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永远是压抑与黑暗，似乎这里就是地狱的入口，罪与罚之门会瞬间在眼前打开。来到这里的人，身份各异、地位各异、文化修养也各不相同，但都会多少表现出一种莫名的畏惧或不安。
而眼前的这个女教师，却显得十分平静，双眼直视着前方的审讯人员。
风一鸣来回踱步，冷冷说：“你即使现在一言不发，我们一样可以找到证据，形成证据链，指控你犯罪！”
李月婵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说：“是吗，那你们放心大胆地去找吧，等找到了，我自然会认罪伏法。”
“你……”风一鸣愤怒地咬了咬牙，对其他几名审讯员说，“这里交给你们，我先出去。”
走廊外的警局大厅里，史正天与秦逸风正在默默等待着。
“怎么样？风警官？”虽然并不愿意与他说话，但秦逸风还是主动迎了上去。
“死不认账，”风一鸣无奈地说，“现在教堂那边的警员们，勘察结果还没有出来，没有直接的证据指认她，所以……很麻烦。”
秦逸风沉思了片刻，说：“我想，她应该并不是不愿认罪，只是在等某些东西。”
“等某些东西？”
“嗯，对，”秦逸风说，“警官，不知道……能不能让我去和她谈谈。”
“你……虽然，不符合程序，不过……”风一鸣有些为难。
“您可以派莫法医或者凌督查一起来，我只是有些事想要对她说明。”秦逸风说。
“那……那好吧……”
秦逸风，大概是滨海市近几年来第一个能当上审讯人员的非警界人士，此刻的他，多少对审讯室阴暗的环境有些不习惯，虽然，也曾在资料和电视中看到过，但毕竟不是亲身经历。他没有想过这地方会如此压抑，如此闭塞，似乎刻意营造出一种环境，给予人们莫大的心理负担，从而使心智并不太强大的犯人很容易自己交代罪行。
面前换了一批人，李月婵仍然没有作出太大反应，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事不关己。
秦逸风坐下来，并未打开笔记本，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中年女人，这看起来苍老无比的中年女人，她的神情，举止，一切的一切，都显得与年龄不符，显得有些病态，但偏偏是她，偏偏是这样一个脸色苍白，身体单薄的女人，残酷虐杀了孔翔，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力量，促使她这么做？
“李月婵老师，我是秦逸风，我跟你打过电话。”秦逸风依然保持礼貌谦和的态度。
“嗯。”李月婵的神情微微变了。
“我现在，并不想询问你什么，也不想证明什么。”秦逸风说，“我是想来告诉你，柳梦柔已经被我们劝服了，那颗炸弹并没有伤人，沈耀天受了轻伤，现在已经被刑事拘留，并且交代了自己虐杀李霄云的犯罪事实。不过，作为未成年人，我想他不可能被判死刑。”
“这个傻姑娘，如果不是她，我现在已经成功了！”李月婵苦笑着，低声说道。
“你可以放心了吧？”秦逸风说，“柳梦柔不会死，考虑到自首、犯罪情节较轻与未成年人三个条件，我们一定会极力保护她。”
李月婵的嘴角微微动了动，终于长吁了口气，说：“可是，小云，却再也回不来了，不是吗？你们给了沈耀天重新做人的机会，那谁给小云机会？”
秦逸风无言以对。
“小云是个可怜的孩子……”李月婵忽然开始啜泣起来，“他……从小就被狠心的母亲抛弃，抛弃到孤儿院，而这个懦弱的母亲，在十几年之后与他相见，却还是没有勇气与他相认，他勇敢、坚强，充满了正义感，到最后却孤立无援，惨遭别人的诬陷和杀害……我……我无能为力……”
“你就是李霄云的母亲。”秦逸风试探地问。
“对，我就是那个懦弱无能，不称职的母亲。”李月婵说，“小云是我的私生子，当时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害怕被人说闲话，害怕被瞧不起，害怕……很多很多……”她用双手捂住脸，“我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所以，我狠心抛弃了他，把他送到了孤儿院，唯一能够作为我们母子间证明的，只有他胸前佩戴的那纯银十字架……”
“阴差阳错……上帝竟在十几年后，又安排我见到了他，可是，我依然不敢认他……我怕他怪我，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孩子，我不知道这十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不知道他收了多少苦……他那么瘦小，我……我根本没有脸面见他……”
