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和花铸迎面站立,花铸身后站着十余个黑衣人。萧初过手下无弱兵,这几个人,一看就是顶级高手。
“谋算从无遗漏,这就是萧初过。”重楼冷笑着想。
萧初过破空的箫音响起之时,花铸正准备就寝,一听到那么尖锐的箫声,慌忙从床上咕隆爬起来,到门口的时候,杀伐声起,白虎营的弟兄已经集合完毕。
像重楼这样的顶级高手,想置他于死地真是太难了。
可在偌大的长安城内,片刻的功夫就将他找出来更是难于上青天。
街边一排屋顶上,一道白影如梭,飞驰而去,踏碎软帐十里红尘。
若没有这只猎犬,就算挖地三尺,也不会将重楼找到。
重楼那么多次落在萧初过手上,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重楼身上有体香。
这一抹幽香,要是搁别人身上,那绝对是一件值得炫耀的美事,世间独有,淡香宜人。
可重楼身上的香气,年幼时,父王不喜,一大老爷们,竟然生来含香。后来国破家亡,多少东岳族人兴叹,亡国之兆,在这一妖孽出生之时就有了。
而今日,身上的体香,又成了萧初过追捕他的利器。
这一点,重楼不是没有预料到。
多少次以身试毒,就是为了去除身上的异香,可这抹香味,却像梦魇一样追随着他。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身上的香味会尤其明显。
此时,正值黎明前的黑暗,长安街两排灯笼,幽冷的灯火衬得街面更加清冷。
虽然深知重楼此刻重伤在身,但花铸已经好几次让他逃脱,这一次格外谨慎。
终于,还是重楼先举起手中的剑,向花铸刺去。
可迎接重楼的却不是花铸,而是数十个黑衣人。
花铸果然得了萧初过的真传,极好落井下石之事。
很显然,花铸要等重楼力竭,砍下最后一剑。
铿然的剑声划破长空,惊醒整条街春闺梦里人。
花铸避开了重楼的第一剑,却没有避开第二剑。
这时候,容爱山到了。
容爱山虽不是萧初过和花铸这样的顶级高手的对手,但也曾是东岳国赫赫威武将军,再往前,他是名震天下的辽东三剑客之一,对付几个手下人,还是很得心应手的。
重楼摆脱手下人的纠缠,转身去攻花铸,长剑若排空巨浪,涌向花铸,花铸手中剑芒瞬间蹦出,森森剑声将二人卷在光影之中。
花铸和重楼的武功到底谁更胜一筹,二人自己都很难说清楚。花铸此刻和重楼交手,并且志在必得,倚仗的是重楼内伤深重,且在逐渐减退。
可他和重楼交手这么多次,却不了解重楼。
在重楼的人生里,每一次交战,对他而言都是非生即死的最后一次,背水一战,没有退路。
没有退路的人,往往有着巨大的爆发力。
而重楼敢于迎上花铸森寒的剑,就是因为这股置于死地而后生的爆发力。
花铸和重楼打得难分难解,二人都将全部精力放在交战上,来不及顾及其他。可花铸此刻,却不由得不暗暗心惊:重楼的剑招舒缓沉稳,收放自如,完全看不出内力有损耗的样子。重楼竟然有愈战愈勇之势。
花铸心中一凛,手中寒剑逼近重楼,紧追重楼身体而下,漫天剑光,如流光溢彩般,笼罩住重楼的全身,也照亮了夜空。
重楼此刻虽已到穷途末路之时,但绝不是惊弓之鸟,面对花铸的步步紧逼,重楼的剑势虽减缓了,但剑气却在慢慢凝重,挡住了花铸一波接着一波的进攻。
容爱山虽然被白虎营的人缠在刀光剑影中,但他心系重楼的安危,打得并不是太流畅,甚至有些拖滞,身上被刀剑划破好几处,心中虽愤懑,因自己不能心无旁骛,也无计可施。
此刻,他看到重楼虽是重伤之身,但和花铸的交战中,丝毫未显颓势,心中稍定,忽然又是一凛。
重楼肯定是将内力都提上来做最后一搏,要是久久不能脱身,主仆二人都必将命丧此处。
就在容爱山心忧间,花铸猛地攻入重楼背部,洒下一篷血雨。
都说一物降一物,和花铸交战,背部永远是重楼的死角。
要是重楼不受伤,还能勉强避开,可此刻,重楼耐力上首先不及,想旋身避开,速度上又不济。
花铸身形开始不可遏制地往下坠,就在重楼的身体要砸在地面上的那一瞬,一个柔软的肉体挡在了重楼的身下。
“殿下快走,我来断后。”身下之人声音微弱得似乎从九霄云外传来。
重楼心中涩然,同时涌起巨大的悲愤,就在花铸的剑斩下之前,揉身轻纵,跃上高空,剑身即将相撞,重楼手中寒剑却突然变了方向。
花铸还未来得及转身,重楼的剑柄猛然击上他的腰,两个人身形错开,然后双双跌落在地上。
暮色越来越淡,东方的天空越来越白。
花铸望向重楼,重楼的脸容平静得如同井中水月,不起一丝波澜。可他的眼中,却血红一片。
此去经年,这一幕总是浮现在花铸脑海中。
曾无数次见到重楼,他眼中的眸光,看上去虽平静无波,但却暗涌着血腥和戾气,那是一种欲摧毁一切的恶魔般的力量。
可这时的重楼,比任何时候都像哀嚎的列鬼。
花铸却没有觉得他像列鬼。
此刻,地上倒了三个,其他人愣怔地站立着,一时间,整条街又寂寂无声。
凌薇没有坐在萧初过身旁,而是在他对面坐下。
二人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凌薇想起她今夜本来是因为重楼的事来的,于是道:“你为什么非要杀重楼?”
