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深半,午夜子时,秋风飒飒……
汴京西城,空气中弥漫着酸酸的血腥之味,城里的御街上传出最后一声婴儿的绝响,旋即一片寂静,只有惨白的残月下风与夜莺的和声。
打更人什么也没有发现,他的脚步渐行渐远,洛桦拄着高高的拐杖,弯着腰,手背在后面,冷不丁的向打更人问好,弄得打更人稀里糊涂,只好尴尬的笑笑便离去。
洛桦满脸褶皱,生得老相,衣衫褴褛,披着有许多补丁的黑色披风,阔阔的帽子在她身后一起一落,一头银发披散开来,闪着月光。
她的权杖上,镂空的香檀木中镶着一面方体四面铜镜,铜镜照着各个角落,无一死角。拐杖上垂吊下一颗植物,像是某种药材,长得与人参类似。
洛桦朝着打更人的反方向颤颤巍巍的走过去,她的脚下发散着黑色的光晕,虽然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却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乌云遮住月亮,瞬间天空变得阴暗,一大群蝙蝠从房子后面窜出来,发出滋滋的尖叫声,她却无动于衷。
……
前方带着一个十五岁男童与一个八岁女娃的中年妇女,满身血迹,头发零散不堪,目光惊愕,他们身边周围刀光剑影,不远处还有阵阵难以察觉的重重步子。
两个孩子面目怔怔,呆头冷面,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他们一言不发,目瞪口呆。
中年妇女终于失了力气,软倒在地,两个孩子楞楞的站在一旁。
……
身后的步子越来越近,中年妇女也察觉到了,当她最终绝望的时候,她却没有发现,洛桦不知何时已经从她身边走过,朝刀光剑影处走去。
中年妇女楞楞的看着洛桦,只见她扭过头,沙哑低沉地轻语一番:“带孩子走,这里交给我”
中年妇女虽然还是满脸惊恐,但突然间有了一丝力气,连忙站起来鞠个躬,牵着孩子慌忙离开。
……
……
老妇人慢慢行走在御街上,她用身体的气息形成一道坚实的墙,拦住追杀中年妇女与两个孩子的人。
那群鬼煞般的人的头目终于按捺不住,在黑暗中他嘴角翘起一丝不屑,从额头上拨下乌黑严实的面具,甚至连眼睛的窟窿都没有留出来,只是在眼睛的位置,画了一双发着蓝光的假眼睛,黑夜里甚是慎人。
他从黑暗里走出来,眼睛发着蓝光,悄悄地已经站在洛桦面前。
他的声音尖响洪亮,倒像是个女人的声音,身形弱小不堪,个子很低,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侧着身子对洛桦说道:“你是何人!”
洛桦没有停下脚步,仍然缓缓地向前走去,她瞥一眼面前的鬼面人,心想:藏的够严实,连声音都变了。
鬼面人见她不答话,猛地伸出手,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朝老妇人扑去。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内力居然如此强大。
洛桦立住脚步,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股气流冲得她的披风呼呼作响。
她镇静的抬起头,看着鬼面人,依稀能看见鬼面人面具下憎恨的表情。
她的声音虽然沙哑,但依旧平静若水:“老妇只是个平民百姓,只是见两个孩子可怜才出手相助”
“哼!”
鬼面人一甩袖,正过身来对着洛桦说道:“丫的!我看没那么简单!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是谁派来援救太子的!”
洛桦俨立在月光之下,面如止水,一言不发。
“你若不道明身份,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说完,鬼面人一挥而就,霎时从洛桦的周围窜出数百名鬼面人,个个眼睛发着蓝光,手持利器,直扑洛桦而来。
再看,依然还是无动于衷,她将拐杖向前挪了几寸的距离,杖上的药材不停地摇摆,借着月光,隐约能看见从杖上散发出蒙蒙的黑色水雾。
水雾愈加快的散开,瞬间就四散到鬼面人之间。
不出眨眼间的功夫,所有的鬼面人都被那水雾迷倒在地,只有鬼面人的头头半跪在地上,用尽最后一口力气支撑着:“丫的!”
而他再去看老妇人时,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最后一个鬼面人趴倒在地,一阵阴风吹过,冷冷的月光照亮着地面,整个世界都一片寂静,静得可怕……
老妇人来到御街尽头,两旁都是齐齐的房子,不远处有宫城上的旗帜,上面写着大大的一个“宋”,只是太黑了,只能看到月光照亮的地方。
洛桦悠悠的走着,在寻找什么。
不到半刻,她便寻到了那个八岁的女孩,小女孩躺在冷冷的石板地上,月光映着她稚嫩的脸,脸上透出惨白的血色,嘴唇泛着黑紫色,头发凌乱不堪,白色的裙子上还有几处血迹。
那个中年妇女与男童已经不知去向。
洛桦蹲下去,将女孩挽入怀中,为她把脉,女孩气息全无,老妇的表情也有些为难。
良久,右旁的街道踢踏踢踏的走来一辆马车,棕色的马,帘车四角挂着铜铃,铜铃声悠长脆响。
马车在洛桦身边停下,她长叹一口气,自然地将女孩抱进车里,驾车远去。
她回头看看,宫城上的旗帜飘摇的厉害,她的披风却静静地垂着,马儿的踏步声在寂静的夜晚异常刺耳,一路上惊醒了许多人家。
乌云从月亮旁边散开,残月变成了圆月,照亮了洛桦前进的路。
……
……
洛桦驾车载着女孩,当然,这个女孩不一定就是那个她救下的女孩,虽然年纪相仿,不过这个女孩生相更加清秀靓丽。
眉宇之间也有一股超然脱俗的感觉。
次日晌午时分,洛桦最终在山间深处的一户竹屋人家面前停下。
竹屋盖的很朴实,屋前围有竹子做的栅栏,种有几棵梨树。
洛桦拿起横放的拐杖,晃荡了几下车棚上的铃铛。
此时竹屋里的一个九岁的男孩闻铃声而动,慌慌忙忙的开门去迎接洛桦。
男孩穿的很朴实,扎着儒头,个子不是很高,他用自己看上去瘦弱的身子支撑着洛桦下车,并开心的说:“姑奶奶,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啊!”
