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温热的水从我头上浇下,怕了水好几天不敢洗澡,怕是臭了才央婆婆帮我张罗下。
天转了晴,婆婆说一定要给我洗洗去去病晦,我弯着身子,从胳肢窝缝儿里看到周遭一圈儿的妇女小孩,像是没见过生人,一个个羞答答的坐在土墙墩子边上看着我。
“姑娘的头发极好的!”婆婆把我的头发捋到木盆里,又是一桶水浇下来……
大热的天里山上条件有限,不爱干净随处糊弄的爷们就在山下的河里扎扎猛子,妇女们洗头洗澡都在一处的澡堂子里,当然,那里的洗澡水都是给小孩子洗完后的。婆婆怕我是城里大户的姑娘,跟她们一处洗不来,就找个干净木盆先给我洗头,夜里在给我洗身子,概是怕粗气的爷们偷看。
“婆婆的头发很好闻,那是什么香?”
“没什么说项的,爷们出去打仗马背篓子里勾了好些路上的花草,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泡着作香料了。”婆婆说着说着停下手,突然靠近我,肉肉的胸脯子挤着我,“你要用么,我给你挖些来,那些糟老娘们才不给她们用的。”
原来她是要偷偷给我用,我轻轻的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什么重大秘密。后来才知道,她那个花坛子就埋在她院子里,大门敞开好多人都挖了用过,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也就姑娘的头发能用我这宝贝!”
婆婆夸赞着把烂醉醉的花酱抹在我头上,用的力度极轻极柔,我享受着她的指腹在我头皮上摩擦的感觉,闭上眼,鼻子极酸的嗅了嗅,原是想起了母亲,我的母亲。
冬天的太阳总是很宝贵,母亲就在院门口搭个小台子给我洗头,她很喜欢揉我的头皮,也不知是我享受还是她享受了。洗完后小赚和绿芜轮流把棉布的毛巾盖在我头上,然后一遍又一遍的把头发往毛巾里拧,毛巾里裹着母亲特质的香料,一直拧一直拧直到它干了为止。母亲嗑着瓜子喝着茶陪我一起晒太阳,很刺眼,晕晕沉沉的我能睡一个下午……
“少当家回来了!”
那群孩子都尖叫了起来,愣是把我的魂吓了回来。婆婆端着水盆往前一浇,黄巴巴的地上立马湿的乌黑了。我的头发拧的半干,顺着光用力一甩,可此时马天虎就站在我眼前,蘸着花香味的发丝抽过马天虎的鼻尖,近在咫尺的距离吓得我往后一个踉跄,他上前扶着我,虽是皱着的眉头但看我的眸子添了些柔情,是我看错了么?我怔怔地看着他划动的喉结,我只晓得……再不松手要出事的。
我推开他缩到婆婆后面,还没等我说话,他到先说了一句,“你果然……”
什么果然?话也不说完,早上婆婆说他们又去城里“建立关系网”了,可一回来就冒出个“你果然……”这是什么意思?
他还有身后一群人统统进了“聚虎堂”,那里头有张长长的实木桌子,是他们议事也是大伙一起吃饭的地方。那些人也用着“你果然……”的奇怪眼光一个个打量着我,然后掠过那长长的桌子坐了下来。
我急了,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这样看我,让我觉得有种羞辱的感觉。但在这这么些天我已经慢慢学会如何与这些粗人相处,除了马天虎半天不说话又突然冒出话的坏习惯会吓着我除外。
这里没有什么矜持,我拽着裙子红着脸冲进了聚虎堂,就这么湿哒哒的站在他们面前,“你果然什么?话也不说完了。”
“哼哼!你果然是个狐媚子。”那个化林子又开始对我冷哼哼,可我心里晓得他没有特别大的恶意,一般这种“大的恶意”是指会杀了我的那种。
“你果然是个重要人物。”杨明虎摩擦着短胡子的下巴,很认真的端详着我。
认真到我不由得自视了一下,我是个重要人物?那是对谁而言?他们此番进城最终目的肯定是跟韩承音有关,如今他们一个个用这种奇怪眼光看着我,难道又出什么事了么?
我走上前,站在马天虎面前,“你说,我果然什么?”
我就盯着他的眼睛,容不得他说谎胡我,仔仔细细的盯着,知道我确认他的眼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这才发现有些火热。
他勾起我的下巴,眯起的眼里快冒了烟儿,熏得我直疼,我一小步娘跄后退,这个人很危险,我们的关系除了男人跟女人,还有千丝万缕说不清的因素,比如杀父仇人,比如救命恩人,而就这样简单的男女关系随时会因为这些因素发生改变,这种改变我没经历过,我只有与他保持距离!
