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拘留室的门打开，刑警的脸庞出现在张绍恭面前的时候，他深陷的眼窝中没有一丝光泽，只是微微抬起头，用极其懒散的语调说：“怎么样，该判了吧？”
他满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被押送法庭，站在被告席上，接着，理所当然地，进行一段例行公事般的辩论，再由法官宣判。
“应该是死刑吧，至少是无期……”他一直这么对自己说，“无论是哪种结果，我想我都能接受。”
而这些想法、这些仿佛理所当然的事情，却在他看见拘留室外那个亭亭而立的身影时，完全破碎。
刘静钰。
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来感谢我吗？
可我不需要感谢。
还是，有什么话需要交代？
她不放心？放心吧！我不会翻供的，我记住了，我就是凶手！我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即使是替‘那个人’顶罪。
“你的梦想呢？”他离刘静钰不足十米的一刻，简短的疑问句，忽然从眼前这女子的口中飘然而出。
没有任何前奏、没有任何预兆。
张绍恭感觉自己的身体猛然一震。
几天前，审讯之时，何雨诗说出的那一席话，就曾让他无言以对，可他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却又从刘静钰的口中问出。
“我……”
“你对老师的承诺呢？”又是一句残酷的质问。
“你都不要了吗？你的梦想、你的研究、你的事业、你的成功，你都不要了吗？”刘静钰几乎带着哭腔问道，“曾经做的努力，就这样轻易地付之东流，你甘心吗？你……难道觉得这样也算是死得其所？”
“我……”
现在，他不仅是无言以对，甚至无地自容。
他颓然跪倒下去，双手抱着头，肩膀不停地抽动起来。
“不……不……不是的……”
每个人都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弱点，而很多人的弱点，往往就是自己所执着的那一切。
张绍恭再次抬头的片刻，看见刘静钰的身后多了一个人，那个人带着手铐，静静望着自己。
“你……你……还是……”
“是啊，无论怎么样，我还是被抓住了。”那人的无奈神情中，透着几分坦然，仿佛已经接受了如今的一切，仿佛早已觉得，这一切皆是天意。
“走吧。”身后的刑警轻轻一推，那人与张绍恭擦肩而过。
张绍恭没有回头，他呆然地立在原地，一言不发。此刻的他，大脑已经完全混乱，他几乎弄不明白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谢谢你。”那人忽然侧过脸，说，“好好照顾静钰，把她交给你，我放心。”
“你……”
“弟弟！你……”刘静钰失声叫道。
“小雨已经走了，我很快就会去陪她，姐姐，你，要好好活下去，记住，为了你们的事业和梦想，千万别放弃。”那人说。
“我……我……妈临走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你们俩，到头来，你们却都变成这样，你让我怎么跟她交代？”刘静钰颤抖着说，“你们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
“妈不会怪你的，”那人笑了笑，“这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接着，便跟随刑警消失在了走廊的一侧。迎接他的，将是阴暗压抑的审讯室、图有四壁的拘留室、严肃但沉闷的法院……与那只能见到四角形天空的高墙。
审讯室，他曾进来过一次，那时候他自信满满地认为警方绝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演技，的确很好，甚至骗过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的心理战，也确实打得很漂亮，几乎让民众彻底对滨海市警方失去信任。
可是，最终，当他第二次踏入这个房间的时候，他只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失败，等待法律的制裁。
灯光昏暗。
这一次，他面前的已经不再是当初审案的三人组合。
但这三人，似乎对他更有威慑力。
那个独眼中年男人，带着不怒而威的容姿，令人不敢直视。那个年轻人，虽然身上带伤，却毫无疲惫之色——他还记得，几天前，就是这个年轻人，在他的手中救下了叶筱媚。另一名警官，曾与他交手过，但此刻，他知道，对方再也不会相信自己编造的那套谎言。
