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千紫走到书桌前,伸手捋了捋头发,然后灿烂一笑,“你找我啊,清欢哥哥。”
这是她刚才突然想到的称呼,不愿意叫他师父,却也不能总是那个谁那个谁的叫,然后就灵光一现,这个称呼比较通俗些。
赫连清欢看了封千紫一眼,封千紫觉得他的目光中包含了十分复杂的感情,自然有多一半是对这个称呼的不满。
“你若不认我这个师父,以后叫我,叫我君上吧。”极不情愿这称呼中的关系又远了一层。
“君上?君上太见外了吧……”她在玩火。
赫连清欢又看了她一眼。
她貌似十分镇定和坦然,脸上的肌肉却在看到自己做的那块月饼正摆在这个人的案头时变得僵硬了。
赫连清欢顺着她的视线拿起那块月饼来,放到了嘴边。
她看见他张嘴咬了一口,一颗心就悬在了嗓子眼上,见他优雅地嚼着,斯文地咽下肚去,便也跟着咽了一口口水。
“甜了些。”他说。
她勾起了脚尖,食指指着他手中的月饼,“你这是给女生吃的,女生就爱吃甜的。”
“咸了些。”他又说。
她张口结舌,眨眨眼,双手抱在胸前,眼睛向屋顶上看去,“我们北京就流行这种口味。”
“很好吃。”
她松开抱在胸前的手,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眼中竟然出现了玩味的眼色,她好奇,棺材脸竟然也能绽放光彩?
然后就突然放松了身体,斜斜地靠在了他的书桌旁,挠挠头,就是不知道怎么接话茬了。
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翘,她死咬着嘴唇,笑意还是被漏了出来,眼睛向一边撇着,脸上飞起两抹红霞,比昨天晚上他看见的还要鲜艳。
他闪开她的面容。
心慌。
不是说过,再找到她的时候就狠狠地揍她一顿吗?怎么……一见她,他就跟自己妥协了?
起先看在她重伤在身,便劝自己算了吧!
可是,还是气她,不见她,她在水晶宫里养伤的时候,他也可以回天姥山月华殿中来一个人生闷气,这十年来多少人牵肠挂肚,心心念念的全是她,她却忘了个一干二净,是气自己的心软还是气她的失忆,到最后已经分不清了。
待她回到仙宫来,心想着不理她,冷着她,却还盼着她会巴巴地凑过来拉着他的袖子叫他师父,她没来抱着他的腿哭,反而长大了,离他越来越远了。
心慌。
司空千莲曾对他说:“你看别人看得那么真切,却看不清自己,你虽活了十万多年,却有一大半都在看风景,你算算你这辈子经历过多少事?凤凰被逐,白青霓悔婚,白掌门失踪,然后就是你徒弟给你惹祸,统共加起来也就这四件事,除了这些事情之外你就知道看日出,看日落,我看全天界也就你一人是个神仙,彻彻底底的神仙,你怎么不去西天当和尚……”
耳畔又响起封千紫的话:“做神仙做到他这个份上,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心慌。
一万年前,得知凤凰羿宁和紫霞仙子要被放逐的消息,他没有心慌。
迈出门时遇到即将临盆的白青霓闯进来,他没有心慌。
帮她接生;他没有心慌。
被师父白流尘抢走了孩子,他没有心慌。
如今,他是真的心慌了。
于是晚上就喝了很多长思仙,曾把盏畅饮,曾千觞不醉,从未醉过,从未醉过的人不晓得醉酒是什么滋味,不晓得醉了酒就可以做出平日里做不出来的事情,不晓得——小紫的唇是那么软,那么温,那么香。
此刻,还是心慌。
“我很久之前问过你,想不想去凡间走走?”做了亏心事,他低头不再看她。
“想啊!我本来也想跟你说这事儿的,宫惜和展颜跟白姐姐请了几天假要去山下历练,我也想去。”
封千紫觉得他脸上一挫的感觉一闪而逝。
“她们……是去除妖吧,你……你还记得我教给你的剑法吗?”赫连清欢看着光滑的木质地板,早晨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错落地形成斑驳的光影,少女就站在光影里,充满朝气且鲜活。
“不是去除妖,我问她们了,要是出山杀妖怪,我可不敢跟着,好像……就是去山下的城市里逛一逛吧,这山上虽然空气很好,芬多精也多,但总归是太冷清了……”
她还想继续找些借口,他低低地说了一个字“好”。
她顿住了,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的视线从地板上移上来,移到她的脸上,依旧漠漠淡然,她却感觉到,他似乎是不高兴了。
那个二十四孝的龙七太子璃鸢三天两头地往莲心殿里跑。
封千紫一进门,就看见白青霓和夜旋玉在棋桌上对弈,一个温婉,一个阴凉,太阳照在这两人身上,反射出不同的光芒。
璃鸢则和小虎子蹲在墙角里玩弹球,一身紫衫玉带风流不羁,却也被毫不怜惜地拖在了地上,他眼角时不时地向棋桌上扫一眼,说着些天上的闲话。
东家长,李家短,谁家的女儿和谁家的儿子私奔了,谁家的坐骑被谁的小霸王给强牵去了,小虎子听得津津有味,那两个下棋的人却毫无反应。
“听说,天帝的小女儿宝澈找着了,丢了好几千年,原来是被拐到妖界去了。”璃鸢狠狠心,抛出这颗重磅炸弹来,终于,下棋的人中有一个转过了头来,嗤笑了一声,笑得封千紫浑身汗毛直竖。
“哟……原来是真的,看起来,不久的将来,龙宫就要办喜事了。”夜旋玉一只玉臂伸出宽大的缀着羽毛的袖子,落下一黑子。
白青霓略微有些讶然,看着璃鸢的目光里带着些询问的意味。
反应最大的要属小虎子了,腾地站起身来,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四脚蛇,怎么个情况?”
璃鸢被他唬得退了一下,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强作镇定,“这个宝澈,原来和我是有婚约,不过小的时候给丢了,一直在找,这不是才找回来,听说被拐卖到妖界给狼王做了使唤丫头……”
“你反悔了?四脚蛇,你昨天不是还跟我说要我在我干娘面前替你说些好话,你昨天不是还说要娶我干娘的吗?你怎么会跟别的女人成亲啊?你个XXX的四脚蛇,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你滚,滚回你龙宫去,再也不要看见你了……”
“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小虎子又哭又闹,一边推着璃鸢,一边抹眼泪,偷眼看着白青霓有什么反应。
夜旋玉安静地坐在一边冷笑,白青霓望着棋盘一动不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外走,门口站着一个白须老者,笑嘻嘻地叫了一声:“青泥啊。”
白青霓顿时后撤了一步,伏低叫了一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