洛桦的脸上终于不再没有什么表情,反而变得很慈祥。她从披风上的一个口袋里拿出一个木头做的球,说道:“这个给你!”
小男孩接过木球,仔细打量,发现这个木球表面雕刻着镂空的图案,有牡丹,有兰花,有芍药,还有各种小男孩说不上来名字的花。
虽然密密麻麻一片,但是每一朵花和叶子都雕刻的栩栩如生。
木球的最中间,有一颗木头做的灵芝。
灵芝连接着木球的上下两端,外面分不出木球的正反,可是看见灵芝,便知道哪是头哪是尾。
木球上还散发出阵阵清香,让闻到这股香味的人似乎就立身百花从中。
小男孩好奇的问洛桦:“这是什么啊?”
洛桦笑而不语,掀开马车的帘子,小男孩这才发现里面有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
男孩吃惊的长大了嘴,疑惑的问道:“姑奶奶,她是谁啊?”
男孩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气息,接着问道:“她……她是不是死了?我为什么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啊?”
洛桦笑笑,将小女孩抱出来,与男孩一起将她带进屋里,边说:“你不用问她是谁,你迟早会知道的,以后就由我们祖孙二人照顾她了。
她中了奇毒,所以她会一直睡下去的,但是她没有死哦”
“知道了,姑奶奶”
……
……
“姑奶奶,饭菜已经端好了,您先来吃饭吧!”
这个小男孩姓洛,名叫小词。
洛小词朝里屋大喊,洛桦正坐在里面为女孩疗伤。
洛桦轻轻将女孩放倒在床上,无奈的叹一口气。
转而出了屋子,便看见小词趴在桌子上,热腾腾的饭菜惹起人的食欲。
洛桦边放下拐杖边在桌子旁坐下,意味深长的看着小词说:“词儿,待会儿你去替她清理下身子,顺便换一身干净的衣物。”
小词一听,惊愕的问道:“她!……我?”
洛桦拿起筷子,不动声色的说:“不然呢?难道你要让我这个快散架了的老太婆去么!”
“可是,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啊!”
“小小年纪讲究这么多干嘛,咳咳!”
小词见老妇人费力的咳了几声,赶忙关心的问道“姑奶奶,你身体一向挺好的,怎么咳嗽了?”
“被你气的!”
“哎呀,好了,我去就是了”
小词明白这是姑奶奶的激将法,只好努努嘴答应了。
“还有啊,待会儿我给你一个药方,你每天都按照这个方子煎药给那个姑娘喝,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她的生命”
“嗯……
对了,姑奶奶,她叫什么?”
洛桦愣了一下,思考一番后说道:“她叫赵冬琉,你叫她小琉就好了”
“小琉,嗯~这名字真好听”
洛桦放下筷子,抚摸着洛小词的头,意味深长的叹一口气,心里默默想着:词儿,你父母走得早,姑奶奶不能一直陪着你,姑奶奶从小让你读书学医习武,就是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但是天命难违……
“唉~”
洛小词的笑容很天真,他以为自己会永远呆在这里,起码到现在为止,他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个竹屋。
洛家是习武世家,以前在江南地区小有名气,只是百年前出了家贼,突然堕落,如今人丁稀少,只剩洛小词一个后人,但是洛家的武艺还是一代代流传了下来。
洛小词的姑奶奶(爷爷的妹妹)洛桦,她为了保护这一个后人,至今未嫁,并将洛家武艺全部传给了他。
不过还有其他洛小词不知道的原因。……
……
洛桦又与往常一样拄着拐杖驾着马车去了城里,洛小词手上搭着要给小琉换的衣物,端着刚刚熬好的汤药,缓缓推开了里屋的门。
他看着小琉静静地躺在床上,依旧没有什么生气。
他呆坐在床边,表情有些无奈……
轻轻抱起小琉,轻轻解她的衣服,一眼便看见,在小琉的左腰上,画着神秘的图案,像是图腾,看不懂有什么内容,不过仔细一看,又好像是一大朵牡丹花,在她的右肩上,还有一片零落的花瓣。
小词不由得想:“她到底是什么人?来历肯定不小”
擦洗完,小词为她换上一套干净的裙子,一下子让小词发现原来她长得如此好看。
小词端起一盆血水,正准备离开,忽然一个念头涌起:“赵?赵冬琉?……现在是宋朝,赵姓天下,她也姓赵,身上还有这么神秘的图案,姑奶奶又那么在意她,莫非……”
小词转过身看着静静躺着的赵冬琉,表情变得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