“刘天仁，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率先开口的是风一鸣，他的手死死握住笔杆，却没有动笔写出一个字，显然是对眼前这位曾欺骗他们、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愤怒已极。
“是啊，没想到，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吧。”刘天仁平静地说。
风一鸣还想说什么，却被史正天挥手制止。史正天看出了他的愤怒，而一个愤怒的人，在审案时往往不能理性思考，甚至会将情势带向相反的方向。
“刘天仁，你涉嫌杀害多名‘失足妇女’，并将其分尸肢解。你是否认罪？”史正天直截了当地问。
刘天仁点了点头：“对，是我做的。”
“既然如此，那就尽快交代清楚你的犯罪事实，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风一鸣插嘴，厉声说。
刘天仁忽然淡淡笑了笑，说：“我……暂时还不想说。”
“你还想刷什么花样？”风一鸣质问道。
刘天仁耸了耸肩，虽然被手铐束缚的双手并不能让他的身体施展自如，但他依然尽量让全身都放松下来，表现得淡然而平静：“没什么花招，我只是想听听你们的推理。”
“你……”
史正天再一次挥手制止了风一鸣开口，接着望了一眼秦逸风，示意他做出回应——毕竟，是他的“灵光一闪”为这件案子找到了巨大的突破口。
秦逸风站起身来，笑了笑，说：“既然你想知道，我不妨跟你说说。”
“只要你说得对，我绝对不会再争辩什么。”刘天仁回答。
秦逸风点了点头，说：“这件事，大概要追溯到三年前。三年前，海天夜总会，有一名女员工突然在住所自杀身亡，其死因至今不明，由于海天夜总会本生的势力，亦无人敢对此事进行追查。”
“而这个死亡的女员工，刘暮雨，就是你的妹妹。”
秦逸风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对方的变化。刘天仁的表情依然保持着平静与镇定，但双拳却已经悄悄握紧，似乎正压抑着旁人所难以察觉的情绪。
“刘暮雨之所以会去‘海天夜总会’工作，实际上完全是因为朋友的介绍，而这些介绍她去‘海天’的人中，有几名当时已经暗中在这里与人进行******。有‘海天夜总会’庞大势力的庇护，她们的事情并不容易暴露，而且，给公司介绍类似的‘从业人员’，还会得到一定的提成。”
“刘暮雨当时是一名学生，在学校成绩并不好，而且喜欢与一些社会人士结交，这几位朋友，就是她所结交的‘社会人士’，而这几人中，当然不乏心术不正之人。单纯的她并不知道各个行业的‘潜规则’，以为当时的‘海天酒店’是正规企业公司，却并没有想到其中暗藏着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
“刘暮雨虽然叛逆、爱玩，但却是一个性情刚烈，骨子里传统保守的女孩，当她被强逼与人发生关系之后，自然不甘受辱，最后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也就是这件案子的真正起因，也是你杀人的真正动机。”
刘天仁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很多事情，只要发生过，一定会留下痕迹，也一定会有人去探查，你不用知道我是怎么查到的，你只要告诉我，我说的对不对。”秦逸风说。
黑暗中，刘天仁静静点了点头。
“很好。”一个探案者，总需要理性的面对一切。
秦逸风始终保持着一种冷漠的态度，尽管面前的刘天仁所流露出的情感令人动容，但他依然只是平静地诉说案情。
“刘暮雨死后，你一直在对此事进行调查，甚至因此而荒废了原本的医师工作，而当你查清所有的一切时，便开始确定了自己的猎杀目标，也就是包括叶筱媚在内的数名受害者。”
“你利用‘开膛手杰克’的传说与滨海市警方在先前‘机械杀人狂’案件中出现的失误，混淆视听，并且激起民愤，让我们陷入被声讨的浪潮之中，试图打乱我们的阵脚。之后又抛尸在富人区附近，引起市民的恐慌，加大我们的压力。”
“这一场心理战，你可以说费尽心机。”
刘天仁微微抬起头，嘴角忽然挂着一丝邪恶的笑意，似乎在欣赏着自己所造的艺术品一般。
“你有一辆奔驰车，那是你早年赚钱贷款所买的。你原本也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但却因为妹妹的死而完全放弃……你就是用那辆车来吸引夜归的受害者，让她们与你回家过夜。在途中对她们进行谋杀。”
“不错。”刘天仁说，“八九不离十，不过，你不要忘记了，我有一条不在场证据。当叶筱媚被抓住时，我可是被你们羁押在拘留室里的。”
“如果你当时的不在场证据含混不清，我也许会相信你不是凶手，正因为你当时的不在场证据太过明确，我才更加确定，你就是凶手无疑！”秦逸风厉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