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这尿意就上涌,云臻跌跌撞撞出了殿门,冷风呼啦啦的扑面而来,钻进颈口袖口,云臻冷不丁哆嗦了一下,脑袋清醒了不少。在宫女的指引下,云臻解决完如厕大事,不想这么早回到那嘈杂的殿堂,云臻索性打发了宫女,自己一个人转悠了起来。
雪花飘满天,在天地间写下诗意的篇章,云臻踩着薄薄的雪花漫无目的的走着,耳边传来一阵幽怨苍凉的声音,那声音似笛非笛,似箫非箫,断断续续的传入云臻耳中,一瞬间穿透了她的灵魂,云臻鬼使神差的循声而去,越走越偏僻,越走越荒凉!
云臻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围枯草扎堆,落叶成片的宫殿,难道自己不知不觉来了冷宫?
正想着举步离开,刚转身,云臻眼尖的看到那红墙黑瓦间卓然独坐的男子,脚步顿住了。
风清月朗,雪花飘飘,皇甫战铭穿着一身墨色的段子衣袍,衣袂飞扬,被风吹的瑟瑟作响,云臻有一瞬间的恍惚,朦胧间好似看到他袍内露出的银色镂空木槿花镶边,腰间玉带盈盈发光,他慵懒的倚靠在飞檐上,两脚随意的摆放着,下颚低垂,手里捏着一个圆圆的东西!
云臻微微一愣,那玩意竟然是个埙!还记得曾从古书上看到过“埙之为器,立秋之音也,平底六孔,水之数也,中虚上锐,火之形也,埙以水火相和而后成器,亦一水火相和而后成声……”都说埙是立秋之音,厚重而苍凉,可如今白雪纷飞,百花凋零,皇甫战铭独坐屋檐,对月吹埙,那一副画面让云臻的眼眶有些湿润!
那曲调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绵绵不绝的沧桑古调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悲戚哀婉的故事,云臻的手情不自禁的捂着胸口,那里顿顿的痛,抬头,她的眼里一片茫然,天地变幻,她仿佛走进了一个奇怪的空间,她缓缓闭上眼睛,仿佛置身在洪荒之地,一群怨鬼在呜咽着,她的心在颤抖,灵魂在震撼!下一秒眼前的景色又变了,黑黝黝的古松林中,一颗露珠缓缓的沿着枝条慢慢滑动,欲掉不掉,折磨着你的心田,突然它掉下去了,无尽的恐惧扑面而来,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沸腾,都在叫嚣着……
其声浊而喧喧然,其声悲而幽幽然,云臻静心去听,突然埙声止住了,云臻霍然睁开眼,只看见屋檐上墨影一闪,刚刚还在吹埙的人突然消失了。
云臻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使然,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她的腿已经情不自禁的跟了上去。
本以为刚刚见到的一群宫殿已经够破旧,可是眼前的宫殿却比之前的更苍凉,更颓废,如果之前的宫殿用危房来形容的话,那面前的这座宫殿就应该称作是废墟。
破旧的宫门早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坍圮的院墙上斑斑驳驳,这边掉一块,那边掉一块,云臻左右张望一遍,除了这座宫殿孤零零的坐落在无人的角落,周围没一座宫殿跟它毗邻,此宫殿背靠深山,三面围墙,隐隐透露着神秘之色,就像是古董一般,越古老越陈旧,越勾引人想要探究的心情!
云臻估摸着时间,想来那边宴会该结束,刚刚转身离开,却被一阵婉转的歌声吸引,唱腔婉转如永新莺喉,字字动人,直击人心,云臻困惑的走上前去,透过宫门的缝隙,看到了一个头发散落的“女鬼”,该“女鬼”身着白色戏服,在一片荒芜的院子里长袖漫舞!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讨,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的众百姓困苦颠连……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军梦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宽心饮酒宝帐中……”
云臻微微一愣,这不就是现代的霸王别姬吗?刚一失神,便听到那“女鬼”继续高唱着:“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深深凄凉,句句哀怨,云臻缓缓退了出来,她本是凉薄之人,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这宫门侯府中从来不缺的就是女子的冤魂,想来这女子定是被这深宫迫害的妃嫔或宫人!她不是救世主,不过是闲暇时听了一曲戏剧罢了!
步子已经踏上台阶,却被那熟悉的声音吸引,蓦然回首,只见那斑驳的屋子里突然走出一个健硕的男子,男子手里捧着一盆水,水上冒着热气,他走到一旁的石桌,将铜盆放上去,便去唤那“女鬼”。
那“女鬼”见到他面含欣喜,如怀春少女看到心仪郎君一般,一把扑进男子怀中,高声唤道:“陛下,黄泉路上你让妾妃等的好苦啊!”
看着那郎情妾意的模样,云臻的脸上写满了惊讶,不为那女子唱腔里面的惊喜之色,而是因为那男子居然是皇甫战铭!
皇甫战铭唤那女子“母妃”,轻轻牵着她来到石桌边坐下,习惯性的捧起她一头乌发,放在温热的水中缓缓清洗着,那女子这时候也异常的安静,面上痴痴傻傻,却乖顺的配合着他的动作,嘴里呢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见她径自说着,皇甫战铭过了一会儿便会应上一句,那画面奇异却又十分和谐!
