎么样了,你回来再处置这女人!”
父亲听了他的话,收起拳头立马跑了。绿芜也匆匆跟了上去,临走回头告诉焦大继续去找韩承音。
焦大一路鞭马扬灰,府上人告诉他督军去了后山人出事的地方,说是查到一点线索了。焦大又快马加鞭赶到了那里,可是韩承音和查案的人在现场模样气氛都很紧张,谁也不敢近跟前说话。
“这是我们在旁边野地里找到的弹头,乍一看以为是我们的人的,可是你仔细看,我们督队的枪弹下口都稍稍洼弯一点,这个可没有。明显就是有人刻意模仿然后嫁祸给我们的。”那个书生严成明很早就帮着韩承音查事情,练下一身的好本领,谁说被无一用是书生呢。
韩承音凝眉仔细端详着这颗弹头,劫货杀人,还嫁祸……这么费尽心思到头来最有利的人是谁呢?给自己多了一帮子对手,还激得怒了自己……
“是冯旭荣。”韩承音握紧那颗弹头,淡淡的说出他的名字,谁死了没关系,可他拿自己年过半百的老母做要挟,就是犯了他的大忌!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就知道这孙子是头会咬人的猪!竟用嫁祸这种破招!”一个叫老瓦的粗壮汉子破口大骂,揪着身边的狗尾巴草跟剁人似的一把一把揪断了。
“老瓦,你别到处嚷嚷,督军既知道谁是幕后凶手他自有办法,你这一嚷嚷反倒打草惊蛇了。”严成明说罢,便跟这督军一同往外走。
焦大见势立马冲了上来,靠在韩承音耳边说话。
韩承音瞪着眼指向严成明问道,“我叫你照顾黑婉婉,你照顾到哪去了!你现在去告诉韩承继带人包围刘家,等我回来再说!”
说罢就快马一路赶到净猪笼的地方去。一路上韩承音紧绷着脸,嘴角凌冽着寒气,还有一些谁也看不出的颤抖。
黑婉婉,我的身体里还流着你的血,你不准死!我才与你拜完天地你怎就走了,你这蠢女人!
黑婉婉,你不准死!
你不准死……
他的心里的热血像黄河水泛滥一样咆哮着,一声声“你不准死”如那激起的波涛猛烈的撞击着他坚硬的心壁……欲崩欲裂!他竟是不知自己已经如此迷陷不可自拔了!
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罢了……
待他赶到河边,同所有人看到的一样,黑压压的河面缓缓流动,没有一丝生机的涟漪。他慌张地跳下马,推开他们,河边什么也没有!
“婉婉呢!婉婉呢!”他一个猛子的扎下河,虽是夏天,可入了夜的河水一时仍冰凉刺骨,他顾不着!肌肤的刺痛算什么?黑婉婉没了!他的浑身都跟针扎似的难受!
那样娇而不恼的黑婉婉,那样呆呆的看着他眸子里一片无知干净的黑婉婉,那样珍惜他性命的黑婉婉,那样在城头遇敌却又镇定的黑婉婉……那么多变的她就像道茶,源远流长让人看不透,舌尖心头有着说不出的秘密滋味。
韩承音越走越深,凉水以沁入他的心口,可他还在走,他不想放弃!他还有一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在城头娶她虽是权宜之计,可也是顺了他的心了的。虽然那个丫头对婉婉说的话动摇了他,虽然时局很乱,虽然有再多的虽然,可他放不下,放不下那个黑美人……
想着想着,鼻尖又滴下一滴泪水,他是收不住了,一个猛子又扎进河中,任谁也看不出他在哭……又过了好久,他冒出头拔出指挥刀指向岸上,“你们统统下河给我找!要是找不着她你们全都别想活!”
“督军!小姐是正午投下去的,这会子恐怕恐怕……”绿芜在岸上壮着胆子朝韩承音喊着。
韩承音抿着嘴角,浑身狼狈的滴着水,他把潮湿的头发拨向后头,又趁势擦了擦眼中的水。他不接受这样的事实!“正午投下去?那时怎么没人告诉我!你们全都给我下河找!”
父亲愣着神,一直愣着,谁也不知他心里是怎样个煎熬,最爱的女人死了,最爱的女人给自己生的唯一的孩子也死了,都只因为他的一己私欲,一个野女人,一个野孩子……他只是不想因为他们毁了黑家的名声,却都因为这些个虚晃的名声……由得外人害死了自己的亲老婆孩子!
“婉婉啊!我的婉婉!我对不起你!是我害死了你啊!是我一手将你推下这深渊!是我……都是我造孽啊!”父亲在岸边带着深沉的哭腔,把心底的话嚎了出来……风声,水声,夹杂着这凄凉而渺小的嚎叫,月黑风高下岭安却没有丝毫的动处,它像个百年的老树根依旧在那里,稳稳的深入地下!谁也撼动不了它的威严,谁也破坏不了它的形象,更没有谁能将它的骨子翻出来,敲断折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