萧初过双眸微眯,似笑非笑道:“你不是也希望他死么?”
“我没有希望他死,我只是想离开。”
“离开?”萧初过道:“要不和我一起去江南吧。”
凌薇一听,愣怔着不知道说什么。
江南倒是个不错的去处,可是和萧初过同行,不如不去。
萧初过可比重楼危险太多了。
这一次,因为他和重楼有怨,差点将她的小命搭进去。
重楼对她,有时候还念着他和慕凌薇曾经的情分,而萧初过呢,他对你好、对你坏,自有他的目的。
还是老话说得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虽如是想着,可凌薇竟一时找不到拒绝的话来。
萧初过见凌薇一时没有说话,笑道:“你要是想好了,可以来找我。”
“不。”凌薇一时情急,就说了出来,不过这么直接地拒绝也好。
凌薇微笑道:“不劳烦公子了,我只想一个人离开。”
凌薇说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萧初过脸上的神情,萧初过脸上一直是温润如玉,波澜不惊。
这个时代的人都很早熟,早熟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萧初过这个年岁的人,应该是那种谁不把他当男子汉,他就跟谁急的样子,可萧初过呢,说话的语气,做事的手腕,任谁也看不出他还未到弱冠。
“你去过江南吗?”萧初过忽然悠悠地问道。
“我就——”凌薇正反思自己的举止是不是像十五岁女孩子的样子,顺口要说自己是生于南长于北,忽然反应过来,慌忙改口道:“没有。”
“我就是一直向往来着。”凌薇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说完更后悔,害怕萧初过再提刚才一同去江南的事。
萧初过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只是看向凌薇的目光中多了更多的玩味。
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这才是绝对的真理。
凌薇心中告诫自己:面对的是萧初过,要时刻保持十二分的警惕。
“你为什么非要杀重楼?”刚才的问题,萧初过没有回答,凌薇又问了一遍,也将话题转开。
萧初过凝望着凌薇,“害死辅政王爷,这个理由够吗?”
萧初过的声音很轻,但凌薇听了却浑身一凛,看着萧初过,震惊难言。
容恪是重楼害死的。
这一点,凌薇其实早就知道了。
容恪的尸身,凌薇有摸过,那时候,尸身还没有完全僵硬,但容恪的胃部却坚硬如铁。
容恪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又自幼在皇家长大,他对别人都很防备,一般人近不了他的身,他的饭菜都有银针检测。
唯一的可能,害死他的人是他非常信赖的,且手段非常的隐蔽。
凌薇有调查,让容恪丧命的那场大病,太医院其实没有给出确切的说法。想起容恪身前的种种病症,凌薇能想到的只有铅中毒。
推开去想,过程是这样的:重楼让容管家在容恪每天的饭菜里加入少量含铅的东西,因为量少,连银针都检测不出来,那些东西却在容恪的胃里沉淀下来。长期以往,容恪因铅中毒而死。
这是凌薇唯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推断。
凌薇面上自是一副万分讶异的模样,但沉思间面部表情细微的变化,萧初过都看在眼里,萧初过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
一眼看穿的事,萧初过总是喜欢说破,然后看着对方尴尬。
可这一次,凌薇打死也不能承认,承认了就是同谋。
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
“怎么会,王爷怎么会——”凌薇聂喏道。
凌薇倒也不指望萧初过相信她这种毫无出彩的表演,只是不想落人口实,特别是不能落萧初过口实。
凌薇在萧初过眼中明显看到了笑意,可萧初过面上依然板得严谨。
大家都是同道中人。
其实说白了,容恪死了,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萧家。
凌薇头脑中一道闪光闪过,紧盯着萧初过道:“你既然要知道王爷是重楼害死的,你可以检举啊,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地?”
“因为我没有证据。”萧初过回答得倒实诚。
原来不过是猜测。
不过是猜测的事,萧初过却说得如同证据确凿一般。
萧初过在试探她。
凌薇望着萧初过,萧初过望着凌薇,二人目光绞视着,默默享受着黎明前的寂静。
凌薇没有明说,但萧初过已然猜到:重楼害死容恪的证据她有。
一夜未合眼,凌薇终于感到困了。她和萧初过之间的交锋,她永远是铩羽而归。
萧初过说:“还有一个理由,重楼私通逆贼。”
“哦。”
凌薇已经无力再在这里待下去了,麻木地应了声。
萧初过看出她的疲态,温声道:“再等一会儿,我派马车送你回去。”
凌薇点头,临走之前又问了一句:“晓莺是你的人?”
萧初过淡笑了声:“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