“韩承音为你血洗刘家大院上下百余口,加上院子里看热闹的庄邻小孩,总人数多少我不说你都能猜到吧……”我愣在那里,眼里不停的放大他的嘴巴,直至模糊,他又说道,“你觉得你果然什么呢?”
他叫来婆婆把我领回房,我披着长发,脚下没有一丝章法,整个人像飘了起来……苍白了的脸色像极了没有魂的鬼!
韩承音……血洗刘家……这几个可怕的字眼没有具象,只一幅幅血淋淋的画面冒出在我脑子里。子弹如果打到人脑子里,会不会有血浆迸出来,如果打到人身上,是不是就穿了一个窟窿,还有孩子呢,那些孩子……
“哇!恶!”我抚着墙角死命的吐了起来,满地的黄水,浑身的血倒了过来一样,两颗眼珠子像是被人拽着要跟着一起出来!
婆婆一直可怜我不停给我拍着后背,看到我从聚虎堂出来,以为又是马天虎欺负我,便一边拍着后背,一边不停地骂着他,“那些个老不死的,混是把阿虎带坏了,这样子欺负我们姑娘!简直不是人!姑娘啊姑娘哎,你别气,身子刚好给他们气坏了定是不值得!”
“婆婆,我没事,你扶我进房间吧。”我缓了口气,又听她说道,“姑娘你真犯不着气他们,那些个老不死的不把阿虎教坏了不甘心似的,我们阿虎原是多乖巧的孩子,就这……”
我是没心情听她讲多少阿虎的好人好事了,无力的推搡着,“婆婆,我想休息会儿……”
韩承音说他是从不会拿枪对着百姓的,如今为我……他亲自破了他的誓言,他的原则,他的人性……就是为我,他就是为我。
我能不怪他的不理智,不怪他……
可是那些老弱妇孺凄惨摸样一直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无论我走到哪里,睁眼闭眼,血红的天空总在我头顶上飘着。
我果然是个祸水,是个毒妇么?
在我被浸猪笼的时候,我狠狠的咒骂那些没有人性的畜生,我诅咒他们早死,我诅咒他们从此夜不能眠……我也想过韩承音会为我做些什么……
只是,背上那么多条人命,我如履薄冰,寸步难行。我此生势必不能再回岭安,势必面对不了那么多怨恶的眼睛。
我闭上眼,静静的躺在那里,湿哒哒的头发带着我的灵魂浑身融进那通红的血水里,那不是我浸猪笼的河水,河水仅仅是凉透了我的身子……可那是血水,狠狠的灼烧着我的心……他们太沉,他们太热,我上不来,我注定要背着那么多的人命沉浸于此……
韩府。
老太太终于搬进了舒雨院,全家人都该是安心的时候,韩承音却常常望着自家门久久不能离开,他心里总想着,若是当初注意些,婉婉就不会离开,他也后悔怎么就说出要娶阿月那些话来伤了婉婉的心,“承继,你说一个女子,为了你撇下家族尊严不顾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韩承继心里虽然也痛,但还不能明显的表现在他的哥哥面前,毕竟他知道黑婉婉爱的是他哥哥。
“为了爱啊,呵呵,哥,别想了,事情发生了就让她过去吧,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啊,老太太成天嚷着叫你娶了阿月,你何不成全了她。”
“我成全了她,谁来成全婉婉,我的性子你知道,那日要不是婉婉帮忙拖延时间我是来不及救不下她们的!你知道吗,对我来说,她真的好伟大,放眼江浙一带谁家的女儿敢这般豪放!她真的是我想用这辈子去爱的女人,可我胆小懦弱!我怕我给不了她想要的,就是她走向我,我才敢”
“哥,你冷静点,为了个黑婉婉你变了好多,不杀妇孺的你为了她血洗刘家大院,是,那些人是可恨我也毫不怜惜,可是我无法了解你为什么变了?爱情真的这样丧心病狂吗?你所谓的爱情我至今没有体会过你已经伤了一个,就别再伤另外两个至亲的女人了吧,你好好想想……”
远处的着粉衣的阿月走来,承继向她示意问候的眼神就走掉了。韩承音背过去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但是他也承诺不了母亲和阿月想要的幸福。
“承音,今日天气挺好,我们出去走走吧。”阿月娇羞的捏着双手,她现在都不敢看眼前这个整天着军装的男子了,好威武的承音,这还是她小时候光屁股长大的承音么?
“身子还好吧?”
“都恢复了,就是有条疤,你以后别嫌弃了才好。”
韩承音看着她娇弱的模样想起她那日为她挡下的一弹,天哪,他还欠着她的命,就该对她负责不是吗?心里又是深深的一口气拔不上来,“走吧,去街上看看,有喜欢的就买些回来,过些日子就忙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