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仿佛能够感受到珠帘后面的人的凛冽目光,心中一个激灵,再次跪倒在地。
“丞妾慕氏凌薇叩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殿之上寂寂无声。
透过珠帘,苏月容眼波流转在容恪脸上一扫,只见容恪的眉头微蹙,嫣然一笑,声音若春风般柔和:“圣上在此,不必多礼,雍和王妃还是起来吧。”
凌薇的目光还绞在地毯的锦纹上,愣了两秒钟,谢恩起身。
苏月容嫣然再一笑,“果然是国色天香,真不愧是牵着我们王爷心肝儿的人。”
容恪的眉头还蹙着,可面容已经不是惯有的温和,而是如冰雕一般,自巍然不动。
苏月容略带玩味的目光落在容恪脸上,心中有些恍惚。
那一年,容恪看到她时的模样就如今天这般,当时的她只觉得他如同天神一般,冷漠孤傲,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刀刃般冷冽。
人心冷暖,世事难料。
她去找母亲,说要嫁给容恪,母亲当场就哭了,“儿啊,你咋就这么没出息,雍和千岁他喜欢男人。”
苏月容石化当场。
后来她入了宫,封了昭仪,后来是皇后,再后来是太后。
皇家御宴上,苏月容远远地看着容恪,容恪笑容可掬,那双桃花眼迷倒后宫宫女无数,苏月容开始笑得没有一丝笑意,后来却越笑越灿烂。
对这个世界,不用掏出自己的真心,只要戴着一张面具就可以了。
这是容恪告诉她的。
凌薇低眉顺目道:“太后过誉,臣妾惶恐。”
凌薇的话刚一落,殿堂上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单听这声音,就知道说话的人应该是个十分俊朗之人。
“我这个妹妹在家可调皮的紧呐,没给王爷惹什么麻烦吧。”
凌薇循声望去,遇上一道柔和的目光,是个头戴花帽、身着五彩袍服的男子,脸上挂着笑,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凌薇。
“非哥哥。”凌薇轻唤道。
凌薇的目光从慕非的脸上上下一扫,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下巴,跟瓜子尖似的,这一点,容恪都比不上。
娘哎,又是一个有些女气的男人。
凌薇的目光往上移,一时看得有些愣住了。
嘴唇有些薄,鼻子挺得跟山峰似的,剑眉斜飞入鬓。
五官分开,都是极品。
组合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奇怪。
下巴以上都可以称之为俊朗,加上这样的下巴,可以叫……俊美,不,是美艳,男人特有的美艳。
“溶月小王爷说笑了,凌薇温柔贤惠,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嫁进来一月有余,一个月是病中,温柔贤惠能看出来?
凌薇抬头,正遇上容恪的眼中的柔光,那叫一个销魂。
凌薇本来要礼尚往来几句的,被容恪的目光盯着,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慕非看着凌薇笑道:“我还以为凌薇成了雍和王妃,就不记得我这个哥哥了呢。”
慕非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看着很舒服,像冬天里的和煦的阳光、像春天里的拂面的微风。
说舒服,是应该。
事实上,凌薇觉得不舒服。
凌薇笑了笑,“怎么会,非哥哥是凌薇一辈子的哥哥。”
慕非的笑容滞了下,凌薇说完,也觉得好像不太对。
凌薇斟酌着问道:“父王和母妃都还好么?”
“还好。”
慕非说还好的时候,眼睛微眯,一道精光闪过,凌薇猛地一惊。
穿了。
素素曾经说过,慕非和慕凌薇并不是一母同胞,慕非是南王妃所生,而慕凌薇却是南王的宠姬段燕歌所生。段燕歌在慕凌薇两岁不到的时候就过世了。
但素素没有说,慕凌薇是怎么称呼南王妃的,可以亲密点叫母妃,也可以叫王妃。
穿了就穿了吧,反正壳子是真的。
凌薇一贯地装傻,呵呵笑了声,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慕非扫了一眼容恪,柔声道:“听说你病得厉害,可好些了,我给你带了些药材过来。”
整个殿堂上,就剩下哥哥对妹妹殷切的关怀。
可这份关心,凌薇听了,小心肝悠悠地颤。
慕非在说“病得厉害”的时候,语气有些加重,话外音二里地之外都能听出来。
凌薇心中冷笑一声,静默着,容恪和煦地笑了笑,“不知道凌薇身体虚,是本王的过失。”
身体虚。
皮球又踢了出去。
珠帘内的苏月容,听了容恪的话语,面上柔和而端庄的微笑收起一点,端过茶水抿了口,杏花眼眯起,望向慕非。
当下,能称得上是人中龙凤的,首先要提到的是两个人,飞雪和溶月二公子。
飞雪即靖朝的萧初过,十岁一个小猴把崽子驳倒翰林,名满天下,妇孺皆知。
溶月即西岳的慕非,当初靖朝攻打西岳,慕非以围魏救赵之计,解西岳之围。慕非声名鹊起之时,也不过十五六岁。
江山代有才人出,老辈人在感慨岁月催人老的时候,总是会提到这二位,可见声名之盛。
能称得上是公子的,必须也是明珠般的人品。
盛名之下,苏月容对这个慕非自然是极为好奇的,可此刻见了,以苏月容多年来在倾轧的后宫中生存的智慧来看,皮相好的人,心术总是偏邪了去。
这样的人,苏月容见的多了,眼前的容恪不就是么?