“你一开始就确信，会杀害李霄云的只有沈耀天他们几个，所以你通过拷问孔翔，得到了真相，你利用沈耀天的性格弱点，威逼诱使他自己动手杀害了杨峰。”话题终于回到了案件上，秦逸风说出了自己的结论，“而那颗炸弹，原本该是你制作的……柳梦柔绝没有那个本事，而你，我调查过，你曾经是化工专业的硕士，对炸弹多少应该有所了解。”
“好了，不用说了。”李月婵的神情一瞬间释然了许多，“既然小柔没事，希望你们能守住你们的诺言，好好保护她！”
“我……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可以吗？”秦逸风忽然开口，说。
“你问吧。”
“墙角的那一袋婴儿用品，到底是给谁的？”秦逸风问。
“给……”李月婵沉思了片刻，“呵呵，给另一个不能认妈的孩子啊……”
尾声
海风拂面，浪拍礁石，远空依然阴沉晦暗，看不清边际。
“就是在这里吗？柳梦柔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凌笑抚着飘扬的秀发，双眼默默望着远方，似乎在思量着什么，“这里的确是个很美的地方，至少，相对这个世界而言，这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纯净……”转而，忽然又低头笑了笑，说，“呵呵，一时竟然这么矫情……”
秦逸风摇了摇头，说：“这不是矫情吧。”
“她死的时候，还想带上沈耀天一起。”何雨诗站在一旁，忽然说，“如果这里真是她的净土，她不怕沈耀天的血弄脏这一切吗？”
秦逸风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坐在悬崖边，双脚悬空，发出一声与年龄不相符的长叹：“每个人，都是一个矛盾体，或许对于她来说，沈耀天，实在太过于特殊了，不是吗？”
“你是说她……”凌笑瞪大了眼睛。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凶杀，孩子，柳梦柔腹部的‘那些皱纹’，沈耀天，死在一起……
“这……这怎么可能。”
秦逸风摆了摆手，说：“无论怎么说，我始终相信柳梦柔是个纯洁善良的孩子，无论，她曾经发生过什么……如果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因为何雨诗的一番话忽然回心转意……呵呵，很多事，根本说不清，既然说不清，我看也没必要说清楚了吧。”
的确，有些事情，永远隐藏，总要比说出来好得多，真相总是不美丽的，因为它带着赤裸裸的、血腥的现实，如果，一个人能获得糊涂一点、梦幻一点，或许他或她的人生总会多那么几分快乐。
“我倒是一直在想，你到底是怎么一下子猜到凶手是李月婵的。”何雨诗忽然问。
“其实，我一开始就把杀害李霄云的凶手定位为了沈耀天，一直想从那个方向寻找证据。这件案子，如果没有后续的事情，只要我们查到杨峰这一节，立刻就可以确认凶手的身份了。”秦逸风说，“可是，后来却发生了第二件案子，其实，据我调查，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在沈耀天那个四人组中，孔翔由于胆小，是一直被奚落的一位，因此与沈耀天关系并不亲近，所以我想——凶手之所以会选择从他入手，实际上应该是出于一种循序渐进或碰碰运气的心理，因为她并没有能力一次性制服另外三个人，所以只好从孔翔开始，寻找他们的弱点，个个击破……由此，我确定凶手应该是一个力量比较小的男人……或者女人。”
秦逸风叹了口气：“一开始，李月婵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会死，所以，当她在现场，看见我手拿李霄云脖子上那个十字架挂饰的时候，会出现近乎精神崩溃的状况……回想起那时候的场景，再综合不在现场的证据，李月婵，就变成了嫌疑最大的人……”
“之后，凌笑发现柳梦柔腹部有‘皱纹’、我又看见李月婵偷偷购买婴幼儿用品，于是我不得不去猜想二者的联系，也不得不去怀疑李月婵与柳梦柔特殊的关系……李月婵是个好心的女人，她一定不舍得看到柳梦柔受人歧视，当然，她也不想看到一个生命夭折，所以，她应该是自己承担下了这一切。柳梦柔会突然为她顶罪，一定是事先发现了这一切，所以打算报答她，并且用自己的方式来终结她和沈耀天的一切……”
一切，终于不言而喻。
“那那个‘小生命’呢。”何雨诗问。
“这个，李月婵，比我们更关心，我相信她能处理好的……”秦逸风微微一笑，但忽然之间，神情却又变得无比凝重起来。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没有搞明白。”
“什么？”何雨诗与凌笑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小云口口声声说看见的僵尸……到底是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