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初
夜幕降下来,蓝临窗伫立。远处如黑绒绒的夜猫一样的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看上去阴森瘆人。246奥体观光塔发出五彩绚烂的霓虹灯光,与夜空中最亮的也是最冷峻的月亮相互辉映。
蓝用拇指在通讯录里滑出Gal的电话,沉思了半响又继续向上翻找,直到看到林夕的名字。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拨通这个电话号码,但是接通后对方却称呼自己Gal。
蓝深吸一口气又叹出,拨通了电话。直至响起“嘟”的声音,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扑簌簌地抖动不停。几声嘟声后,电话接通却没有任何应答。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他感觉自己已经身处在窗外的奥森公园里中,一股阴森森的冷意沁入心脾。
“林夕?”蓝压低声音试探地问道。
“嗯。”半晌,电话里传来轻柔细小的声音,仅仅一个字却足以透露出语气里的小心翼翼。这样谨慎的语气和陌生的音色完全不是他所熟悉的,却与达尼丁那晚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还有杨教授影片里的声音极其符合。
湳3096餐厅的后院里,服侍生像往常一样先送来了酒。
蓝上下打量着与自己相对而坐的林夕。她低垂着头,原本勉强落肩的蓬松的头发被随意地绑起,嘴唇涂了淡淡的樱桃红。两只手拳叠在一起,贴放在胸口下方,右手的拇指指腹却不停地在左手拇指指甲上来回揉搓。她用足了力气,手背上突露出根根青筋以及煞白的指股关节。蓝这才发现,原本戴在左手上的戒指不见了踪影,指甲也被拭去了颜色,整双手干干净净,清清素素。
蓝注视着林夕先开了口:“肯定很辛苦吧。”
“高......三毕业,我打过……电话,”还未开口说话,林夕的脸上先露出了微笑,但嘴角和脸颊明显微微抽搐着。“号码是……空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幸好Gal遇见了你。”
她的双唇似张非张,声音像是松软的棉絮一般沿着舌尖滑出,轻轻的,柔柔的,却又极其困难。语毕,林夕不知如何应对蓝盯过来的眼睛,但又不知该将视线安放在哪儿。于是,她的视线下垂望向蓝面前的酒杯,又从酒杯离散到桌角,再到墙上的壁画,然而却始终无法将视线准确地聚焦在一个合适的目标物上。蓦地,又游离到自己不停揉搓指甲的手上,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慌乱。她迅速用左手按住右手,平静了半响后又微微颔着头,似乎还算顺利地说出事情的整个经过,这已经令她很满意,胆怯慌乱的眼神依旧在房间里错乱地游走。
“幸好……她喜欢夜晚的生活。”
“现在不了......”话刚脱口而出,蓝觉察到不合时宜,便立刻停下来。但是,极度敏感的林夕依然觉察到了什么,原本微笑的脸庞倏地阴沉下来,双眸里投射出恍惚的眼神,净是诧异和失落。旋即又恢复成笑脸,嘴角依旧不停地微微抽搐。她低垂下头,目光空落落地向下发散。
从她的眼睛里,蓝完全找不到Gal的影子。一时,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面前与Gal拥有一样面孔,举止神情却完全相异的林夕。往常,他与Gal无数次对视而坐,即使两人互不言语,却从不会感觉到尴尬。更何况按照常理,他和林夕应该是最熟悉的。但是,眼前的她却让他感到陌生。她曾经经历过多么惨重的遭遇才变成现在这样胆怯谨慎,生怕受到一点伤害。想到这里,蓝只觉心里隐隐作痛。
蓝改口说道:“学分提前修完,所以11年年初就回国了。”
“嗯。医院......里你说的话,我一直记得。你说你可以当我的亲人。”
“喏,永远都是。”
“走……出医院的时候就想去离你最近的地方。这样我会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还有你。和你仰望同一片天空,享受一样的雨天,还有你呼吸过的空气,感觉你一直在身边。”她又开始在寻找可以注视的目标,“事与愿违......那个时候精神就已经恍恍惚惚了,记忆力也不好,只能放弃申请英国留学。”
“那个时候Gal就在了,一直没有发现?”
林夕只是摇摇头。
“其实,我很庆幸有Gal一直陪着我。不幸的是……她注定是一个悲剧的化身。”林夕眼神恍惚,一会儿扬起嘴角笑,一会儿又阴沉着脸,毫无逻辑自顾自地说着,“即便这样,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是她。承受了所有的痛苦却依然可以坚强自信,可以义无反顾跟随着自己的内心做想做的事,不用在意后果,随心所欲。’可以’代表了一切自由。不像我……这里藏着一个病态的心智。”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前。
蓝微低下头,默不作声。
“当时,救我出来的还有一个人,我记得他的眼角也有一颗痣。”神色恍惚间,林夕看了蓝一眼说。
“喏,对。”蓝嘴角向上轻轻一挑似笑非笑,又露出伤感的眼神说,“三天后,他就走了。中午躺在草地上补充睡眠的时候,就再也没有醒过来。据说是劳累过度。”
“……天杀的撼动。”
此时,蓝才觉察到林夕每次说话之前都要先犹豫半响,嘴唇缓慢张开又闭合,眼睛恍惚左右转动几下,像是将头脑里凌乱的思绪一个个打开,再理顺,然后挑选拼凑出自己想要表达的字句。吐露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十分谨慎,却也异常困难。
“是这样吧,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的母亲在他去世不久也跟着走了。”
“其他......亲人呢?”林夕低垂着头。
“还有一个妹妹,现在在北京。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
“喏。”林夕用慌乱的眼神看了蓝一眼又立马收了回去,沉思了半响说,“我可以见见她……”
林夕的话音还未落下,倏地,眼睛里渗满了泪水,眼眶红肿得厉害。她顿了顿试图控制住变得激动起来的情绪,不料声音已经开始瑟瑟发抖,像是喉咙里被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堵住似得,剧烈地哽咽起来,令她无法完整地把话说完。她讨厌不能顺利表述自己的想法。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身体猛地一哆嗦,像是把喉咙里的鹅卵石冲咽下肚,这才稳定了精神。
“喏。”蓝轻声回应,“放心,我来安排。”这时,他注意到林夕用右手端起的酒杯,直到这一刻,他才开始说服自己接受坐在对面的人并不是Gal,而是林夕。
晚餐结束后,蓝把林夕送回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却有一股莫名的思念,饱含着自私随着窗外的冷风一起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