这么琢磨着,对于慕非,苏月容理应是极为不喜的,可,苏月容却粲然笑了。
苏月容笑了,身后的小太监慌了,脑门上的汗顿时滚珠而落。
整个殿堂,这一刻,再次寂寂。
慕非脸上始终挂着笑,凌薇莞尔开口道:“可能是有些水土不调,到这之后就病了,不过也早就好了,倒让非哥哥担心了。”
苏月容笑道:“兄妹团聚总有话说不完,听说小王爷的马骑得好,雍和王的马术在我们大靖也是出类拔萃的,不若今天哀家做主,二位比上一比,如何?”
苏月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一直锁在容恪脸上。
容恪微微一笑:“臣自当尽力。”
慕非抱拳:“在下荣幸之至。”
“好啊……”
凌薇抬头,小皇帝兴奋得有些忘乎所以,可不知是惧怕容恪还是苏太后,小皇帝的声音突然停住,脸上有些微红。
凌薇心中一丝不忍闪过,出生在帝王之家,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殿堂上的文武百官,浩浩荡荡移步禁苑。
苏月容从珠帘后退了出去,小皇帝走在最前面,容恪牵着凌薇的手紧随,旁边是慕非。
慕非的目光缓缓扫过纠缠在一起的两只手,面上的皮扯了扯。凌薇看过去,慕非脸上的笑容漾开,道:“王爷对凌薇宠爱有加,我这个做哥哥的,也算放心了。”
容恪笑道:“本王仰慕令妹已久,才向贵府求亲的,不是么?”
文武百官正在身后,听到二人的对话,有人不禁停下脚步。似乎,刚才大殿上的争锋相对不过是一场误会。
不过是一出事前有演练的戏码。
满口谎言这么悠悠说来,面上竟然红也不红。
凌薇倒是有些脸红了,笑了笑。
到了殿外,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凌薇顿觉神情气爽。
真不知道整天待在这里的人,怎么能够忍受的住。
凌薇向四面环视过去,这才注意到,皇宫毕竟是皇宫,囊为皇都兮凝王气,九州紫禁兮凤脔之地。远处的几处宫殿都是金顶飞檐,巍巍开阔。
凌薇的目光从右前方宫殿的琉璃瓦上移开,转头看了看左边,这一看不要紧,整个人都傻了。
凌薇日后艳名大炙,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今天的失仪。
她竟然,毫不犹豫地挣脱自己丈夫的手,飞奔向另一个男人。
文武百官霎时惊住了。
太监宫女满脸惊恐。
慕非呆了。
容恪从开始的错愕到满脸冰冷。
“美人……哥哥。”凌薇轻声低唤。
凌薇日后想起来的时候,总是在不停地敲脑袋,怎么就被慕凌薇附身了。
可当下,凌薇只是痴痴地盯着眼前的人。
不过,后来凌薇开始庆幸,当时还有一丝意识尚存,没有将自己的红唇贴上去,当时的举动也仅仅是看着。
众人望过去,被凌薇盯着的人,面若冠玉,皎若雪莲,阳光一照,透着圣洁的光芒。
世界上竟然有这等人物,整个人,竟如画中的人一般,五官精致到顶,和他一比,容恪和慕非都成了狗尾巴草,何况凡夫俗子!
乌发如墨,用云母冠束着,高贵不可侵犯。脸若平湖秋月,眉如墨裁,鼻似琼瑶,唇上一抹樱色,顿生风情无限。
最让人失魂的,是他那双眸子,如黑曜石般闪亮,如星河般灿烂。可凌薇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很忧伤,心中丝丝冰凉。
这一刻,皇宫不再高贵,御花园中的花,羞愧得不敢抬头。
这一刻,凌薇的心被攫住,被魅惑。
这一刻,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脉脉相望的两个人身上,胆大的,目光飘向容恪,容恪的面容,若千年寒冰。
“重楼见过王妃。”
眼前的人躬腰行礼,头顶墨发落在凌薇的瞳孔里,凌薇恍然清醒。
清醒后,凌薇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扇自己一个漏风巴掌。
凌薇慌忙低下头。
重楼的目光向众人望来,眼波一扫,如冰如刃,有人慌忙低下头去,重楼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容恪的身上,所有人都暗吸了口气。
后来,太监们偷偷地议论这一天发生的事,有人说,当时看到这两个修罗,心脏都跳停了。也有人说,怪不得千岁喜欢男人,那目光,幽怨得,啧啧,比女人还风骚啊。
经过这一茬,凌薇心倒平静了下来,转头看向容恪,容恪的目光也正在看向他,四目交融,说不出的飘渺。
慕非走了过来,笑道:“原来这位就是重侍卫。”转身对凌薇瞋责道:“还是这么莽撞。”
凌薇暗咬了下嘴唇,朝重楼微微颔首道:“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认错了,还望不要见怪。”
重楼的脸还如冰雕般,微微点了下头,当是体谅。
凌薇走回到容恪身边,正想着怎么开口,容恪薇薇笑了声:“本王刚才还在疑惑,爱妃怎么会认识重楼的。”
爱妃。
第一次叫她爱妃,却是在这尴尬的情况下,凌薇听了,说不出的滑稽。
容恪继续温和地笑道:“皇上,赶紧去禁苑吧,不能让太后等着。”
小皇帝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移驾。
凌薇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禁苑,只觉得浑身被一种木然的情绪包裹着。
凌薇本不是一个多好色的人,对男人的欣赏仅止于上高中时,有一个特风云的男生,凌薇每天趴在窗台上看看。
后来长大了,凌薇开始觉得,男人要长多好看干嘛?
哎,一失足成千古恨。
凌薇心中长叹一声,再抬眼时,一个靓丽的身影落在凌薇的瞳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