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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圆月弯刀(1)

黄原派出所在黄原乡政府东侧一墙之隔,四间正房,独门独院。大门口,除了警徽以及“黄原派出所”的黑牌子之外,也悬着一幅大红标语:“秉公执法,打击犯罪,全心为民!”

院里静悄悄得不见人影。正中一棵老榆树,叶子已经掉尽,枯黑的枝杈虬曲着,狰狞丑陋。余悦君把自行车推进院来,靠树停好,然后到“所长室”“副所长室”窗前看了看:屋里挂了好些“人民卫士”“惩恶扬善”之类的锦旗,但没有人。待要再看,忽听得背后有人喝问:“你找谁?”

余悦君回头,见大门口站着一胖老头儿,上身粗圆,蓝线衣外套个棉坎肩,下面只穿个毛裤,细脚伶仃,整体形状跟个陀螺似的。他身后是个门房,余悦君方才进院时没注意。

“派出所让我过来——我中学的,姓余。”

“中学的?跟我过来吧。”老头儿带着余悦君从正房东把头一个窄胡同里穿了进去——原来是个两进的院,后面还有一趟房子。两人从后房东山墙上的一个门进去,顺着走廊走到尽头,到了一个没有门牌的门口,老头儿推开门,“进去等着吧。”

这是一个三四十平方米的大房间,屋里阴森森的,散着一股霉味儿。正面一个不大的窗户,灰黑的窗帘半掩着,露出拇指粗细的钢筋护栏。窗下并排着两张桌,上面摆着一把旧塑料暖壶、搪瓷缸,还有个碎了一角的烟灰缸。东墙下堆垒着十几台品牌、大小不一的黑白电视,此外还有些洗衣机、缝纫机、摩托车、自行车等家用器件。西墙靠着一个双层的铁架床,下床有简单的脏兮兮的铺盖,上床胡乱堆放着几个电饭煲、石英钟,乃至一些锅碗瓢盆。

老头儿已经走了。余悦君四下打量着,在门旁的一把破椅子上坐下。他有些纳闷儿,派出所里哪来这么些住家过日子的东西?

等了近二十分钟,走廊里响起脚步声,一个高瘦的满脸麻子的警察推门进来。

“余老师是吧?”警察伸手跟余老师握了握,“马春江,今天我值班。”

马警官很热情,他请余老师到窗前的桌旁坐下,又是递烟又是要倒水。肇事的余老师心里忐忑着,连声辞谢。

马警官自己点了根烟,又客套:“让余老师久等,我们这儿人手不够,实在忙不过来。”

“我也觉得这院里有点空。”余老师说。

“可不是,里外就我一个——还有一个看大门的!”马警官伸手到烟灰缸里弹了两下,“我们所总共才六个人,这回跟书记出去截访,一家伙去了五个,可不就没人了!”

“截访?”

“就是去逮那些村民上访的——种子站那事嘛!那个龚大老板,弄了些假稻种,不长米,光长秸,秸也不硬实,全倒地里,结果老百姓就闹呗!”

“哦——”余悦君想起了自家倒伏的稻子,“上访就上访,怎么还要劳动派出所?”

“操,说得是啊!”马春江开始大倒苦水,“好事找不着我们,一遇到这种挨骂得罪人的事,就全落我们头上了——要账啦,收税啦,什么乡统筹村提留,连老娘儿们结扎生孩子的事都要我们跟着!”说到这儿,他朝东墙下那一溜黑白电视等物件努努嘴,“那不,都是我们没收来的。没办法,咱得听领导的不是,领导指到哪儿,咱就得打到哪儿,咱就是领导的小兵嘛!”

闲扯了几句,言归正传。“陈元彪几个来了,说上午在中学被余老师打了,摩托车也被砸坏了。所以请余老师来,了解一些情况。”马警官说着,从抽屉里掏出一个本子,“请余老师配合一下,做个‘笔录’”。

余悦君把过程说了说。马警官边问边写,简要地写了两页纸,递过来,让他看过签字。然后起身:“我去前边打个电话,请示一下,余老师你在这儿再坐会儿。”就拿着那两页纸出门。

很快又折了回来:“我们这行的规矩,还不能就这么留你一人在这儿。”马警官沉吟着说。

余悦君站起来:“那我跟你一块过去吧。”

马警官直摇头:“也不合适。”

“那,怎么办?”

“按照规定,可能得委屈一下余老师。”马警官一边说着,一边掏钥匙开抽屉,哗啦啦拎出一副手铐来,“余老师,没办法,这是我们的规定……”

余悦君还是六年前上学转户口时来过一次,此外再没进过派出所,更没戴过手铐。他看着马警官手里那亮锃锃的东西,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这是什么“规定”,怎么刚才还说得好好的,转眼就成囚徒了呢……

马警官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歉意地连声解释:“真不好意思,我们这纪律很严,就暂时委屈一下余老师!”可到底是什么规定、什么纪律他却没说,就他的意思,那似乎是世人皆知的常识。

余老师看看马警官那诚恳无奈的表情,没再说别的,两手一伸:“那就按规定来吧。”

“哎呀,余老师,得罪啦……”马警官客套着,一把抓过余老师的腕子,“咯噔”一声铐上了一个;顺势一扯,把另一只铐子“咯噔”到了窗户护栏上。“余老师先坐会儿,我去去就来!”带上门走了。

屋里又剩余悦君一个了。手上的铐子冷冰冰、硬邦邦的,曲臂挣了挣,挣得那钢筋护栏直颤,勒得他手腕生疼。想想刚才的笔录,记的可都是他打别人:是他先动手,抡着铁锹打人又伤车。于是被戴上了铐子。戴上铐子也就成了坏人,十之八九是罪犯了。罪犯就要被监禁,被审判,被送去坐牢……这可真是木匠带枷——自作自受啊!