云臻站在一墙之外,看着皇甫战铭光着膀子轻柔的揉搓着女子的秀发,冷雪飘飘,他的手臂通红一片,他却不管不顾,全身心的为女子洗头,手指在乌亮的黑发中明灭,动作是那么的轻柔,眼神是那么的专注,每一个动作都十分用心!
云臻有些痴了,胸臆间满满的,涨涨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她突然有些羡慕那女子,她想很多年之后,她也不会忘记在那个光影萧条的夜晚,白雪飘飘,她不经意踏入一个破败的院子,院子里一个被众人遗忘的皇子正半跪在水盆前,给他那疯去已久的母妃洗头,那一缕缕青丝在他冻得通红的掌心格外醒目,他一点点洗干净女子长长的秀发,再一点点擦干,一株寒梅在暗夜中寂静开放,暗香盈袖,迷醉一颗颗寂寞的心!
云臻的脚像是灌了铅似的,脑海中不停的命令自己离开,可是身体却不受自己的控制,脸蛋是火辣辣的热,浑身像是被煮沸一般,身子慢慢佝偻下来,慢慢蜷曲成一团。
皇甫战铭给那女子洗完头之后,慢慢的用干布擦拭她的秀发,那女子安静的在他的怀中睡着,他将女子抱紧屋子,出来时,面上的柔和不再,取而代之是比那冬雪还凄寒的冷意,不动声色的将盆里的水倒到角落里,收拾好一切之后,他才抹下袖子,一抬头,冷眸如星,一眨眼,身边便消失在原地,虎臂一伸,拎着宫门外蜷缩成一团的云臻朝院外飞去。
噗通!水花四溅,灭顶的感觉传来,云臻蹭的从水中跳了起来,一身华服湿透,紧紧的贴在她凹凸有致的身躯上。
突然被人扔下水,云臻一个没注意,喝了两口水,呸了两声之后,云臻怒了,抬头怒气腾腾的瞪着池边悠然站立的皇甫战铭。
“你干什么?”云臻双眸眯着,危险之光毕露,一声狼狈的朝岸边游,可刚靠近岸边就被某人一脚踹了下去,咕噜咕噜,又喝了两口水。云臻磨牙霍霍,有种杀人的冲动!
皇甫战铭的声音不急不慢的传来:“不想死就好好呆着!”
云臻瞪了他两眼,再次爬上岸,这次皇甫战铭没踹她,一直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脱离了冷水的云臻突然觉得浑身燥热不堪,之前那灭顶的痛苦再次袭来,身子在雪地上蜷缩成一团,她牙齿打颤,仰头看向一边的皇甫战铭:“我是怎么了?”
“迷心散!”皇甫战铭薄唇开合,话语中无悲无喜。
云臻皱着眉头回想,突然想到自己貌似拿错了杯子,喝了云渺她们敬的酒,嘴角抽了抽,云臻匍匐在雪地里,心里那个悔啊!
哀怨的看着自己的爪子,丫的,叫你手贱!
“如何解?”
皇甫战铭只给她一个字:“忍!”
云臻牙齿打颤,转头看向那波光粼粼的池水,咬咬牙,硬着头皮跳了进去,身上的燥热得到了纾解,云臻满足的叹息一声,可没过多久,刺骨的冷意又袭来,云臻在水中冷的哆嗦,抬头一看,却见皇甫战铭那厮不知何时跳到一棵树上,倚着粗厚斑驳的树干,从怀中取出他的埙,继续吹着!
厚重的声音从他唇间飘散开来,云臻的心随着曼妙的音符缓缓平静下来,一夜折磨,她在池水中,忽冷忽热,冰火两重天,他却在树上寂静吹埙,任风雪堆积,他自岿然不动!
白昼降临的时刻,云臻的体力也到了极限,睡眼迷蒙间她看见皇甫战铭跳下古树,凌空而来,将她从水中抓起。她落入一个比她还冰冷的怀中,感受到一个冰凉的唇落在她的唇上,脑袋中烟花璀璨,五光十色,而她在这一片绚丽中失去了意识!
大脑一直处于短路状态的她显然忘了自那夜鬼君为她驱毒,将她体内的两种毒汇聚在一起,成为情毒之后,她的身体便是百毒不侵!若她还有意识在,定会思索她这一夜的忽冷忽热又是为哪般?
皇甫战铭将她轻轻抱起,回到那破旧的宫殿中,昨夜的“女鬼”已经起床了,正傻傻的呆坐在门边痴望远方,见他抱着一个女子走了过来,她缓缓抬起头,阳光下,她的容颜绝美而凄凉。她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没有一丝焦距,轻柔的动了动唇。
她说:“儿啊,你把媳妇抱回来了吗?”
而他则深深的看了一眼怀中的云臻,重重的点头。
也许到了很久很久以后,云臻再一次回想那一夜冰冷,只会当做是人生蜻蜓点水的一笔,却不知道那是人生中最初的情动!