余悦君沮丧得要命。可想想那几个混账金刚,又气血上涌。这架早晚都得打。打架当然要抢占先机,要出其不意,一击制胜。这回是对方轻敌,也是自己运气,才捡了便宜。如果不是,可能不用来派出所,不用戴铐不用坐牢,却一定会半死不活地躺在医院里……哼,横竖反正都是打了,打了就打了,坐牢就坐牢,没什么后悔药。这么想着,慢慢又平静了下来,把那只上铐的右手平放在窗台上,在房间里四下张望。

身后铁架床脏兮兮的被卧下压着一本书。他把尚在自由中的一只左手尽力伸出,夹住书角够了过来。书薄薄的,牛皮纸包成的书皮已发黑发亮,翻开来,扉页上写着书名:“少女之心”。

余悦君眼睛一亮。在师范校时就听说过这本“黄书”“禁书”,一直未得谋面。今天被铐在这里,却意外收获了这么个宝贝。他也不管它黄不黄禁不禁,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一头扎进了书本里。

余悦君看过的最“黄”的书当属“金瓶梅”,可惜还是一套删节本,每到了紧要处,方块字立即换成一排排的方框框。这框框真是可恶,既然文学是“人学”,****亦是“人伦”,是“人事”,怎么一到书本上就成框框了呢?

这小书里没有框框。它开诚布公无所忌讳,笔锋直奔那“敏感”“神秘处”,是货真价实的“足本”“黄书”。如果按时下的标准给它净净身,“框框”一下,那整本书就全是框框,剩不下多少“干净”字了。

余老师看黄书看得热情高涨,忽然听到外面走廊里有响动。

门开了个缝,慢慢伸进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来。他立即认出,这不属于高瘦的麻脸的马警官,这是曾被他用铁锹拍到地上的大金刚陈元彪的脑袋。脑袋上部,两条细缝里的小眼珠滴溜溜打转,把余悦君和他所在的整个房间反复转了几回,最后定格在他的右手腕上——那上面套着的亮晃晃的手铐格外惹眼。

胖脑袋眯眼一笑,肥大的身躯跟着挤进门来:“余老师,咱又见面了!”

余悦君警惕地直起身子,合上书,本能地想把那只在窗台上搁麻了的右手缩回来,却只拉得铐链哗啦啦响。

“这是派出所,你离我远点儿!”余悦君说,眼睛在附近寻摸,那只尚在自由中的左手犹豫了一下,随即伸到了暖壶上……

“****妈的,你拍我的时候,怎么不让我离远点!”陈元彪两手叉在腰上,凶光毕露。

“我拍你之前,也先警告过你的!”

“还他妈嘴硬,现在该我拍你啦!”陈元彪一撸袖子就要往上扑。

余悦君端起刚倒上的一茶缸开水:“你那猪头,不怕烫就过来!”翻手就把水泼了出来。

陈元彪吓得一偏头,两手捂了脑袋。那水却“噗”的一声,都倾泻在他脚前的水泥地上——原来余悦君只是想震慑一下;而为了保持这种震慑,他趁着对方发蒙又把茶缸倒满了。

陈元彪在那伤痕累累、印有红色“伟大领袖”字样的搪瓷缸上狠盯了一阵,也开始四下寻摸。很快,他的眼光停在了门旁的衣帽钩上——那上面倒挂着一个黑色的长把雨伞。陈元彪狡黠地一笑,伸手取下,“嘭”的一声撑开,顶在了头上——这叫水来伞挡,一物降一物。

余悦君也憋不住笑了,一是笑陈元彪的滑稽模样,再就是觉得这办法不靠谱:那伞只遮了个脑袋,下半截身子都露着呢,难道腿脚就不怕烫?

陈元彪顾头不顾腚,顶着雨伞斜歪着身子真就逼上来了。余悦君决心教训他一下,左手用力一抖,又一缸水倾泻而出,银亮的水片像一柄圆月弯刀在空中划过,“噗——”地泼在陈元彪的肥腿上。

陈元彪“妈呀”一声,掉头就跑,跑出门去挽裤子看伤。裤腿湿了一大片,吧嗒吧嗒滴水。看着那把扔在地上的雨伞,以及大金刚手忙脚乱的狼狈相,余老师忍不住得意地大笑。

陈元彪挽了两下裤管,很快就直起腰来——他发现水是温的,没有丝毫的杀伤力。

余悦君伸手到已重新倒满水的“伟大领袖”上,立即也醒悟过来:方才情急之下,居然把这温突突的开水当成了御敌的利器!这下好,圆月弯刀失了效,露了怯,轮到他傻眼了。

陈元彪两手抱在胸前,哼哼冷笑:“我倒要看看,死到临头,你还有……”话只说了半截,他发现,对方手里又添了新武器——一根一臂多长、杯口来粗、还粘着面粉的擀面杖。

擀面杖原在铁架床上铺,从一堆锅碗瓢盆中探出个头儿来。余悦君及时发现了它,手够不着,他就平仰身子伸出腿去,脚尖轻轻一挑,像颠足球似的,颠得那木棍在空中翻了个个儿,落在了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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